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向红

〔关键词〕亲子冲突;反思;成长

〔中图分类号〕 G44 〔文献标识码〕B 〔文章编号〕1671-2684（2019）12-0075-02

山本耀司说：“‘自己这个东西是看不见的，撞上一些别的什么，反弹回来，才会了解‘自己。”所以，跟很强的东西、可怕的东西、水准很高的东西相“碰撞”，才知道“自己”是什么。这才是“自我”。

一、撞见

读到这段话的时候，正值我深陷焦虑的时候。那时儿子高考刚结束，面临填报高考志愿这一重要事件。

之前，我已在网上搜罗了各所985大学的A+和A专业，学习、了解了这些专业的具体内涵、所学科目、适合人群、未来就业方向、职业薪酬……并且将其制作成表格，一家人就着表格细细核对，同时还咨询了相关大学的教授和行业内的精英。做完这些工作，我个人认为儿子应该选择上海交大，可是儿子坚持选择东南大学，娘俩因此开始了唇枪舌剑般的争论，最激烈的时候，小伙子铿锵有力地抛下一句话：“ 你现在所有的行为都是为了控制我，别再假惺惺地说什么让我自己做主了！”然后“嘭”的一声甩门而出。

那重重的摔门声给我沉重一击，我愣在原地，忘了时间，忘了空间，只感觉血直往脑门冲，恨不得将儿子拉过来暴打一顿，可惜他不在眼前，我的愤怒失去了发泄的对象。随之，一股无助感涌遍全身。

呆坐在沙发上，等待情绪渐渐缓和，同时我问自己：“为何如此愤怒？”

“因为我作为家长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因为上海交大比东南大学的排名更靠前，因为上海有我的朋友、同学这些有利资源……所以呢？”

“所以，所以，我早已下定决心让儿子上上海交大！我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捍卫我内心的决定。但是，表面上我却在用非常漂亮的理由掩盖我自己隐秘的私心。当我执着于自己的私心时，我根本听不到孩子的声音，我每时每刻都在脑子里盘算着如何驳斥他的话，以便说服他。”

我清晰地“听”到这些答案，那个“看似民主，实则控制”的真相让我撞见了自己。原以为在培养儿子自主性这方面我已经做得很好，但那只是建立在儿子没有违背我的意愿的基础上。

当一切都顺风顺水的时候，我们丝毫意识不到潜藏的冲突。可是，有一天孩子不听我们的话了;下属不执行你的任务了;爱人不按你的期待行动了;或者是遇到一个明明自己走错路而撞上你的人，反而还怒斥你走路不长眼的路人时……你就会看见那个不曾被你看见的“自己”，就像我和儿子的“碰撞”一样，让我看见自己——世上另一个我。那么孤单，那么不甘，那么多恐惧。

二、省视

为何那个自己那么孤单，那么不甘，那么多恐惧？

此时浮现在我脑海的是中考结束的那段岁月。那天，爸爸说：“你的身体不适合上海中，还是选个中专吧。”正在剥毛豆的我，抬起头，懵懂地看着他，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说别人家的事。回过神来，我说：“我想上海中！”“你经常扁桃体发炎，这种身体状况怎么上高中？高中很辛苦，到时候你经常生病那就跟不上别人了。你看，舅舅和舅妈不都是卫校和师范毕业的吗？他们工作包分配，还有公房住，有居民户口，还有粮票供应，多好啊！你这孩子别不懂事！”妈妈凑上来教育了一番。我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像霜打的茄子，顿时没了精神，扔下手中的毛豆转身去了河边。坐在河岸的石墩上，哭了许久许久，没有人来唤我回去，无边的孤独像流水一样一遍又一遍流过全身。

随后的几天，我数次想开口说：“我想上海中。”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现在想来，那时到底还是个乖乖女，怎么也不敢反叛父母。我深知独立自主需要承担未知的恐惧，那种对未来不确定的恐惧让我屈服了父母的安排，但又是如此不甘心，于是在夜深人静的被窝里无声地哭泣、哭泣……

后来，爸爸找关系将我的档案从海中调了出来（我们那时候是先录取海中，然后再录中专），再找关系将我的档案投到了一个没有其他人报的中专，填了一个闻所未闻的专业，据说这样会确保被录取。就像做梦一样，我的人生就此“被安排”了，大学成了我此生的未了事件。不甘、委屈、愤怒就此盘亘在我的无意识中。

随着儿子呱呱坠地，我暗暗对自己说：“我绝不学我的父母，我要给儿子最好的教育，讓他追随自己的梦想，辅助他上一所名牌大学。”我自认为在这个过程中已经做得很好，事实上儿子也发展得很不错，他独立、自主，有追求，一切都顺顺利利，在很多人眼里，我就像个值得学习的模范妈妈。

但是，这样一个甩门而去的背影让我看见了自己，那个暗暗将自己的梦想投注在儿子身上的自己，其实时时都在填补自己的不甘心和恐惧。如果说原来没有出现冲突，那不过是因为我的期待与儿子的不谋而合，但这一次他不再听任摆布。

三、成长

幸好，我从不甘心人生就此走过。因为阅读，因为心理学，我有足够的力量将自己拉回来省视自己的内心，去清楚地照见那些恐惧的源头，并及时调整自己的言行。

那天，我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然后与老公一起忐忑地等待儿子回来。大概是遗传了我的反思能力，小伙子在天黑前回来了，他说：“妈妈，我刚才和同学去打球了。”那若无其事的模样，一看就是在抛“和平的橄榄枝”，这么强大的情绪调控能力真心值得“点赞”。

饭桌上，我将儿子最爱的鱼汤端至他跟前，然后诚恳地对他说：“妈妈承认在选择学校上存有私心，现在抛开妈妈的建议，你自己定夺吧，问问你的初心，也可以再咨询交大的老师和张叔叔。不管你最终做出什么选择，我都接受，并无条件支持！”小伙子挪了挪屁股，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回应我：“哦。”

第二天，我们不再谈及此事。第三天的午后，儿子立于我身前，他说：“妈妈，我决定了，上海交大！这两天我又在网上比对了很多资料，也问过了卢老师、张叔叔，交大的综合实力毫无疑问远超东大，而且我更适合交大这个专业。”他的眼神是坚定的，他的声音是有力的，我确认这是他认真思考的结果。忍不住上前抱住这个已比我魁梧许多的小伙子，这样的结果是对一个母亲最大的馈赠。当我放下我自身的恐惧和梦想，让儿子享有真正的自由时，他总会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在人生中，我们总会碰到一些什么。可能是家庭的变故，可能是面对与至亲的生离死别，可能是一段爱情的降临或覆灭，可能是职场上的失意或得意，也可能是生命新阶段的到来……我们被迫或主动着，要去面对内心的那个自己。

在工作中，我遇到无数的父母，他们养育孩子的过程中经常会遇到各种冲突，例如，孩子不听话，孩子学习没有动力，孩子沉溺网络游戏，父母双方育儿观不一致……这些冲突往往会激起父母的无助、愤怒、悲伤……使他们陷在情绪里找不到处理冲突的良方。

事实上，冲突意味着我们原有的认知不能解决目前的问题了，它在提醒我们去获取新知，去扩容自己。我想，与孩子的冲突便是山本耀司所说的“撞上”，它让我们了解到自己的局限，促使我们去反省自己、完善自己。

所以，冲突并不可怕，它正是得以让我们看见“自己”，重新认识“自己”，并且扩容“自己”的成长机会。

不忧不惧，诚实面对每一次“撞见”，能让我们更丰盛、更充盈。

（作者单位：江苏海门市东洲小学，南通，226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