吴积兴

摘 要：名词具有很强的表现力。一些表面相似的名词，其背后的情感价值取向却是不一样的。不同的名词，具有不同的文化色彩，也会折射出不同的理念。一个名词，便是一种内涵，一个世界。名词以及名词后面的事物，是写作的根基，是建筑文章大厦的一砖一瓦。

关键词：名词；写作；表现力

写作是一种发现。写作，就是用文字表达你的发现。而表达，离不开词语的表现力。余光中认为，在汉语里，最有表现力的词语，当数名词和动词。写作，如果能意识到名词的魅力，必会打开一番不一样的天地。

一、不识名词的现状

名词，因为太普遍了，以至于我们没有发现其中的魅力，常常被我们无视。现在的学生写作文普遍是，只要是鱼，不管是带鱼、鲳鱼、黄鱼、鳗鱼等等，都只有一个名字“鱼”；只要是菜，不管是白菜、包菜、花菜、芥菜等等，都只有一个名字“菜”。很多学生变得“五谷不分”了。

不知其名，便不可名状，更是莫名其妙。

在写作的时候，有学生写到中药的捣药臼时，因为不知道名字，直接写出了“把药弄碎的器具”。还有的写道：“在西湖的旁边，许仙遇到了一位姓白的娘子。”姓白的娘子，不就是白娘子吗？很多时候，因为不知其名，写作变成了名词解释。

不知其名，注定是不可名状。有学生写“味道”的时候，只会写“打开火，开始熬汤”，因为不了解火，必定写不出“文火慢熬”这样的词句。

有学生写《书房》：“在窗台上摆几盆花，颇为雅致。又在墙上摆上不同风格的书画，闲来欣赏，添几分情趣。”因为不了解花，不了解画，所以无法展开描写。笔者在点评的时候，给学生看了琦君写的一段话：“最有趣的是书桌边一树枯藤，悬着一个葫芦；书架上一座老树丫杈，嵌着一块圆卵石。他将山中的盎然古意，移置几案之间，真是位懂得如何美化生活的雅人。”

在琦君的文章中，多为名词，一个名词其实就是一个具体的物，用具体的物表现雅致。于是這个同学在感受与了解之后，作了如下修改：

在窗台上摆几盆吊兰，颇为雅致。吊兰花瓣白白，黄色的花蕊点缀其中，淡淡的清香让人神清气爽，绿色的叶片衬托白色的花瓣，秀丽淡雅。挂一幅水墨画“卧听松涛”，再治一枚闲章“天籁小筑”。

花有名字，画有名字，书房有名字，于是才能名出物之状，文章也因此而更加细致富有表现力。

一旦不知名，对物的感觉也就没有了。写作应该先积累感觉，在写的时候需要了，再去提取，而非平时没有积累，写作的时候去编造。比如，人们常说：“好苦啊，像吃了黄连一样。”可是又有几个人吃过黄连呢？几乎没有。问学生吃到最苦的是什么？学生说是双黄连口服液。既然如此，就应该说，“好苦啊，就像喝了双黄连口服液一样”，而非“吃了黄连一样”。有人说，现在很多人的情感作假，甚至连身体的感觉都作假。

其实，人物命名在文章中是一个重要的能力，很多作家的人物命名都是独具匠心，暗含深意，比如《红楼梦》的人物命名，真是把汉字的魅力发挥到极致，名字暗含人物的关系、暗示人物的命运等等。人物命名一旦缺失，文章注定会黯然失色。

无论如何，我们看到，学生对名词无感了，对事物疏远了，对命名冷淡了。这样一来，文章的根基就松了，文章的身体也被掏空了。

二、名词的表现力

名词具有很强的表现力，而我们可以根据自己的表达需要，对名词采用不同的命名策略。比如颜色的命名。因为颜色很抽象，每个人对颜色的想象和理解是不同的，所以，颜色的命名往往可以借助另外一个事物加以表现。比如蓝色中的宝石蓝，这个蓝色的获得便是通过宝石加以实现的，并赋予其高贵的气息。而瓦蓝，则借助瓦来命名。作家陈志宏写道：“长苔的江南瓦，神似一块暗玉，墨绿，深绿，暗绿，远远地看上去，绿意摇曳，深沉如佛。这种绿，透着深蓝，于是，人们创造出了一个词——瓦蓝。”那种典雅之味油然而生。玫瑰红、胭脂红、桃红等等，不同的名字给人不同的感受。这种通过联想机制，用一个物感知另一个物的命名策略，很容易让我们想到古诗。

说到古诗中的名词，人们常会想到，“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整句都由名词构成，诗人只是罗列一些事物，单摆浮搁，稍加组织，不置可否，由读者自己去完成画面，注入情感。学者叶维廉在《中国诗学》中认为这种事物并置的方法，不固化事物关系，由读者自己联想，是中国诗独特的观物、感物、表物形式，具有独特的美学意味。

这种写作方式，也被继承发扬到小说写作中，如：

抗日战争时期，昆明小西门外。

米市，菜市，肉市。柴驮子，炭驮子。马粪。粗细瓷碗，砂锅铁锅。砂鸡米线，烧饵块。金钱片腿，牛干巴。炒菜的油烟，炸辣子的呛人的气味。红黄蓝白黑，酸甜苦辣咸。（汪曾祺《钓人的孩子》）

作家汪曾祺说：“这不是作者在语言上耍花招，因为生活就是这样的。如果写得文从理顺，全都‘成句，就不忠实了。语言的一个标准是，诉诸直觉，忠于生活。”

“诉诸直觉，忠于生活。”汪曾祺用名词，莫怀戚也是用名词。他的《散步》借孩子说出“前面是妈妈和儿子，后面也是妈妈和儿子”，两个名词“妈妈”“儿子”，便把当时的情境写了出来，同时那种滋味也在其中。孩子的语言往往如此，比如有个孩子在外公离世时，安慰妈妈说“外公在天上会比在床上更爱你的”，这里孩子用“床上”代表生，因为他看到外公长期卧病在床，“天上”代表死，这是他的感受。

据说人类最开始认识世界的方式便是从命名开始的，因为有了名字，才把世界万物从混沌里区分开来，突显出来。给婴儿取一个有意义的名字，“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个温暖的名字”。当一个婴儿、一座山、一条河被命名，一旦有了名字，便宣告了在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可以说这世界上有了一个名字，也可以说这名字里有了一个世界。

用句感性的话来表述就是，文字都是肉做的，每个文字都有自己的家园，有自己的属性。一些名词，表面看，意思相似，但是背后的情感价值取向是不一样的。赵师秀的《约客》中有名句“闲敲棋子落灯花”，若问此句哪个词语最有表现力，有人可能会选择“闲”字，表现诗人的心境，或者“敲”字，别有滋味。其实依笔者看来，“棋子”更有表现力，若把“棋子”换成“麻将”，“闲敲麻将落灯花”，诗意便荡然无存，诗人所表现的文人雅趣也消失殆尽。貌似普通的名词，其魅力常被人忽视。

不同的名词，具有不同的文化色彩。如“北京城”与“北京市”，前者具有历史文化色彩，而后者更多为行政区域，其中意味是不同的。“月球”是地理术语，“月亮”较为中性，“月光”就有民间色彩。同样的，“电话号码”称之为“热线”，似乎变成有很多人打这个电话一样；称之为“贵宾专线”“VIP专线”，似乎你一打这个电话，就会受到贵宾般待遇。不同的名词，也会折射出不同的理念。比如我国台湾的很多用词就与大陆不同，比如我们说“渠道”，台湾说“管道”。“渠”是水渠，具有农业社会的气息；而“管”是钢管或铁管，有工业社会的痕迹。

人名也是如此。与人交往，刚开始陌生，往往称之为某某先生，熟悉之后是叫名字，如果成为恋人，往往只叫一个字，或者叫昵称。称呼的变化，背后其实是情感的变化。讨厌一个人，可能连名字都不叫，而是以“坏蛋”相称；喜欢一个人，称之为“心肝宝贝”。《水浒传》里面，潘金莲对武松的情感变化，便体现在对武松的称呼上。潘金莲之前顾及伦理叫他“叔叔”，共三十九声“叔叔”，直到最后变成了“你”：“你若有心，吃我这半盏残酒。”称呼的改变，其实是潘金莲内心世界的流露。

可以说，一个名词，一种内涵，一个世界。

福楼拜教莫泊桑说：“无论一个作家要描写什么景物，要表现出来，只有一个名词可供他使用，……因此就得用心去寻找，直至找到那一个名词……”

三、重识名词

长期以来，在写作中，我们一直强调个性的张扬、心灵的丰富与思想的深度。这些都没错，但是也不要忘记了，无论是丰富的内心，还是深刻的思想，都不可能悬空，最终都要落实在具体的生活事物中。就像建筑一幢房子，设计师的任何风格与设想，最终都要借助一砖一瓦得以实现。

名词以及名词后面的事物，是写作的根基，是建筑房子的一砖一瓦。《红楼梦》的伟大，不仅仅因为其表现的思想与情感，还在于作者对事物严密、精细的描写，几乎每一个物品、每一个房间的摆设、每一件衣服、每一次诗会，任一个场面，任一个细节，都写得精致扎实。

评论家谢有顺主张文章要有扎实的物质外壳。他说现在许多文章的弊病：“就是缺乏有力的物质外壳，只是一味地感怀、沉思、感慨、怨叹、激愤，基本的表达方式是升华，朝一个假想的精神目标一路务虚下去，使我们一直看不到散文的物质基础究竟建基于哪里，根置于何处。”“没有物质性的散文，就像是没有身体的灵魂一样，是没有家的，不真实的，苍白而乏味。散文的物质性，就是大量经过了内心发现和精神省察的事实、经验和细节，在散文中的全面建立，使心灵的律动及畅然的心曲变得真实而富有，也使那些徒有抒情、喻理之外表的散文在它面前变得輕佻而空虚。”

想要有扎实的物质外壳，那么就从重识名词开始吧。

（责任编辑：巫作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