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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应物诗风新论

2021-12-06周诗明

文学教育 2021年11期
关键词:诗风韦应物

周诗明

内容摘要:中唐诗人韦应物诗风中的“冲和平淡”历来被名家称道,笔者认为这不足以概括其诗歌风格,“哀婉”也是同样重要的一个主题,探讨这一点有助于廓清大众对韦应物诗歌风格的认知误区,加深对这位诗人的理解。

关键词:韦应物 诗风 冲和平淡 哀婉

韦应物因善于描写自然景物和隐逸生活被世人熟知,被纳入山水田园诗派的代表之一,从这一角度看,“冲和平淡”这一诗歌风格似无争议,但从整体来看,韦应物诗其他诗歌题材如送别诗、赠答诗题材的风格却难以用一个“冲淡平和”完整概括,对此不可视而不见。

一.冲淡处现哀愁

历来时评都认为韦应物的诗歌风格是平淡自然,如朱子在《晦庵说诗》中认为韦应物的诗歌用字不造作,是自由自在的雅淡;元代方回在《瀛奎律髓》中点评韦应物诗歌特点是平淡自然;清代翁方纲在《石洲诗话》强调韦应物诗歌最奇妙的地方在于一个“淡”字。[1]

司空图在《诗品》中进一步将这种“平淡”概括为:“素处以默,妙机其微。饮之太和,独鹤与飞。犹之惠风,荏苒在衣。阅音修篁,美日载归。遇之匪深,即之愈稀。脱有形似,握手己违。”[2]这段话确切地指出了诗歌风格中的“闲淡”是诗人对待世界和处事的态度,简单来说是饱经风霜后沉淀下来的一种冷静,这种冷静会使诗人用自然的眼光看待周遭事物。然而,笔者本人在研读韦应物的诗歌时除了感受到其诗风的冲和平淡外,还感受到韦应物心中的一种复杂情愫——哀婉,不妨以《滁州西涧》为例进行阐释。

在一二句中,韦应物舍弃人人争颂的花红柳绿,独怜处处可见的涧边幽草,这是隐去自我,以物观物的表现。诗人闲走在悄无人迹的涧边,眼前一片幽幽绿草闯入眼帘,清丽的色彩让人心生喜爱,伴随着黄鹂悦耳的歌声,形成一种幽雅的景致,闲淡的情绪自然涌现。奇怪的是,相对于幽草和黄鹂,悦耳的黄鹂鸣叫自然会比涧边幽草更早发现,诗人却选择从静止的涧边幽草入手,正是与其素来的隐逸思想相契合——韦应物与隐逸未仕的二叔父韦镕交往甚密,其诗中表达的清高闲淡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二叔父的影响。[3]

三四句从表面来看是描写一种“不系之舟”因急流改变位置的晚春景象:晚春雨量较之早春激增,潮涨进一步抬升了河床水位,水流加快导致了涧边摆渡的小舟改变与河道平行的状态,横塞在不宽阔的河道上,进退不已。这实际暗含了韦应物才不逢时、不得其位的无奈:韦应物在任滁州刺史时,虽身官要职,可面对上级的横征暴敛依然无可奈何,他在《答催都永》中如是写道:“氓税况重迭,公门极煎熬。责逋甘首免,岁晏当归田。理政无异术,所忧在素餐。”[4]可以看到,在官场中消磨着时日却无法为老百姓做实事,心中的隐逸情怀更加浓郁,这是韦应物为官生涯的长期矛盾,无法排解也不得排解,因而造就了他詩歌中既有闲淡也有哀婉的一面。

二.哀婉风格成因

如果说光凭一首《滁州西涧》不足以说明韦应物“闲淡哀婉”的诗歌风格,那我们不妨从他的生平着手。

多年以后,韦应物在他的回忆诗《逢杨开府》中描述了他的年少轻狂:“少事武皇帝,无赖恃恩私。身作里中横,家藏亡命儿。朝持樗蒲局,暮窃东邻姬。司隶不敢捕,立在白玉墀。骊山风雪夜,长杨羽猎时。一字都不识,饮酒肆顽痴。”[5]从十五到二十岁间,韦应物在生活上可谓是恣意妄为、嚣张跋扈,如果说这是他人生经历中最明亮的色彩,那此后的遭遇便与之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成为其“哀婉”的生命底色。

1.祸端一发埋恨长——国殇

756年,节度使安禄山联合部将史思明发动安史之乱,唐玄宗与部分大臣仓皇弃长安出逃,韦应物未在其列。这一场惊天裂变震醒了韦应物,因为那个“城南杜韦,去天五尺”[6]的家族光环已然消逝,自身也如同一朵孤萍在乱世的风雨中飘摇,此时此景下,韦应物彻底醒悟了,《唐才子传·卷四》中这样记载:“及崩,始悔,折节读书。为性高洁,鲜食寡欲,所居必焚香扫地而坐,冥心象外。”[7]

763年,大唐皇朝刚从安史之乱中脱身,同年八月韦应物被任命洛阳承。面对任命,韦应物并没有新官上任的喜悦,更多的是对刚过去战乱的反思,他在《金谷园歌》中这样写道:“石氏灭,金谷园中水流绝。当时豪右争骄侈,锦为步障四十里。东风吹花雪满川,紫气凝阁朝景妍。洛阳陌上人回首,丝竹飘飖入青天。晋武平吴恣欢燕,余风靡靡朝廷变。嗣世衰微谁肯忧,二十四友日日空追游。追游讵可足,共惜年华促。祸端一发埋恨长,百草无情春自绿。”[8]从这首诗中难以看到所谓的“冲和平淡”,更多是一种无法直说的哀愁。诗中采用了大量发音短促的字眼,如“灭”、“绝”、“恣”、“衰”、“促”、“恨”、“无”,读起来如同一把锤子不停地在心间锤问祸端缘由,令人心情繁重,思绪万千。

2.恸哭宿风霜——情殇

如果说安史之乱是韦应物思想从温柔乡跳出走向现实世界的标志,那妻子元苹的逝世无疑是其诗歌风格发生转折的关键点。

776年,相伴了二十年的妻子去世,中年丧妻的悲痛击溃了韦应物来之不易的幸福,他在《送终》一诗写道:“生平同此居,一旦异存亡。斯须亦何益,终复委山冈。 行出国南门,南望郁苍苍。日入乃云造,恸哭宿风霜。”诗中的哀婉痛惜情真意切,令人动容。

妻子元苹去世后,韦应物将对妻子的爱转移到了女儿们身上,可好景不长,当大女儿即将出嫁,眼看就要离开自己,内心深处的哀伤终于决堤,写下了感人至深的《送杨氏女》:“永日方戚戚,出门复悠悠。女子今有行,大江溯轻舟……别离在今晨,见尔当何秋。居闲始自遣,临感忽难收。归来视幼女,零泪缘缨流。”

透过这首诗,我们不难看到一个坐立不安、只能靠着不停地走动来环节内心痛苦焦灼的诗人形象:强忍着心中泪水而看着两个女儿痛哭,在大女儿离开家后,独自一人回到屋内,对着小女儿,才泪流满面。这种莫大的哀伤难以用语言去形容,只能默默承受,更为重要的是,这首诗传达的哀伤尚未停止,现在大女儿出嫁之时,尚有小女儿可以疼爱、依靠,一旦小女儿出嫁,诗人的哀伤又向何处释放呢?

3.世事波上舟——宦殇

韦应物诗歌中的哀婉除了在送别诗中有所体现外,在其官宦过程中写下的诗歌也有体现。

763年,韦应物被任命为洛阳丞,初到任的他看到昔日繁华的洛阳都市在安史之乱后变成了一幅“膏腴满榛芜,比屋空毁垣”(《登高望洛城作》)景象,内心不由得心酸起来,在《广德中洛阳作》一诗中,他如是表达心中的苦楚:“生长太平日,不知太平欢。今还洛阳中,感此方苦酸。”

继洛阳丞后,韦应物虽然也陆续担任许多官职,但他仍未能适应腐朽的官场,当他惩治欺压百姓的军士反被责罚时,一怒之下写下“方凿不受圆,直木不为轮。折腰非吾事,饮水非吾贫”(《任洛阳丞请告一首》)来表示自己愤怒和决绝。同样的情况还出现在出任高陵县令时期,他不忍助纣为虐鱼肉百姓,但又身在囹圄不得不从,内心的悲哀倾泻而出:“直方难为进,守此微贱班。开卷不及顾,沉埋案牍间。兵凶久相践,徭赋岂得闲。促戚下可哀,宽政身致患。(在《高陵书情,寄三原卢少府》)”。

出任滁州刺史时,官场的压迫与煎熬较之洛阳和高陵县更甚。韦应物的上级是一名罔顾百姓死活、只知横征暴敛的阴险小人。面对欺下媚上的上级,韦应物无可奈何,他深知个人难以改变官场的现状,也难以为滁州穷苦的老百姓谋取生路,满腔热血在残酷的现实下早已冷却、凝固,他不忍在这个岗位上尸位素餐,内心渴望能够解脱,写下了《答催都永》一诗:“氓税况重叠,公门极煎熬。责逋甘首免,岁晏当归田。理政无异术,所忧在素餐。”

作为一个擅长描写田园山水景物的诗人,把韦应物列为唐朝山水田园诗人的代表无可厚非,因为在他的山水田园诗歌中“冲淡平和”始终是主旋律,然而就韦应物诗歌整体风格来看,“闲淡”只是他诗歌风格的特征之一,如同当我们谈起杜甫诗歌风格时“沉郁顿挫”便会脱口而出,实际上这也是杜甫某一时期或部分诗歌所呈现的一个特征。

应当看到韦应物的一生是充满变化曲折的一生,其诗歌风格也并非处于一成不变的状态,也应看到在这种“平淡冲和”风格的背后還有或淡或浓的哀婉之情,毕竟,韦应物的大量山水田园诗是他“身在官场,心在乡野”的矛盾产物,这也是笔者认为只关注韦应物诗歌中“冲淡平和”有失偏颇,因而在其诗歌风格加上“哀婉”的初衷。

参考文献

[1]张维维:《韦应物诗歌的色彩研究》(青岛:中国石油大学,2015年),页4.

[2](唐)司空图:《诗品·冲淡》,(清)何文焕辑(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页38.

[3]胥云:<韦应物事迹考评>,《西南民族学院学报》一九九五年第二期,页43.

[4]傅璇琮:《唐诗学论稿》,(台北:文史哲出版社,1995年).

[5](元)辛文房:《唐才子传全译·卷四<韦应物>》(贵州:贵州人民出版社),页266.

[6]同上.

[7](元)辛文房:《唐才子传全译·卷四<韦应物>》(贵州:贵州人民出版社),页265.

[8]陈伯海:《唐诗学引论》(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页137.

(作者单位:广东技术师范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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