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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元对立下的悲剧叙事

2021-12-10谢淑媛

语文建设 2021年10期
关键词:二元对立

谢淑媛

【摘要】本文运用结构主义文学批评的二元对立论,解读了《清兵卫与葫芦》的故事中绝对的权威与相对的弱势之对立、自然的审美与恶俗的功利之对立、孤独的天才与盲从的民众之对立,并认为,故事中重重交织的矛盾展现的是清兵卫之悲,更是时代之悲。

【关键词】志贺直哉,二元对立,《清兵卫与葫芦》

《清兵卫与葫芦》是日本白桦派作家志贺直哉于1913 年1 月1 日发表于《朝日新闻》的短篇小说,被收入人教版高三语文教材《外国小说欣赏》中。作家以冷静、客观的笔触讲述了十二岁小学生清兵卫的葫芦艺术天赋被抹杀的悲剧。清兵卫有着独特的葫芦制作技法,对葫芦搜集拥有独到的眼光,狂热痴迷葫芦,但在修身课教员以及父亲的强势下被迫放弃爱好。本文从结构主义文学批评的二元对立论视点对其进行解读,认为重重矛盾交织展现的是清兵卫之悲,更是时代之悲。

结构主义文学批评理论建立在索绪尔的语言学理论基础上,把文学批评对象分成不同的层次、不同的要素,并力图探索层次、要素之间的复杂关系,以揭示作品的某种象征意蕴。[1]“ 二元对立”是其主要的文学研究手段,“ 二元对立”理论认为,把研究对象进行结构分解后,研究者可以从中找出对立的、相互联系的排列、转换等关系,在区分和对比中产生另一层次上的各自的意义,达到重新认识和把握对象结构的复杂性的目的。“二元对立”应用于文学批评是可行的。[2]

鲁迅先生说,悲剧就是将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3 ]叔本华认为悲剧的不幸是由剧中人的地位、相互间关系不同造成的,结局是悲剧人物在“ 漫长的斗争和痛苦之后,最后永远地放弃了他们前此热烈追求的目的”[ 4 ]导致的。由此來看,《清兵卫与葫芦》无疑是一部悲剧。

一、绝对的权威与相对的弱势

清兵卫的父亲不满清卫兵对葫芦的痴迷,因为这一爱好与他的教育理念相背离,修身课教员到家里状告清兵卫在上课时“ 摩擦”葫芦后,矛盾被激化,父亲暴怒,把清兵卫的葫芦“一个一个地砸碎;清兵卫只是脸色发青,不敢做声”。

在这组父与子的矛盾中,父亲的权威与儿子的弱势形成了二元对立。日本俗语说:“ 地震、打雷、火灾、父亲”,这些是日本人的“ 四怕”。实际上最有威慑力的还是“父亲”。父权家长制是日本封建社会的基础。1615 年,江户幕府规定没有父母允许的婚姻不被承认,父亲可以决定儿子的婚姻、财产的分配,拥有教令权和惩戒权,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管教子女。

1868 年的明治维新结束了260 多年的江户幕府统治,日本开启了资本主义道路的大门,但是文化上封建思想的转变却是滞后的,父权社会还在延续。甚至1898 年颁布的《明治民法》中明确规定父亲有权决定儿女的住所。在孩子面前,父亲是权威、家里的“天皇”,儿女必须绝对服从父亲。

再看修身课教员和清兵卫的二元对立。第一幕:清兵卫把葫芦带到学校,上课的时候偷偷地藏在桌子底下摩擦,修身课教员看到了“ 气得连声音都抖起来”,甚至说“ 这种小孩子将来不会有出息的”,还当场没收了清兵卫的葫芦,处在弱势地位的清兵卫“ 连哭也没有哭一声”。第二幕:这位教员继续放大事态,专程到清兵卫家找家长告状,父亲碰巧不在家,对于教员的“ 训斥”,母亲“ 吓得只是战战兢兢地不敢出声”,清兵卫“ 吓得什么似的,哆嗦着嘴唇,在屋角里缩成一团”。这两幕都体现了清兵卫对修身课教员的惧怕。

从明治维新起,日本奉行军国主义战略。在学校教育方面,1881 年日本颁布的《小学教育心得》规定小学的教育理念是“ 忠君爱国”,修身课教员是教育理念的执行者,在学生及家长眼中是社会制度的象征,所以清兵卫和母亲对教员的惧怕,父亲在教员“家访”后对葫芦的毁灭,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在12 岁的清兵卫周围,到处都充斥着权威,家人、教员和社会都以权威之位压迫着他,唯一的理由就是他的“ 旁枝逸出”和离“ 经”叛“道”。权威者们毁掉的是天性和个性,造就的却是平庸社会,这不能不说是一出悲剧。

二、自然的审美与恶俗的功利

小说中叙述了两类爱好:一类是本地人对葫芦的爱好,尤其是清兵卫对葫芦喜爱到了痴迷的境界;另一类是修身课教员之流对武士道的喜爱。喜爱葫芦的自然审美情趣和喜爱武士道的功利行为构成一组二元对立。

“ 从三四分钱到一毛五分钱一个的带皮葫芦”,清兵卫已有十来个了;“ 他能够自己把葫芦口切开,把里边的籽掏出来,技巧很好,塞子也是自己装上的。先用茶卤一泡,把气味泡干净了,然后就把父亲喝剩的淡酒装在里面,不停地把表面擦亮”。12 岁的孩子出于对葫芦的喜爱,自创了一套葫芦制作方法。每天一放学就到街上去看葫芦,看到喜爱的葫芦,立刻气喘吁吁跑回家拿钱买来,“ 片刻也不离这个葫芦,还带到学校里去”。这里体现的是当地人崇尚自然的风气。

小说的另一面描写了修身课教员之流对武士道的喜爱。“每次名伶云右卫门来的时候,演四天戏,他倒要去听三天。学生在操场里唱戏,他也不怎么生气。”

日本武士道起源于平安时代,宗旨本是效忠封建武士的首领。明治政府建立后,以效忠天皇为宗旨,在军国主义战略思想的引领下,在军队和民众中大力宣扬武士道精神,将其美化、冒充为日本固有的民族精神。随着时代的变迁,后来的日本统治集团将法西斯主义同武士道精神揉和起来,使之“ 现代化”,成为法西斯的“ 武士道”精神。[5]小说发表于1913 年,正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即将爆发,统治阶级极力推广武士道之际。教员喜爱武士道,喜爱表演武士道的艺人云右卫门。云右卫门是明治后期的知名表演艺者,其表演以歌颂武士道居多。教员对武士道的喜爱,以及他对“ 学生在操场里唱戏”的不反对态度,体现了他对统治者的谄媚和功利。

志贺直哉是白桦派的“开派元勋”。白桦派的作家都出身于资产阶级特权阶层,具有坚实的物质基础,不必为钱矫情,主张人的尊贵表现在精神方面,竭力追求精神与人格的纯真、完整。白桦派的人道主义特色为:张扬正义,同情弱小;反对战争,向往和平;言出随行,付诸实践。[6]

《清兵卫和葫芦》是志贺直哉创作初期的作品,彼时他与父亲也是针尖对麦芒的状态。父亲对他写小说一事不满,而他对父亲也不赞同。小说中,他以喜爱葫芦的清兵卫隐喻喜爱写小说的自己,喜爱葫芦是清兵卫的天性,就如喜爱写小说是自己的爱好一样,都属于不被父亲认可的范围。

父亲本质上和修身课教员是同一类人,他喜欢的小说家是泷泽马琴。泷泽马琴是日本江户后期小说家,生于武士家庭,作品以儒教的道德为基础,鼓吹武士道精神,他的小说符合当时天皇“ 忠君爱国”的号召和社会风气。志贺直哉在与父亲的对话中,评论泷泽马琴“ 是极其无聊的小说家”[7]。这体现了作者对武士道的反对。

清兵卫对葫芦的喜爱是纯真的,小说中这样描述:一次他一心想着葫芦,把摊户老头儿的秃脑袋错看成了葫芦,“‘這葫芦真好!心里这么想着,有好一会儿没有看清楚—— 再仔细一看,连自己也吃惊了”;看明白那是老头子的秃脑袋后,清兵卫边跑边笑,足足笑了半条街。如此一个给孩子带来欢乐的艺术却被崇尚实业实利的父亲和社会毁坏了,这诚然是悲剧一出。

三、孤独的天才与盲从的民众

清兵卫是一个才12 岁的孩子,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通常放学后都与伙伴们一起玩耍,但是清兵卫“ 每天学校里放学回来,他也不跟别的孩子一起玩”,因为他有着与伙伴们不同的爱好,他“常常一个人上街上去看葫芦”。出于对葫芦的异常热爱,他总是孤独的,而孤独是通往艺术的必经之路。

孤独之于艺术创造主体和艺术创造过程是极为重要的情感张力和内在动力。赵鑫珊曾指出:孤独是一个哲学概念,孤独对于人类的文化创造并不是件坏事,从文本角度看,一部人类文化史,就是它的创造者们的内外孤独史。[8]我们可以从“孤独观照、孤独体验和孤独创造”三个方面考察孤独对艺术创造的作用。[9]

“ 孤独观照”是追求艺术的孤独存在方式、行为活动。清兵卫放学后一个人去街上看葫芦,此孤独行为换来的是他对各种葫芦的了解。“卖葫芦的店铺纵使多,像清兵卫这样几乎每天都跑去看,大概所有的葫芦,也都已被他一一看过了”,因此从反复地观察、对比到自己的内省,清兵卫获得了独特的审美意象,即“孤独体验”。“他对于旧的葫芦,没有多大的兴趣,他喜欢的是还没有开过口的带皮葫芦。”基于自己的孤独体验,清兵卫还能再进行“ 孤独创造”,“切开葫芦口—掏籽—装塞—泡掉气味—装酒”的葫芦制作过程,他能一个人完成所有步骤。

喜爱葫芦是当地的民风,街市上有许多葫芦摊子,从富家到普通百姓都会购买葫芦。葫芦可以称得上是艺术品。艺术品首先由于其可观赏性而具有文化价值,同时因为作为一个商品,在市场上流通,就具有了经济价值,文化价值和经济价值构成了艺术品的整体价值。从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艺术品的巨大经济价值。清兵卫从老婆婆的摊子上花了一毛钱买来的葫芦,被教员没收扔给了校役,校役以五十元卖给了古董店,古董店最后以六百元卖给了富商。从清兵卫到富商,同一个葫芦的身价实现了六千倍的提升。古董店老板不会告诉校役,清兵卫的父亲也无从得知,而读者只能唏嘘与哀叹父亲和教员“携手”抹杀了一个艺术天才。

与清兵卫喜欢周正的平常的葫芦相对,父亲和客人喜欢的是奇特的葫芦。小说中这样写道:“今年春天开评品会时,有人拿出了马琴的葫芦来做参考品,那才是出色的呢。”“ 是一个很大的葫芦吧。”“ 又大又长。”天皇宣扬、鼓吹武士道精神,推崇以歌颂武士道为主题的作家泷泽马琴,民众们跟风、盲从,“爱屋及乌”衍生出对马琴葫芦的吹捧。盲从指的是缺乏独立思考,没有独立人格,对自身处境没有认真分析就盲目服从和迎合他人。清兵卫对马琴葫芦的评价是“ 那种葫芦我可不喜欢,不过大一点就是了”。而父亲是盲从的,听到儿子的评论,圆睁着眼呵斥:“什么话,你懂得什么,也来多嘴!”教员家访后,父亲的盲从更导致了清兵卫的葫芦的灭顶之灾。诚如鲁迅先生所说,悲剧就是将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且不论被父亲毁灭的葫芦可能有多大的经济价值,单是清兵卫的非凡审美能力被硬生生毁灭,就不得不令人悲叹。

四、现实的妥协和真我的追求

志贺直哉在这篇小说中,没有按照故事发展的时间顺序来叙述,而是采用逆时序的叙述方式。逆时序的叙述方式“ 违反了人们理解的事物发展顺序,因而容易产生吸引人注意力的效果”[10]。

文章开篇,“ 自从发生了这件事以后,清兵卫和葫芦就断了关系。过了不久,他又有了代替葫芦的东西,那便是绘画”。

带着些许“悬疑”的味道,随着故事的铺陈,揭开了这件事的谜底:父亲毁灭了他挚爱的葫芦。看着父亲拿锤子砸碎葫芦的激烈行为,清兵卫没有辩驳与抗争。源于对父亲的畏惧,也为了维持现实的平和,清兵卫选择与葫芦“ 断了关系”,但他没有盲从父亲的喜好走向武士道,他仍保持着自己的本心,喜欢自然和美,开始热衷于绘画。妥协之中包含着抗争,这也许是一个12 岁的孩子能坚守自我、保持个性的唯一方法了。

文章的结尾处,对于清兵卫喜欢绘画这件事,父亲“又在开始嘀咕了”。也许清兵卫的绘画将会和葫芦一样夭折,也许不会,读者可以自由想象。

志贺直哉在描写清兵卫与葫芦的故事中,葫芦被毁灭体现的是绝对权威与相对弱势的对立、自然审美与恶俗功利的对立、孤独天才与盲从民众的对立,而放弃葫芦热衷于绘画又表现出清兵卫对现实的妥协和对真我的追求。作者在二元对立中描写了清兵卫的悲剧经历,又给清兵卫一个开放的、没有结局的结局,体现了他张扬正义、同情弱小,反对战争、向往和平的人道主义立场。

参考文献

[1]赵宏宇,胡全生. 索绪尔语言学对20 世纪西方文学批评理论影响原因探微[J]. 外语与外语教学,2008(6).

[2]方汉泉. 二元对立原则及其在文学批评中的运用[J]. 外语与外语教学,2004(7).

[3]鲁迅. 鲁迅全集[M]. 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15:72.

[4]叔本华. 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M]. 石冲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352~353.

[5]万峰. 日本近代史[M].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78:95~97.

[6]刘立善. 日本近现代文学流派史[M]. 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2007:160.

[7]陈秀敏. 日本的“ 小说之神”:志贺直哉文学世界论[M]. 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12:100.

[8]赵鑫珊. 哲学与当代世界[M]. 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271~272.

[9]颜翔林. 从哲学、心理学角度论孤独与艺术创造的美学关系[J]. 学海,1994(4).

[10]童庆炳. 文学理论教程[M]. 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8:270.

【本文系福建2018 年福建省教育科学“十三五”规划课题“ 国际理解教育视角下的日语专业阅读类教材研究”( 课题编号:FJJKCGZ18-773)阶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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