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建明

去年9月的一个中午，依然带着那份炎热，阳光下的我站在教室的走廊巡视着同学们的午休。“砰”的一声，一个矿泉水瓶子落到了我的脚下，“哪个冒失鬼？”正想转身找寻时，只见一个小男孩跌跌撞撞地朝我跑来，冲我傻笑一下，捡起瓶子走开了。又是小鹏——我班里的一名男生。

“我不喜欢，我就这样！”

开学的第一天，全校师生精神焕发地来到操场进行升旗仪式，雄壮的《运动员进行曲》响彻校园，在整齐的队伍中有个学生较为特别，杂乱无章的步伐，左顾右盼的神态，与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动不动还故意骚扰一下前面的同学。没错，又是小鹏。当我上前用亲切的话语指出他的这个毛病时，小鹏翻了翻白眼：“不，我不喜欢！我就这样的！”

小鹏的言行引起了我的注意。据他父母所说，小鹏从小就被诊断为“感觉统合失调”，种种迹象也表明，小鹏确实有这方面的障碍。那么，现在情况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除了感觉统合失调，还有其他问题吗？

刚开学的几个星期，我经常找机会和小鹏聊天，我惊异地发现，小家伙挺聪明！虽然说话口齿不清，但和你辩驳起来很有逻辑性，道理一套一套的。小鹏喜欢一个人玩耍，自己的东西从不允许任何人碰，尤其是一个矿泉水的瓶子，总当性命似的拿在手里，寸步不离。任何人走进教室都可以一眼认出小鹏的位子：尺啊，橡皮啊，书和本子，摊在桌上，可以说是狼藉。下课铃一响，小鹏第一个跑离教室，不到上课休想见到他的人影。再来看看小鹏写的字，忽大忽小，歪歪扭扭就如蚯蚓在蠕动。不是这里少一撇，就是那里多一点，错别字连篇。

那天，我实在看不下去，便找他来问话。

“小鹏，你看，这是小怡写的字，你觉得怎样？”

“没什么呀！”小鹏扭着身子，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你认得出这是谁的字吗？”我把他自己的作业本摆在他眼前。

“当然是我呀！”看来这小家伙对自己所做的事不予否认。

“那你说说这两种字的区别在哪里？”

“她的好，我的不好嘛！”一脸若无其事的神态。

“那为什么你作业本上的字这么糟糕？”

我话还没说完，小鹏就接茬道：“这又不是考试，平时作业没关系的，只要在试卷上认真写就行了。”看来，这孩子对作业问题的认知存在着偏差，我继续开导他。

“那你想想，如果士兵们和你一样想：平时训练有什么用，只要上战场我认真对待就行了，你说这样能打胜仗吗？”

“他们不行，我行！”（小鹏的自我意识太强烈）

“老师知道你平时书看得多，一定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道理，老师希望你平时也能好好写字，行吗？”

“不，我不喜欢！我就这样！”

谈话草草地结束了，小鹏的固执，认知上的偏差，使我无法与小鹏达成共识，进行沟通。可我心里在默默地想着：这孩子是多么需要帮助呀！

小鹏在校的种种表现，导致了孩子不能正常地与同学交往，在许多问题的认识上一直存在着严重的偏差。自私、狭隘、情绪化、神经质的小鹏在他人的眼中是绝对的另类。要对小鹏身上存在的问题进行一一矫治，看来是个攻坚战。于是，我决定从矫治小鹏的作业潦草行为入手，寻找有效的心理干预方法，去帮助和辅导小鹏。为此，我进行了一次家访。

一次家访

下班后，我骑着自行车匆匆来到小鹏家。为我开门的是一位满头白发却精神矍铄的老妇人。做了一番自我介绍后，老人热情地接待了我。趁着空隙，我打量了这一间屋子：宽敞、明亮、干净、整洁。“小鹏呢？”我微笑着问老人。“在房里，不肯出来。”“我去看看，行吗？”其实我就想看看小鹏的房间。小鹏见到我显得不自在，咬着笔杆，靠在书桌旁摇来摇去——这幅度可比学校里小多了。我沖着小鹏笑笑：“做作业呢？那继续吧！”我顺势扫视了一下他的房间，他的标志——乱七八糟的书桌，又映入我的眼帘，和他在学校的那张课桌一样乱。

和他外婆聊了一会儿，却始终不见他父母回来。“他父母每天都很忙，哪有空管孩子，有时间也就是带着孩子买这买那，对孩子的学习也只是口头问问。看到字写得不好，不但不教育，还说长大了会好的。我也没办法。”

走出小鹏家，他外婆的话仍在我耳旁回荡，小鹏之所以作业潦草，行为偏异，家庭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父母的关怀只停留在给予物质上的满足，而对小鹏思想、行为乃至为人处世却不闻不问，甚至熟视无睹。小鹏就在这样的教育环境中成长，变本加厉地滋长了他的惰性，使其从小养成写字的不良习惯。

“我愿意！”

一次，我惊奇地发现，小鹏竟说出了“我愿意！”这3个字。

那天写字课上，我巡视着学生们的写字情况，发现部分学生的字迹较潦草，我便随口说道：“我看哪位同学的字写得最好，又有一定的速度，我奖励他一本本子。”没想到，一句不经意的话引起了小鹏的强烈反应。就在这节写字课上，小鹏的字写得十分认真，当他把作业本递给我时，我惊呆了，简直前后判若两人。我当即表扬了他，他更是眉飞色舞，当我把奖励的本子给他时，他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这一天，小鹏的心情格外好，上课也特别认真。

小鹏的兴奋引起了我的思考：奖励的刺激竟会引起他如此大的反应，那么如果我经常强化这些刺激，就能使小鹏在不知不觉中去掉以往的陋习，重新建立新的行为，从而达到矫治的目的。行为矫治的方法多种多样，从刚才的小鹏的反应来看，他似乎也很愿意接受一些强化刺激。就这样，我决定用“代币制”对小鹏的作业潦草行为进行干预。

“代币制”是利用强化原理促进更多适应性行为出现的一种方法。代币可以看作一种特殊的货币，是在一定范围内可以兑换物品的证券（表1，表2）。当治疗对象出现一定的目标行为时，治疗者给予一定的奖励，作为强化，使这种行为频率增多，直至其脱离代币后形成稳定、良好的行为习惯。

中午，我找来小鹏。

“小鹏，我们达成一项协议，好吗？”

“什么呀？”小鹏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如果你作业本上字写得认真，我奖你几颗星。”一说到这里，我又发现小鹏的眼睛一亮，“你可以拿几颗星去换一些你最喜欢做的事或想拥有的东西，好吗？”

没料到小鹏不假思索，笑嘻嘻地说：“好的呀，我愿意！”

看到小鹏能乐意接受这种心理干预的方法，我不禁对这个案例充满了信心。

“那你说说，你最喜欢做什么事？”

“看电视，踢足球，玩游戏……”

一说起他的喜欢，他可真来劲了。我不失时机地把小鹏的爱好一一记录下来。

“你有没有忘记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个协议呀？”

“没忘！”

“那你看看这些你能做到吗？”我把事先准备好的内容都列了出来，递给小鹏。

“要每天临摹钢笔字。”——看到写字，更何况是每天写，小鹏有些退缩了。

“哦，这样的，你每天只要临摹20个钢笔字，就可以拿星了。”看到小鹏如释重负的样子，我接着说道，“你看，你如果完成了，就可以拿星了，怎么样？”

“我愿意！”

“好，我们一言为定。”

小鹏已欣然接受，但我还要征求他父母的意见。只有在得到家长支持的情况下，这个干预方案才能得以实施，毕竟最后督促和实践承诺的是他父母。

经电话联系，我在心理咨询室见到了小鹏的父亲。我们很快进入了正题。

对小鹏在校的异常表现，他父亲摇头表示无奈，而当我把想法告知他时，他拍手叫好，连说：“我们一定配合。”小鹏在旁边也显得非常激动，时不时地对他的父亲说：“你不要帮我，我自己来。”我微笑地对他父亲说：“你看，这孩子这次挺有决心的。我们一起配合，不要急，慢慢来，肯定会好转的。”随后，我对小鹏的父亲提出了4点要求。

1.随时保持联系，及时交流小鹏的最新状况，以便进行相应的调整。

2.对于我们制定的目标，可以根据实际情况，随时调整。

3.严格督促小鹏每天在家的任务，公开地发放星数。

4.多带小鹏做游戏，运动。在这过程中，及时灌输做人的道理。

谈话在愉快轻松的气氛中进行。临走，小鹏的父亲还不住地说：“谢谢！谢谢！真太感谢了！”

案例分析

在辅导过程中，小鹏始终对拿星很感兴趣，一直处于主动状态。只要他做的事达标了，就会向我要不同数量的星星。从小鹏的实际行为来看，他对下述行为价值表（表1）的1～7项的内容较感兴趣，有拿星的欲望。因此，在辅导过程中最为明显的是小鹏的字有所改观。字虽还写得不够漂亮，但已能整齐地写在一起，一个个排列得比较匀称、整齐。令人高兴的是，小鹏写字的错误率大大降低，在语文的几次抄写中，已很少见错别字，英语作业也能得“B”。由此，我们不难看出，强化性刺激对小鹏所起的作用是积极、有效的。同时我们也不断地根据当事人的实际情况修改着两张表上的内容。如：在第一阶段，小鹏得星不是很容易，我们就降低对他的要求。本来要3天才能挣得的星数改为1～2天，使小鹏自始至终保持着积极的心态。而行为价值表的8～14项的内容对小鹏有些难度，他在主观上不是很愿意去做，于是我们在这几方面加大获得的代币星数，促使小鹏去努力争取。

小鹏，正慢慢地走近同龄孩子……

个案小结

作业潦草行为是学生当中较为普遍的一种现象，我们往往会忽视学生这种行为形成的诱因，因而无法对症下药，往往治标不治本，收不到良好的效果。我刚着手研究此案例时，有些急于求成，但是通过一系列前期准备，摸清了当事人的行为诱因：作业潦草不仅有其生理原因——医生曾诊断过感觉统合失常；又有其认知缺陷——“又不是考试，我只要试卷上认真写就是了”；还有一些家庭因素——父母疏于管教，认为“没关系，大了会慢慢写好的”；再加上当事人的不良学习习惯——不喜欢用尺、橡皮，错了胡乱一抹，书写随便，这儿丢一点，那儿添一笔。由此，我寻找对策，对当事人进行恰当的心理辅导，矫正其行为，以达到助人自助的目的。

在整个辅导过程中，我主要采用的是行为矫治技术。对当事人的行为作具体了解后，我有选择性地运用了代币制疗法，利用强化原理对当事人进行行为矫治。通过家访，与当事人、其父亲和班主任的交谈，制定了一个代币制疗法的方案，在各方的督促下，帮助当事人进行行为矫正。

在实施辅导过程中，对当事人所付诸的行动与他所得相应的报酬和每一阶段的目标（即代币制疗法的方案），做了一个较为系统、科学的安排。

矫正以3周为一个阶段，每一阶段制定一个目标。目标由低到高，逐步提高要求。具体分阶段目标如下：

第一阶段（1～3周）：每天临摹20个钢笔字，不讲速度，但要字迹端正，正确率达60％。语文、英语抄写不出现“重写”。每天擦一遍自己的书桌。写字前洗一次手。

第二阶段（4～6周）：每天临摹20个钢笔字，20分钟内完成，且字迹端正，不出格，正确率达80％。抄写作业能得一次“C+”。桌面除了一本教科书和一支铅笔盒外，其余东西不准乱放。

第三阶段（7～9周）：每天临摹30个钢笔字，20分钟内完成。字迹端正，不出格，大小匀称，正确率达90％。抄写作业能有3次及以上得“C+”。每天整理好铅笔盒子。

第四阶段（10～12周）：每天临摹40个钢笔字，20分钟内完成。字迹端正，匀称，正确率达95％。抄写作业能有一次得“B-”。每天整理好自己的抽屉。

第五阶段（13～15周）：每天临摹50个钢笔字，20分钟内完成。字迹端正匀称，正确率达95％。抄写作业能有几次“B-”，爭取得“B”。每天整理好自己的书包。

表中的内容是与当事人共同商量后制定的，一切本着以当事人的意愿为主。而在实施过程中，又因为受当事人的情绪，或是其他因素的影响，故我们一直在适当地调整表中的内容。特别是代币星数与报酬星数，使当事人始终能保持积极的心态。

此案例在辅导过程中除了运用代币制疗法外，还应增加一些其他辅导，使当事人不仅仅在作业潦草行为上得到矫正，能以点带面，促其更完善、健康地成长。如当事人感觉统合不良，如何通过“玩”，增强其空间方向感知力，促进其自我发展。家长工作要做到位，协调家教，讲究家教艺术，达到家校同步。

在辅导过程中，我也发现了不少问题亟待解决。

1．怎样使来自小鹏家庭方面的监督有效？在辅导过程中，我与小鹏的父母一直保持着联系，时时询问实施情况，并也督促其父母要密切配合。但从小鹏的口中经常听到：在家里拿星最容易了。可见，当事人的家庭监督有松懈。除了家访，还有什么更行之有效的方法？值得探究。

2．从小鹏拿星的动机来看，他一直是冲着他所喜欢的报酬而来的。几个月下来，当事人的行为动机似乎没有改变，代币制的等价交换仍持续。一旦取消代币，当事人的行为是否会回到原来面目？在第二轮的干预过程中如何矫正当事人的行为动机？这些都将成为我的后续工作。

这只是一个个案的开始，问题并没有结束。我们要做的还有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