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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语料库的莎剧汉译中情感意义的传递研究
——以UN/HAPPINESS类情感为例

2018-09-11刘慧丹

山东外语教学 2018年4期
关键词:朱生豪莎剧梁实秋

刘慧丹

(上海海事大学 外国语学院,上海 201306)

1.0 引言

威廉·莎士比亚(1564-1616)一生创作了包括四大悲剧和四大喜剧在内的几十部戏剧。在这些作品中,莎士比亚对情感着墨颇多——通过对人物语言、动作、心理等诸方面的描写,反映人物的情感世界,凸显人物的情感冲突,推动情节发展。这些丰富的情感刻画背后是作者对剧中人物的情感评价(appraisal)和立场,构建了作品独特的情感基调。它们在翻译过程中是否得到了充分的传递,传递方式又呈现出怎样的特点,这类问题无疑会影响译作在目的语国家的理解和接受。

自19世纪初莎士比亚及其文学作品传入中国以来,对莎翁作品的各类研究层出不穷。早期文人学者讨论以什么样的语体翻译莎士比亚戏剧(以下简称“莎剧”),尤其是如何翻译莎剧的空白格(朱文振,1951;孙大雨,1951);80年代研究者对莎剧译本进行文本赏析(贺祥麟,1981;林瀛,1984);90年代以来,学界从不同视角探讨莎剧汉译问题——尤其是90年代后期,随着语料库翻译学的兴起和发展,研究者开始尝试用语料库方法比较分析莎剧不同的汉译本,更多地从微观层面展开研究(胡开宝,2009,2011;杨柳、朱安博,2013;刘慧丹、胡开宝,2014,2015)。

综观以往文献,虽然研究视角众多,但至今尚未有专文探讨莎剧原作情感意义在汉译过程中的传递。有鉴于此,本文以莎士比亚戏剧英汉平行语料库为平台,考察莎剧梁实秋译本(以下简称“梁译本”)和朱生豪译本(以下简称“朱译本”)中情感意义——尤其是UN/HAPPINESS这类人类最普遍的情感——的传递,并尝试回答三个问题:1)梁译本和朱译本以什么方式传递原文的情感意义?2)梁译本和朱译本在传递原文情感意义时呈现出哪些共性和/或差异?3)这些异同出现的原因是什么?

2.0 评价系统框架下的情感意义

作为人类共有的一种普遍体验,情感具有明显的主观性。不同学派对情感的定义和分析方法不尽相同,如情感的哲学阐释、对评论和观点的情感分析(sentiment analysis)、社会学视角下的情感研究等。不同于传统的情感研究,Martin(1992,2000)、White(2004,2006)、Martin & Rose(2003)、Martin & White(2005)等学者在系统功能语言学框架下提出和发展的评价系统(Appraisal System)对情感(affect)研究尤为关注,对情感的定义、分类和分析较为全面、系统。因此本文选择该评价系统作为分析工具。

评价系统是三大系统的统称,即态度系统(Attitude)、介入系统(Engagement)和级差系统(Graduation),它们各自又由不同的子系统构成。其中态度系统评价的对象可分为三大类:1)情感(affect),描述人类的情感表达;2)鉴赏(appreciation),评价事物的组成和价值;3)判断(judgement),评价人的性格、行为和道德等。(Martin & White,2005:45-90)

情感是态度系统的核心,对思想行为的判断和对事物的评价可视为特定语境下人类情感的不同反映。Martin & White(2005:48-51)根据情感的积/消极性、行为/心理状态、触发源(trigger)、程度、真实性等因素将其细分为四大类:1)“是否有所倾向”(DIS/INCLINATION),如“desire”、“wish”、“demand”等;2)“是否开心”(UN/HAPPINESS),如“happy”、“smile”、“sad”、“hate”、“love”等;3)“是否满意”(DIS/SATISFACTION),如“angry”、“scold”、“pleased”、“satisfied”等;4)“是否安全”(IN/SECURITY),如“anxious”、“confident”、“entrust”、“assert”等。

在这些情感中,UN/HAPPINESS类情感“或许是第一类跳入我们脑海的关于感情的感受,并存在于我们所经历的任何一种情感中”(Martin & White,2005:49)①。UN/HAPPINESS一方面体现在内心的情绪上,如“开心”、“快乐”、“忧伤”、“苦恼”等;另一方面体现在外在的行为和动作上,如“欢喜”、“雀跃”、“哽咽”、“哭泣”等。在处理这类人类最普遍的情感时,莎翁在作品中通过大量的词汇表达(lexical realizations)直接或间接地描述人物的心理活动、行为动作和语言表达,这在体现人物性格、烘托戏剧主题、确立戏剧情感基调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也正是本文选取UN/HAPPINESS类情感表达式及其情感意义的传递作为研究对象的主要原因。

3.0 研究设计

3.1 研究对象

莎士比亚戏剧英汉平行语料库由15部莎剧(7部悲剧、8部喜剧)②及其两个对应汉译本(梁译本和朱译本)组成,其具体字词数参见下表。本研究运用ParaConc、WordSmith 6.0等软件提取语料库中莎剧及其汉译本里典型的情感意义表达式作为研究对象。

表1 莎士比亚戏剧英汉平行语料库的构成

说明:表中数字为ParaConc软件对语料库中、英文本字词数分别进行自动统计所得。

3.2 研究步骤与方法

首先,我们用WordSmith 6.0软件分别提取莎剧原文、梁译本和朱译本的词表(wordlist),根据Martin & White(2005)对“情感”的定义和UN/HAPPINESS类情感的典型表达式,我们分别选取三个词表中出现频率最高的30种情感标记作为研究对象③,比较分析它们在原文及两个汉译本中的使用情况。

根据前30种高频情感标记在原文中的使用,我们统计了莎剧原文对四类情感的描述情况。由图1数据计算得,原文中表达UN/HAPPINESS类情感的词数量约占原文所有情感词的49.32%,可见莎士比亚对UN/HAPPINESS类情感的描述远比对其他情感丰富,考察莎剧原文对这类情感的表达及其在译文中的传递可更有效地观察不同戏剧人物的情感状态及变化。

图1 莎剧原文对各类情感的描述情况

评价系统中UN/HAPPINESS类情感具体表现为以下四种:1)“苦痛”(misery),如“whimper”、“sad”、“cry”等;2)“厌恶”(antipathy),如“abuse”、“hate”、“dislike”等;3)“欢快”(cheer),如“smile”、“happy”、“pleased”等;4)“喜爱”(affection),如“love”、“adore”、“hug”等(Martin & White,2005:49)。据此,我们也将莎剧原文中UN/HAPPINESS类情感标记细分为四大类,其具体词频和占比如下表所示。

表2 莎剧原文中UN/HAPPINESS类情感标记的使用情况

接下来我们通过分析比较表2中每个情感标记在两个汉译本中的翻译,考察梁实秋、朱生豪两位译者对原文情感意义的传递方式和程度,并尝试解释动因。

4.0 莎剧中UN/HAPPINESS类情感意义在两个汉译本中的传递

4.1 译者传递莎剧中UN/HAPPINESS类情感意义的方式

根据对每个UN/HAPPINESS类情感标记译文的分析,我们发现梁实秋、朱生豪两位译者主要采用了下述四类方法翻译原文中的情感意义:

1)用汉语情感标记再现原文情感意义。如梁实秋将“As Caesar loved me,I weep for him”(JuliusCaesar,Act III,Scene I)译为“西撒爱我,我为他哭”,用两个汉语情感标记再现了“loved”和“weep”表达的情感意义;

2)释义法,即解释原文情感意义但不使用具体的汉语情感标记。如朱生豪将“My love sprung from my only hate!”(RomeoandJuliet,Act I,Scene V)译为“恨灰中燃起了爱火融融”,虽没使用特定的汉语情感标记,仍生动地传达了朱丽叶对罗密欧爱恨交织的复杂情感;

3)态度偏移(attitudinal shift)。或将情感译为鉴赏,如“I am glad on’t”(JuliusCaesar,Act I,Scene III)被译为“那很好”(朱译本),原文“glad”的情感意义偏移为对事件的鉴赏意义;或将情感译为判断,如“Where joy most revels grief doth most lament”(Hamlet,Act III,Scene III)被译为“最欢天喜地的人,能悲伤得顶惨怛”(梁译本),情感标记“joy”偏移为对某类人的评判;

4)省略,即原文的情感标记在译文中被省译,没有对应的表达。

我们统计了两位译者对这四类汉译方法的使用频率:

表3 两位译者对UN/HAPPINESS类情感标记的汉译方法比较

由表3可知,两个译本对原文UN/HAPPINESS类情感意义的传递呈现出一些共性。

首先,两位译者都采用了上述四类方式处理原文的情感意义,且都高频使用了汉语情感标记再现原文的情感意义,尤其是梁译本,这种情况占了约91.02%。译者再现原文情感的方式主要有两种,一是相同情感的直接传递;二是不同情感间的转换(inter-affect changes),即在某些语境下将UN/HAPPINESS转换为DIS/INCLINATION,DIS/SATISFACTION或IN/SECURITY类情感。为进一步研究两汉译本再现原文情感意义的异同,我们统计出梁译本、朱译本中发生情感转换的频率分别为60.61%和54.26%。由此可见,两位译者不免将个人情感评价投射在译文中。如在TwelfthNight(Act V,Scene I)中,小丑对公爵说“...though it please you to be one of my friends”,认为公爵高兴与他成为朋友。梁实秋和朱生豪都将此处表达HAPPINESS的“please”转换为INCLINATION,分别用了“愿”和“愿意”两词进行翻译。将原文“please”蕴含的“开心欢喜”译为“愿(意)”表达的“期望意愿”突显了小丑的自负,竟会认为公爵“愿(意)”与他做朋友。通过这种转换,两位译者间接地表达了他们对小丑的自信和傲慢的讽刺。

其次,情感意义在两个汉译本中都发生了一定程度的态度偏移。译者用鉴赏或判断替代原文的情感意义,以表明自己对某一事件的看法或对人物品格、行为方式等的评价。以下仅举两例。

例1:情感意义向鉴赏意义偏移

网友也纷纷评价:“朱易不仅人美,而且实力超群,这才是我们的骄傲啊!”我们有理由相信,经过陈露的精心栽培,在4年后的2022年北京冬奥会中,或许朱易真的会给国人带来意外的惊喜,成为中国第二个“冰蝴蝶”!

TheMerryWivesofWindsor(Act II,Scene I)

英文:Page ...I do not think the knight would offer it:but these that accuse him in his intent towards our wives,are a yoke of his discarded men; ...

Ford Were they his men?

Page Marry,were they.

Ford I like it never the better for that.

梁译本:佩 ……我不相信这位爵士会打这个主意:这两个人硬说他对我们的妻子打主意,他们乃是他辞退的佣人;……

福 他们当初是他的佣人?

佩 当然是。

福 那最好不过了。(2001)

朱译本:培琪 ……那个骑士固然不是好人,可是这两个说他意图勾引你、我妻子的人,都是他的革退的跟班,……

福德 他们都是他的跟班吗?

培琪 是的。

福德 那倒很好。(1994)

例1选自TheMerryWifeofWindsor中Ford和Page的对话。在这段对话前,剧中刚被辞退的两个无赖Pistol和Nym,向两位男主人公Ford和Page告发旧主人,称其欲调戏他们妻子。Page认为Pistol和Nym“不是好东西”,言外之意就是所谓的“告发”是故意破坏主人名声,并借机挑拨他们的夫妻感情,Ford听后很开心。对此,梁实秋和朱生豪分别将“like it never the better”译为“那最好不过了”和“那倒很好”,将Ford的喜悦重构为对他们所听之事的态度,即鉴赏。这种处理不仅显示了译者对剧情的参与——似乎译者也深入了Ford的角色认为Page提供的是一条好消息,而且表达了译者对这一事件的看法——将角色的主观感受转化为对事件相对客观的评价,充分体现了译者诠释文本的主体性和他们对原文情感意义所持的立场。

例2:情感意义向判断意义偏移

TimonofAthens(Act IV,Scene III)

英文:Flavius ...which I show,heaven knows,is merelylove,...

朱译本:弗莱维斯 ……天知道我现在向您表示的,完全是一片赤心,……

例2中Timon落魄后,发现昔日“友人”们的真面目,变得愤世嫉俗。此时,作为Timon唯一忠实的手下,Flavius向主人表达了可鉴的忠心和深深的爱戴。他对Timon纯粹的爱(merely love)并未因主人的落魄而改变。梁实秋、朱生豪都对这样忠心耿耿的随从给予了高度的赞扬,分别将Flavius对主人的爱戴译为“忠心”和“赤心”,将原文情感意义偏移为判断意义,将原作中Flavius的情感重构为对其耿耿忠心的赞赏。

4.2 译者传递莎剧中UN/HAPPINESS类情感意义的方式解析

4.2.1 莎剧中UN/HAPPINESS类情感意义在两个汉译本中的传递共性

首先,情感作为“人类最基本的属性特征之一”(Bednarek,2008:2)具有普遍性,译者与原作者在情感体验上的共性,很大程度上解释了为什么原文情感意义在两个汉译本中的再现程度都很高。

其次,英语和汉语都有丰富的形式来描述情感,两位译者翻译情感时使用了各种书面语、口语、俗语或习语,如使用“吊膀子”、“害相思病”、“偷取(别人)欢心”等传递原文“LOVE”在不同语境下表达的丰富的情感意义。

最后,梁实秋和朱生豪传递莎剧情感意义时,会对原作进行一定程度的重构甚至解构,使原文的情感情意义在译文中偏移为判断或鉴赏意义。Martin & White(2005:52-53)认为,“判断”分为社会评判(social esteem)和社会约束(social sanction),是对人的品质、行为方式、思想道德等进行评价和裁定。就阐释原文表达UN/HAPPINESS类情感意义而言,两位译者会不时地根据剧中特定场景下人物流露出的情绪对人物作出评价,如例2。另外,在评价系统框架下,“鉴赏”主要表现为人们对事物的反应(reaction),对事物构成(composition)的分析以及对事物价值(valuation)的评鉴(Martin & White,2005:56),如例1中人物的喜悦转换为对信息的评价。

4.2.2 莎剧中UN/HAPPINESS类情感意义在两个汉译本中的传递差异

翻译作为一项认知活动和社会活动,从来都不是在真空里完成的。译者的翻译目的、原则和对目标读者的定位等会对整个翻译过程产生作用,并最终体现在译文中。当情感以文字形式呈现时,便不仅仅是人类情绪的表达,而也传递或代表着语言使用者的立场以及他们对被评价对象的态度。翻译莎剧中的情感意义时,译者也会因其立场和态度的不同而对原文有不同的理解,梁译本和朱译本正是对原作情感意义不同的阐释结果,即Venuti(1992:8)所说的“阐释变形”(interpretive transformation)。

不同的阐释典型地表现在译者对原文意义的再现与重构——尤其是重构上,也直接地反映了译者对作品中人物情感、思想和行为等的评价。通过考察梁实秋、朱生豪对莎剧中UN/HAPPINESS类情感意义的传递,我们发现两位译者对文本的理解、其态度立场、所处的翻译情境和对目标读者的定位等均存在一定的差异,这些差异集中体现在对原文情感意义的传递方式和传递程度两大方面。

传递方式上,较之梁实秋,朱生豪更频繁地采用释义法再现莎剧的情感意义(见表3)。梁实秋翻译莎剧时“没有顾忌任何忌讳,……努力试行适如其分的把原文忠实的翻译出来,以存其真”(梁实秋,1981:350,原文为繁体字),遣词造句时“有一句原文,便有一句译文。译文以原文的句为单位”(同上:351)。有这样宏观的翻译原则,加之梁译本的目标读者主要是具有一定文字功底和造诣的文学爱好者和研究者,使梁实秋传递原文的情感时使用的句式和语义与原文更贴近,企图以最“存真”的译文飨读者。相比梁实秋,朱生豪更注重“保持原作之神韵”(朱生豪,1984:365),翻译莎剧时“凡遇原文中与中国语法不合之处……不惜全部更易原文之结构,务使作者之命意豁然呈露”(同上)。因此,朱译本在用词、句式和组篇方面与原作、与梁译本均有较大差异。传递原文情感意义时,朱生豪不拘泥于对每个情感标记的对等翻译,而是更多地采用释义法,将情感意义融入到整个句子乃至篇章中。

传递程度上,朱生豪遣词造句更加生动,用词更富于变化、更口语化,如将“LOVE”译为“吊……膀子”、“挂肚牵胸”、“害相思”、“亲亲”、“有几分意思”等。鉴于“LOVE”这一情感标记在UN/HAPPINESS类情感中的高频性,本文专门统计了梁译本、朱译本中“LOVE”的译文,发现朱译本中有213种关于“爱”的表达,而梁译本中仅有164种。相对而言,朱译本更大程度上面向中国人民大众,旨在推进莎翁作品在中国的流传和接受,因此译者遣词造句更贴近口语,对汉语熟语、习语等的使用更加频繁。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梁实秋用词不富于变化,或其译文没有口语化特征。

4.2.3 莎剧UN/HAPPINESS类情感意义在两个汉译本中的级差变化解析

上文说到Martin & White(2005)的评价系统除了态度系统,还包括介入系统和级差系统。鉴于情感的主观感受性,原文表达情感时他人的介入相对不明显,所以本节主要关注莎剧两个汉译本中UN/HAPPINESS类情感的级差较之原文是否有变化,并解释原因。

评价系统中,级差描述情感、判断、鉴赏等态度意义的强烈或准确程度,是所有态度意义共有的属性。级差的两个主要变量是语势(force)和聚焦(focus),前者“根据强度或数量(对态度意义)进行分级”(Martin & White,2005:137),后者“根据原型性和精确性(对态度意义)进行分级”(同上)。换句话说,语势主要从具体的数量或强度上考察态度增强或减弱(up-scaling/down-scaling)的趋势,如“非常伤心”、“满怀欣喜”中的副词强化了“伤心”或“欣喜”之情;聚焦则主要从较为抽象的、属于经验范畴的角度考察态度的清晰或模糊程度,描述态度锐化或钝化(sharpening/softening)的趋势,如“确实开心”、“似乎不满意”中两个副词的使用表现了“开心”或“不满意”等情感的明晰或模糊程度。

基于Martin & White(2005)关于态度意义级差的分类和阐述,本节统计了莎剧原文中UN/HAPPINESS类情感意义在译文中的级差变化,具体结果如下表所示。

表4 莎剧中UN/HAPPINESS类情感意义在两个汉译本中级差变化之比较

由表4可知,两位译者翻译UN/HAPPINESS类情感意义时都倾向于提高情感的语势,或锐化情感的焦点。总体而言,较之原文,两个汉译本的情感意义级差的上升趋势均比下降趋势明显,而朱译本强化原文情感意义的趋势比梁译本更显著(见表4,带“*”p值小于0.005)。梁实秋和朱生豪习惯使用量值较高的情感标记渲染人物情感,如“痛苦”之于“苦”、“憎恶”之于“讨厌”。同时,两位译者往往使用一些量值较高的程度副词修饰情感标记,如“非常”、“很”、“相当”等,大大强化了被修饰的情感标记所蕴含的情感意义。此外,他们还不时用一些能锐化焦点的修饰语突显某一情感意义,如“确实高兴”之于“高兴”、“真心喜欢”之于“喜欢”,聚焦都更为明显。下例即为一则典型。

例3

TwelfthNight(Act III,Scene IV)

英文:Antonio ...lest that it make me so unsound a man as to upbraid you with those kindnesses that I have done for you.

Viola I know of none; ...Ihateingratitude more in a man than lying,...

梁译本:安 ……否则使我变得如此之狼狈,我将列举我从前对你的恩惠来斥责你。

瑰 ……我最恨一个人的忘恩负义,那是比谎语……都更可恨。

朱译本:安东尼奥 ……要是激起我的性子来,我也会不顾一切,向你一一数说你的忘恩负义的。

薇奥拉 ……我痛恨人们的忘恩,比之痛恨说谎,……还要厉害。

在例3场景发生之前,海盗船长Antonio在海上救了Viola遇难的哥哥Sebastian,两人因此成了莫逆之交。来到伊利里亚后,Antonio因怕被当局追捕不能陪Sebastian一起进城逛,便把钱袋给他。随后Antonio意外地遇到了女扮男装、长得很像Sebastian的Viola,误以为她是Sebastian。见Viola正与Andrew决斗,Antonio立马上前拔刀相助。不幸的是,此时路过的警察认出了Antonio并将其逮捕。见自己被捕“Sebastian”竟无动于衷,Antonio认为“Sebastian”忘恩负义。性格刚烈、一身正气的Viola生平最恨忘恩负义(hateingratitude),当然不甘自己被数落,于是用犀利的言辞反驳Antonio。在处理Viola的激动情绪时,梁实秋以高量值程度副词“最”修饰Viola对忘恩负义的“恨”,强调她此刻的愤懑;朱生豪不仅选用了比“恨”程度更高的情感标记“痛恨”,还重复使用该词进一步强化了Viola的愤怒。这样的情感强化更生动地表现了Viola的情感变化和耿直率真的性格,也在一定程度上推进了剧情的发展,与后文Antonio得知女扮男装的Viola原来是Sebastian的亲妹妹的皆大欢喜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两位译者对UN/HAPPINESS类情感意义的强化即是他们对戏剧人物情感体验的反应,而这种反应本身就是一种态度,因为“态度正是通过引起读者的某些反应起作用的”(Munday,2012:37)。戏剧注重以人物的情感渲染效果,力求用语义信息更强的表达式引发读者或观众与剧中情感主体的共鸣。

简言之,莎剧两个汉译本呈现出的情感意义强化趋势不仅是译者与目标读者潜在互动的结果,更说明了两位译者是有意借此引起目标读者强烈的情感反应。译者常选用中高量值程度副词或表达精确性的副词,如“真心”、“确实”、“着实”、“居然”等修饰人物情感,这种强化能引起目标读者或观众对人物的移情和与作为译文作者的译者的情感交流。

5.0 结语

情感,尤其是UN/HAPPINESS这类人类最普遍的情感,不管是在现实生活还是文学作品中都受到人们的普遍关注。情感描绘是戏剧作品的焦点之一,莎剧亦是如此,不管是悲剧还是喜剧,莎翁都对人物情感进行了大量的描写。本文尝试以评价系统为框架,用语料库方法考察15部莎士比亚戏剧中UN/HAPPINESS类情感意义在梁译本和朱译本中的传递方式和程度,发现两位译者都更倾向再现原文情感意义,其动因主要有以下两大方面:(1)情感在人类中的普遍性使得不同文化、不同语言体系对情感的描绘和对情感意义的阐释有很大的共通性,尤其是UN/HAPPINESS这类生活中最广泛存在的情感。(2)对莎士比亚经典戏剧的“信任”及翻译原则。在两位译者所处的特殊历史时期(即新文化运动后),人们相信译介外国文学不仅能给中国文学注入新活力,而且能在某种意义上提升国人对外国文学的鉴赏能力。这样的翻译态度在一定程度上“督促”译者尽可能地再现原文意义,引介莎翁及其作品,进而更真实地向目的语文化输入外国文学。但因为两位译者的翻译原则和译作读者定位不同,他们传递原文情感意义时措辞和组篇有明显差异。

其次,两位译者都对原文的情感意义进行了不同程度的重构(尤其是朱生豪)。在特定语境下,原文情感意义在两个译本中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偏移,即情感意义转化为判断意义或鉴赏意义。这类偏移更直观地表达了译者对剧中情感主体的品格、道德和思想行为等方面的评价。

另外,较之莎剧原文,两个汉译本中UN/HAPPINESS类情感意义的级差都有所强化。这种强化趋势主要出于两种原因:1)戏剧文本较之别的体裁更加注重情感渲染。使用高语义强度的情感标记或使用一些中高量值程度副词修饰情感标记能有效地引起目标读者或观众与剧中人物的情感共鸣;2)通过强化情感意义,两位译者能更生动地表达自己对剧中人物、事件的情感评价,从而更有效地激发目标读者或观众的情感反应,使他们对译者的态度产生更强烈的共鸣。

注释

① 文中所有对外文文献的直接引用均为作者自译。

② 莎士比亚戏剧英汉平行语料库收录的8部喜剧为AMidsummerNight’sDream、All’sWellThatEndsWell、AsYouLikeIt、MuchAdoaboutNothing、TheComedyofError、TheMerchantofVenice、TheMerryWivesofWindsor以及TwelfthNight;收录的7部悲剧为Hamlet、JuliusCaesar、KingLear、Macbeth、Othello、RomeoandJuliet以及TimonofAthens。

③ 由于篇幅有限,莎剧原文及其两个汉译本中出现频率最高的30个情感标记列表请向作者索取。另外,鉴于英语单词存在曲折变化而汉语没有(如“loves”为“love”的曲折变化形式,“pleasure”为“please”的曲折变化形式,统计时也在词表中前30个情感词之列),为确保研究范围控制的合理性,正文将同一单词及其不同曲折变化形式计为同一种情感标记,并以大写形式表示。如将“love”、“loves”、“loved”、“loving”等计为同一种情感词,以“LOVE”标识;将“pleasure”和“please”计为同一种情感词,以“PLEASE”标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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