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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在角色法戏剧治疗中距离化的建构与调整

2018-12-08李佳颖

戏剧之家 2018年29期
关键词:认知

李佳颖

【摘 要】距离化(distancing)是戏剧治疗中的一个重要理论,案主与角色之间的距离过远(over distancing)或过近(under distancing)都会影响治疗过程中的情绪宣泄以及案主对于(创伤性)事件的认知。因此,在戏剧治疗的行进中不断调整情绪-距离显得尤为重要。本文以罗伯特·兰迪“用角色法治疗德瑞克”为例,分析了戏剧治疗师在角色法戏剧治疗过程中可以运用故事人称时间转换、空椅技术、角色扮演、角色抽离与转换等手段构建和调整距离化,起到帮助案主情绪宣泄或者反思事件的效果。

【关键词】角色化戏剧治疗;距离化;情绪宣泄;认知

中图分类号:J8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1007-0125(2018)29-0010-03

距离化(distancing)是戏剧治疗的一个重要理论。角色演出过程中情感距离过近(under distancing)不利于案主以抽离的认知看待事件,情感距离过远(over distancing) 则不利于案主压抑情绪的释放。因此正如纽约大学的罗伯特·兰迪教授所说:“距离化典范的核心要义,是求得过度距离化与过近距离化两种极端间的平衡点。”[1](P.138) 张晓华教授也认为“当事人的美感距离是疗育效果的主要关键,也是治疗师与案主的共同目标。如何能从角色取替出发,历经扮演的活动,达到美感距离的建立,并能重新构建出自己的角色系统,则是戏剧治疗程序中需掌握的基本原则。[2](P.267)为了实现这一理想距离,戏剧治疗师需在治疗过程中运用多种技术手段。

本文将以罗伯特·兰迪(Robert Landy)教授的专著《躺椅与舞台》中 “用角色法治疗德瑞克”作为案例,分析考察在角色法戏剧治疗过程中用以建构和调整距离化的技术手段。

一、理论模式

在与心理剧创始人莫雷诺共事时,TR萨宾提出了“角色演出”(Role enactment)的术语。在与此同名的专著中,他设置了一个角色演出与给定角色中表达情绪相关度的连续体,一端是完全不卷入的角色扮演,往前发展是随意的角色扮演、仪式扮演、全神贯注的扮演、古典催眠的角色接收、做戏式的神经质、狂喜、妖术和着魔。[3]

其后,社会学家托马斯·谢夫(Thomas Scheff)又进一步发展,认为这个情绪与距离连续的一端是压抑,另一端是压抑情绪的再现。谢夫在《心理治疗的情感距离化》中提出三种情感与距离的关系,一是狂热的情感距离过近,包含“压抑情绪的再现”;二是过度距离以成功的压抑情绪为标志;个人表现的如同观察者,而非是未解决伤痛的参与者;三是处于理想的或者说美感距离(aesthetic distancing),个人同时是参与者也是观察者。病人拥有双重视角;此刻,压抑解除,情绪可以控制。宣泄可能发生。[4](P.46)

罗伯特·兰迪在团体剧场(Group Theatre)的学徒经验,以及后来导演贝尔托·布莱希特戏剧的经历都增进了他对于戏剧距离的理解。他认识到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训练演员将目前实际的感受与过去事件相连接,然而在实际进行情感性回忆时,许多演员由于达到过近距离化的情绪水平而陷入再现的负面情绪中无法自拔。因此兰迪认同谢夫的美感距离,并将其作为他的角色理论的重要概念。

谢夫提到四种在平衡距离时治疗师可以有的选择,即应用目前时空架构相对于过去时空架构;幻想事件相对于现实事件;快速浏览过去事件相对于仔细回味过往以及应用正面情绪与负面情绪。对于这四种技术,兰迪进一步补充了第五种,即应用自己的心理动力性角色相对于另一个投射性角色。①

二、案例介绍

本文案例来自罗伯特·兰迪的《躺椅和舞台》。2005年,罗伯特·兰迪让三位戏剧治疗师和一位共同的案主德瑞克分别以角色理论和角色法、心理剧以及发展转移法进行工作。本文选择的是以角色理论和角色法治疗德瑞克部分。

30岁的德瑞克是一位非洲裔美国人,生长在一个内陆城市的工薪阶层家庭,父母都是移民。脾气暴躁的父亲在他童年时给予他的羞辱和言语暴力以及在学校时因为肤色而遭到同龄人的嘲笑,都使得他焦虑、恐惧。后来他在成绩上表现优异,考上研究生,攻读硕士学位。他将自己的适应能力和成功归因于他的基督教信仰、母亲的支持和爱,以及他与妻子间稳定的爱情关系。同时,德瑞克的父亲在这些年也摒弃了暴力和放荡的行为,开始信奉宗教。[5](P.84)

治疗师罗伯特对德瑞克的治疗全过程笔录作为附录部分附在文末。

三、距离化建构及调整

(一)故事叙述人称及时间转换。“讲故事”(TAS, Tell· A· Story)是兰迪从角色和故事理论中发展出来一种评估工具。兰迪认为对案主而言,一个故事中的人物,可能成为他认同的对象。案主用一种和人物相关的适当距离来说故事、戏剧式表演故事或者聆听故事,就可以释放情绪,并能够确认他的生命中,和这个人物相似的某些部分。[4](P.199)

罗伯特指导德瑞克将准备的话题想象成一个故事,这样就让案主与话题的主人公有了一定的距离。正如谢夫所说的用幻想事件代替了现实事件。当德瑞克用第三人称来讲述故事时,更是将自己与话题人物距离拉远。故事中“父亲”对“儿子”的痛揍与辱骂很显然是德瑞克童年的回忆,但由于有了他和人物之间的安全情感距离,他并没表现出痛苦的情感卷入。

在故事讲述的过程中,罗伯特引导德瑞克进入“儿子”的角色,即以第一人稱说一段独白时,德瑞克脚踢椅子,推开椅子大笑,并且说:“要是能把那张椅子劈成两半,我就会把它撕碎。”这样的表现正是通过第一人称的讲述使案主与角色之间距离缩短,从而使案主有了更多的情感卷入。

由德瑞克使用第三人称和第一人称进行故事讲述表现出的区别可以看出,在戏剧治疗中转换故事叙事人称可以有效对案主的距离化进行调整。

如果说用第三人称讲述故事是德瑞克的自主选择,那么给故事按一个童话故事般的开头,便是罗伯特有意设定的时间架构。罗伯特要求德瑞克以“很久以前有……”来开始他的故事,这便使话题人物不同于在此时此刻的故事中的主人公而与案主拉开了距离。这样的距离感对于处理创伤性事件尤为重要。改变故事的时间架构也是兰迪角色法戏剧治疗的重要特色。

(二)角色扮演。上述提到当德瑞克被要求进入“儿子”的角色时表现出明显的情绪,在这里笔者将从角色扮演的角度再探讨一下治疗师的技术手段。

我们可以看到,德瑞克的大段故事讲述非常流畅,但直到故事结尾时罗伯特并没有听到“痛苦”的去向,于是提出了疑问。在对话中德瑞克说:“……儿子将痛苦踢下山去,想杀了它。部分痛苦死了。那是最让人满意的事……”这一部分内容是在德瑞克先前的故事中被略去的,仿佛对事件的浏览过于快速,而要企图遮掩某种情节。同时“最让人满意的事”并未说明让谁满意,我们可以假设将这句话补充完整为:“那是最让我满意的事。”虽然后来德瑞克解释他所说的是此事让“儿子”满意。但敏感的治疗师可以捕捉到在这个表述之下隐藏的压抑情绪。这种情绪试图冲破控制,其表现便是之前作为故事讲述者的德瑞克下意识将自己放到了故事主人公的位置。

于是罗伯特在此处打断了德瑞克,引导他通过扮演“儿子”,拉近距离,以使这部分被压抑的情绪得以合理的宣泄。

在治疗过程中另一个通过角色扮演来调整距离的例子是罗伯特要求德瑞克扮演的“爸爸”读出他写给儿子的信。

当德瑞克第一遍以冷静的方式读信时,他自发地编出了一句新台词“另外:我以你为荣,你的是个好男人,我的是真心的。”随后罗伯特要求德瑞克用更多的情感来读全部的文字,因为更多的东西会冒出来。德瑞克按要求用演员的口气,更动情地说完,果真新的臺词出现了——你解放了,而伴随着这一过程,更多受到压抑的情感也必然得到了释放。在这里罗伯特采用了斯坦尼的训练方法,引导案主更投入的扮演角色。斯坦尼要求演员将自己的情绪投射到剧中人物上,才能创造出一种美学与情绪上的自然情况,与此同时,演员和观众也都能体验到治疗性的情绪宣泄。[6]

在德瑞克部分情绪宣泄之后,罗伯特并没有就此打住,他希望德瑞克能更进一步,但他让德瑞克尝试唱出“父亲”的信显然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于是他改变了策略——让德瑞克再次扮演“儿子”——这是整个治疗过程中非常精彩的一部分。在整个故事中,“儿子”这一人物是与德瑞克最接近的角色,相比调整德瑞克与“父亲”这一角色的距离,拉近“儿子”与德瑞克的距离更能帮助德瑞克宣泄压抑的情绪。

当罗伯特带着感情慢慢地读:“对不起!我的儿子。我把痛苦带到家里,全部的痛苦。另外,我以你为荣,你是个好男人。我是真心的,请原谅我。”将情绪卷入“儿子”角色的德瑞克明显被感动了,说:“你这不是在让我哭吗?”这是德瑞克情绪得以成功宣泄的信号。

在以上两处角色扮演中,治疗师正是通过拉近案主与角色的距离,成功地帮助案主宣泄了压抑的情绪。

(三)空椅技术。空椅技术是由莫雷诺提出的,后来格式塔疗法的创立人皮尔斯又做了一些改进。空椅技术本质上就是一种角色扮演,让来访者去扮演所有的部分。这种方法可以使内射表面化,使来访者充分地体验冲突。[7](P.58)

在以角色法治疗德瑞克的案例中,空椅先后扮演了“德瑞克”“山”“痛苦”“儿子”和“父亲”。空椅的使用使场景更具体化,使德瑞克更好地进入角色,拉近了他与角色的距离。例如,当罗伯特请德瑞克用平静地语气读他父亲的信,他并没有产生卷入的情感,而后,罗伯特将两把椅子挪到了德瑞克面前,告诉他这里是“儿子”,这里是和“儿子”待在一起的“痛苦”,或“痛苦的一小部分”。德瑞克在这两把空椅的帮助下进入了故事的场景,进而布置场景——他把代表痛苦的椅子挪到代表儿子的椅子背后。在这一过程中,空椅子代表了“儿子”和“痛苦”的在场,帮助德瑞克更好地进入了“父亲”的角色。这种与角色距离的拉近,使得德瑞克在接下来的读信过程中,流露出了自然带入的情感。

同样,空椅技术也可以以去场景或去角色(de-roling)的方式拉开案主与角色之间的距离。例如,在德瑞克完成“儿子”的角色扮演后,罗伯特会要求他离开那把扮演角色时坐的椅子。罗伯特引导道:“我要你做一个舒服的深呼吸。好,你现在已不再是儿子了,让他离开,离开那张椅子,把椅子挪开,让它回归为一张椅子。这里也不再有痛苦了。”这样就完成了德瑞克与角色的分离。

(四)角色抽离或转换。此处需要明晰的是,笔者提出的角色抽离技术并不是指在角色扮演结束时,扮演者在治疗师的指导下进行去角色化的行为,而是指在治疗师的指导下,案主与自己先前的身份或者角色拉开距离,以抽离的方式来观察先前的情绪体验或事件。这一种角色抽离有时是通过治疗师要求角色扮演者转换扮演的角色来实现的,因此我将此技术称为角色抽离或转换。

心理学家Ayduk 和Kross 认为,以自我抽离视角(self-distanced perspective)自我反省是个体从超越自我中心的观点看问题的过程。不同于自我沉浸视角(self-immersed perspective)将个体的注意力狭窄地聚焦于当时的细节和感受,例如当时发生了什么,自己当时的情绪如何,自我抽离的视角则将自我放置于客体的位置上,个体从观察者的角度,用更为宽广的视野观察自我和当时的经历。一系列的研究发现,自我抽离视角不仅能缓解抑郁,焦虑和愤怒等负性情绪,而且在减少基本归因错误、做出合理推理等方面都有一定积极作用。[8](P.1052)

在治疗开始的暖身阶段,德瑞克出现了明显的紧张情绪。当得知他是因为担心摄像机会把他拍得一团漆黑,观众能看到的只有他的牙齿时,我们知道他实际上是陷入了童年时因肤色而受到嘲笑的情绪记忆之中。治疗师罗伯特此刻邀请他扮演摄像机的角色,这样德瑞克就被给予了自我抽离的视角。随后他从摄像机的角度看到了自己糟糕的感觉。由于此时他和自己的感觉之间已经有了一定的距离,因此他可以以旁观者的身份去观察,而不是陷入其中。而后,兰迪要求德瑞克扮演的“摄像机”对假想的“德瑞克”(空椅子)说些使其放松的话时,德瑞克已经可以用十分正面积极的态度来评价自己的肤色与牙齿了。他对“自己”说:“你应该为你的牙齿感到得意,它们又白又亮。你的皮肤发出光彩,这也是值得你骄傲的。冷静、放松,我会让你看起来很棒的。”由此,他以旁观者的身份缓解了自己焦虑。进而当罗伯特要求德瑞克以自己的身份给自己以鼓励时,他也能立即说出:“德瑞克,冷静。”可见,这种平静已经内化到他作为自己“德瑞克”的身份中了。

在这个治疗过程中,治疗师罗伯特转换了案主德瑞克的角色,让其扮演“摄像机”。由于“摄像机”是一个没有思想的角色,它实际承担的功能就是一个观察者,所以我们用角色抽离(将德瑞克从自我的角色中抽离出来,成为一个自我不安情绪的观察者)来命名这个手段更为合适。

另一个可以使人更好地理解“角色转换”一词的例子是罗伯特要求德瑞克在以儿子的身份告诉痛苦的想法后又进入到痛苦的角色中。罗伯特引导德瑞克作为“痛苦”在听完儿子的一番话后做出反应。

这里治疗师所使用的手段似乎和之前的角色扮演很相似,由于“痛苦”是一个拟人化的角色,其附着的思想与情感其实是扮演者自己的,而非来自于角色,因此,在这里使用角色转换和上述角色扮演的目的及结果都是完全不同的。

正如笔者提到的,“痛苦”这个角色自身没有情感,德瑞克在扮演这个角色时并不存在情感距离这个前提,那么他由“儿子”转而扮演“痛苦”的意义就在于拉开他与儿子这个角色的距离。通过角色转换,德瑞克获得了一个相对于“儿子”的自我抽离视角。他从假定的“痛苦”的角度,实则是以离开“儿子”的更为广阔的视野来看待故事中“儿子”的伤痛记忆。其结果是,德瑞克发展出了一种新的观点,认为正是需要“痛苦”的一部分刺激,“儿子”才能走的这么远。这种对于伤痛记忆发展出的积极的看待方式自然也帮助了案主德瑞克宣泄了自己的压抑情绪。

可以这样说,在这个例子中,角色转换实际上是起到了一个角色抽离的作用。

四、结语

以上我们以“用角色法治疗德瑞克”为例,分析考察了在角色法戏剧治疗过程中用以建构和调整距离化的四种技术手段。这四种手段各有侧重,故事叙述人称及时间转换是距离化建构的前提,如同治疗舞台上的场景设置;空椅技术是利用工具为角色扮演营造氛围,如舞台上的道具;角色扮演和角色抽离与转换如同舞台表演自身,十分考验作为导演的戏剧治疗师的引导技巧。这四种技术手段需要治疗师巧妙地配合使用,最终使案主实现如蕾妮·伊姆娜(Renée Emunah)所说的:从安全的戏剧治疗单元里开始演出,慢慢延伸至广阔的生命舞台——为真实的生命而演。[9](P.395)

注释:

①罗伯特·兰迪(Robert Landy),1998,143.

参考文献:

[1](美)罗伯特·兰迪(Robert Landy).戏剧治疗:概念、理論与实务[M].洪光远等译.台北:心理出版社,1998.

[2]张晓华.戏剧治疗与治疗性戏剧内涵之疗育解析[A].人类表演学系列艺术表演与社会表演[Z].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4.

[3]Sarbin,T.(1962).Role enactment.In J.Dyal,ed.,Readings in psychology: Understanding human behavior. New York: McGraw-Hill.

[4]Scheff,Thomas J.(1981).The distancing of emotion in psychotherapy. Psychotherapy: Theory, Research & Practice, Vol 18(1),1981,46-53.

[5](美)罗伯特·兰迪.躺椅和舞台[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彭勇文,邬锐,卞茜等译.2012.

[6]Stanislavski, Constantin: Building a Character. New York, Theatre Arts,1949.

[7]邓旭阳,桑志芹,费俊峰,石红.心理剧与情景剧理论与实践[M].北京:化学工业出版社,2009.

[8]李天然,李晶,俞国良.自我抽离:一种适应性的自我反省视角[J].心理科学进展,2015(6).

[9](美)蕾妮·伊姆娜.从换幕到真实:戏剧治疗的历程、技巧与演出[M].陈凌轩译.台北:张老师文化,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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