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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论印象画派画家德加

2018-01-25王彧浓

美与时代·美术学刊 2018年10期
关键词:精彩

王彧浓

摘 要:德加画作,以捕捉生活瞬间的方式定格画面,将人情世事解析得洞如观火,明察秋毫。画作纤细,精致,矜持,华美,洋溢清贵之气。作为画家,他更像是位批判现实主义小说家,把人世的卑微鄙陋全都画进作品里。画作蕴含着浓郁的、清高的贵族遗绪和委婉的怨。

关键词:精彩;老辣;纤细;沉郁;凄美

“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出自张爱玲散文《天才梦》。这么刁钻尖刻的话,亏她想得出。那年张,分明才是18岁的花样少女。其实,哪里是她想出来的,显然是生活逼迫着她感受到的。那是怎样的人,和怎样的生长环境,才能把心打磨得如此晦涩刻薄?仅仗着区区18载春秋!不去剖析张爱玲的个性和身世背景,只是稍稍一想,就觉着她很不快乐。她说自己:“我一天也不能克服这种咬啮性的小烦恼。”如此看来,张爱玲自己都承认,她不快乐。人,大约可粗略划分为两类:一类人,目力所及,生活只关注生命里所有“华美的袍”,乐观又明媚,散发着来自地中海的阳光味道;另一类人,无形之中,总盯住那些“蚤子”看,眼睛挪都挪不走,眼里望着,心里念着,把生活搞得要多磕碜有多磕碜,人生不免异常悲怆。世上哪类人都有,哪类人也多得是,而地球却只有一个。生活是什么,生命是怎样,或许不过只是一面“三棱镜”,经由自己的心过滤一遍,然后,或净化或丑化了。大约所有的客观,都不会十分纯粹,只是自己“认为是客观”了的主观罢了。不过,不去品评张爱玲为人,她的小说写得真是精彩老辣,虽然格调悲观沉郁,但文字哀艳凄美。小说对人情世事解析得洞如观火,明察秋毫。文字纤细,纤细的不得了。那么纤细的作家神经,必定脆弱,支撑的小说也是“精打细算”,充满浓郁的、清高的贵族遗绪和委婉的怨……

在19世紀的西方美术界,居然有一个画家,和张爱玲隔山隔水却同声同气。二人家世背景相近,美学风格肖似,作品同样绮丽、细微、清贵。而艺术家本人,也同样是因为紧紧盯着“蚤子”看,挪也挪不开,而终生不快乐。他是德加,印象派重要画家。不过,他自己不承认是印象派的,但他又参加印象派绝大多数的画展,颇难定位。德加出身金融世家,祖上家世显赫。祖父是欧洲世袭贵族,有着贵族封地或封爵的传统。德加祖父,恰巧赶上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这场历史运动。1789年农历5月,法国大革命在三级会议中爆发,德加祖父幸运逃亡到了意大利,在那里落地生根,娶妻生子。尽管流亡他乡,祖父仍旧维持着贵族的体面生活,其子女,即德加的叔、伯、姑,也都与贵族联姻,世家排场不倒。贵胄联姻的传统,一直延续到德加这一辈。德加并不随和,甚至脾气超坏,但与印象派奠基人马奈要好。可能就因为二人门第相当,有着共同的讲究和坚持。马奈同样出身显赫。德加父亲是富有的银行家,母亲家族也拥有巨大的棉花产业。德加生活在豪门,少年记忆里,他家周末时常举办派对。派对上,会有许多装扮入时的贵妇,头戴插满羽毛的帽子,身披毛皮披肩,那是上流社会的妇女们炫耀的场合,享乐奢华的洛可可遗风尚在。德加父亲兴之所至,会在派对上演奏一曲。他的父亲虽说是银行家,可热爱音乐和美术。德加家族艺术气息浓厚,源自德加祖父,他的祖父就是画家。这样绚烂夺目的记忆,维持到德加。13岁,他母亲去世那年。

母亲轰然离世,德加借画画镇痛。中学毕业,他到意大利学习美术,特别是学文艺复兴时期的。他也到安格尔最得意的弟子那里学画,功底严肃正统。这一烙印在他拜访安格尔本人后,愈加深刻。安格尔对他说:“想要画好就要画线条,画很多的线条。不要模仿自然,而要从记忆中思考,并模仿大师。”此话成为德加艺术的指路牌。日后不管他怎么求新求变,线条记忆,永恒不变。他热衷纤细、连贯、清晰的线条,形成执念,认为线条是高雅的保障和达到他所倾慕的美的唯一路向。他还爱在画室作画,因为能用上记忆力,可以把之前印象深刻的画面再回顾一遍。因为对线条有无尽渴望,衍生出连锁反应。德加一生留有两千多幅画,一半以上描绘女性芭蕾舞者。德加创作舞女,不会厌烦,并非爱她们,而是从她们曼妙的身姿看到永不枯竭的曲线。坐在画室挑战线条,并激活记忆,驾驭二者带来的双重刺激,才是他画舞女的因缘。德加自己的解释更为直白,他说舞女只是描绘美丽的丝织品和表现动作的媒介。他的眼越过人,只看物,称她们为“小猴子女孩们”。艺术史学家约翰·理查森在《名利场》杂志中指出,“德加喜欢看他的模特痛苦扭曲,看她们受伤流血的脚”。德加极其厌恶女人,并将女人视为动物。他创作过那么多舞女的动态画面。可他这么做,是要戳穿背后的另一层,这些年轻姑娘为在台上博取一个机会,要出卖肉体。《明星》,是德加名作。伫立画前,人们会惊呼,“太美了!”画中少女飞扬双臂,白色纱裙仙气迷幻。她仰着头,脖上黑色丝带轻飘一侧。画面一角有黑衣男子,双手插兜,脸被幕布遮住。美轮美奂的画面,隐含交易,少女和黑衣男是买卖关系。

德加天生有种敏锐,敏锐捕捉缺陷。他不画舞女靓丽,而去描绘她们挠痒、打呵欠、揉搓脚踝等。他画舞女抽离感情和情欲,唯有真实片断。德加晚年还热衷描绘裸女沐浴。这类题材,大多是画不堪的生活细节,比如抠脚丫子等。画作固然真实,但欠厚道。再美的美女也是人,总有“背人”一面。印象画派艺术家是群叛逆屌丝,只是叛逆点各有不同。德加有自己独立的叛逆观,他擅长挖掘“华美袍子里的蚤子”,把它还原、曝光。他跟莫奈等人不同,他讨厌户外。德加独辟蹊径,找到新的绘画艺术语言。他看到璀璨夺目的背后,有肮脏交易、扭曲疲惫乃至邋遢尴尬,缤纷画作成为多姿多彩的隐喻世界,内涵犀利。甚至,德加对艺术也能揪出污秽之处。德加认为,艺术是谎言,化名是诡计,学会如何欺骗,用不真实的方式表达事物的本质,让人信以为真。诚然也对,可又觉着不是个味儿。若说莫奈是抒情诗人,德加就是批判现实主义小说家,他把人世的卑微鄙陋,画得钻到人的心里去。他知道大家恨他。跟他擦肩而过的美国女画家卡萨特,算是德加平生交往的唯一对象,二人关系扑朔迷离,卡萨特在信中曾写道:“他把我画成这个恶心的人,我不希望别人知道画中的女人就是我”。德加创作马奈夫妇像,马奈把妻子那一面画割掉,二人为此曾绝交过。有人问德加,为何总把女人画那么丑?德加倨傲回答,“因为一般而言女人都很丑”。不要以为德加有厌女倾向就是同性恋,他的男性朋友也有限。德加经纪人说:“德加唯一嗜好是吵架。”脾气最好的雷诺阿无奈表示:“德加这家伙,所有的朋友都无法与他相处,我是最后走的一个。”走完83年人生的德加,终生未婚,无绯闻女友。

德加所处的大时代,是西方社会工业革命空前剧变后的狂飙时代。提起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多半是站在贫民和无产者阶层来讴歌这场伟大变革。可是德加家族,代表的则是王权贵族阶级,他的父辈是既得利益的直接受害者。当年德加祖父的繁华已经无可挽回。这样的家族遗恨,会在空气中弥散。而成长起来的画家,德加,是这个狂飙时代的见证人,目击者和受害者。他的内心一定有真实的困顿与挣扎。在此新旧交替的多变之秋,他的内心撕裂,诉求的艺术也是割裂开来的。“公开外交辞令”,他讴歌赞美大时代里的所有进步和美好。“深入交换意见”,德加则要挑剔和分割那些让他觉得刺眼的所有细节。他要宣泄内心,化解不了的,暗藏的怨。只是这个咒怨,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晰。他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而绕了过去。可是作品不会自我保护,那些细节被刻画进去,仿佛是一个又一个隐喻,颇能解析问题。在艺术自由状态下,没有“金钟罩”。在艺术世界里,精神是自由翱翔的。德加把细微心事,泄露进画里。探讨艺术作品存在的意义,不应该绕过艺术家本人对传统社会和传统价值的真实感受。这是理解作品,认同艺术家信仰的不二法门。德加这类人,站在新时代下,可传统废墟是他们祖上的根和家。个体生命,孤独地建立在自己的根系之上,那是他們的艺术价值坐标和身心安顿的家园。故而,德加画作是内省、探索、分析的,也是既传统又先进的,更是挑剔和苛责的。印象主义,打破传统条条框框的批判精神,以及一帮年轻的、有野心的画家朋友创新求变的改革锐气,对德加的艺术创作绝对是一种激励,或许还点燃过他少有的激情。

但是,艺术家所具有的悲天悯人的宗教情怀,和民胞物与的同情怜悯之心,德加身上具备吗?这颇值得深入探讨和商榷。艺术是伟大的,艺术家未必全都伟大。德加热衷关注和创作,那群年轻女孩子跳芭蕾舞时的肉身之苦,并亦称这些以舞谋生的穷苦生命为“小老鼠”,他内心有一定程度的冷酷和残忍。这些,是他形诸笔墨留下的印迹。在19世纪巴黎热烈的艺术家圈子里,形成了一种氛围。艺术家们对艺术、城市、社会和时代中的新鲜事,每个人都有强烈的热衷和关切。这种关切,体现在印象派的画作里,也体现在文学家的小说里。这种关切,让德加也参与其中,那是法国历史发展到这个阶段的时代“众生相”。而倘若站在德加独立个体的角度,理解他生命里的所有爱恨情仇,或许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的解读,将会是一个新面孔。站在法国旧的封建王朝和老牌贵族的立场上看,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叫地老天荒?崭新巴黎和这座新兴城市里的一切簇新热辣、应运而生的事物,又有哪一样是真正的永恒和完美?这或许是他们这类人,要追问的一个新鲜课题。一个王朝被推翻了,一个贵族阶级没落了,一个家族流落到国外去落地生根、开枝散叶了,最爱的妈妈早早去世了。代表幸福的一切都烧完了,炸完了,坍完了,全完了。德加内心对这个世界该有多么失望。他的整颗心,只会往下沉和往下掉。德加经历过变幻无常,一早看过繁华背后的世态炎凉。德加对世界,唯有挑剔。他没有心力,温暖自己,当然没有心力去温暖作品。从儿时起,他看惯了浮华背后的无尽苍凉,灰色烙印长到成年,又是怎样一番晚景?

引用张爱玲文章里的话是:“成了一只神经死了的蛀牙。”对人世间的一切繁荣,暗含怨愤,不断挑剔,无尽苛责,是这帮前朝遗老们的共同心绪。特立独行的性格,让德加在世俗生活中坎坷难行、困顿挣扎。“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开花为底迟。”德加虽然对个体生命和现实世界有深刻的领悟,但他画里吐露的,毋庸讳言,是缤纷斑斓之下的悲观抑郁。所有的美,不过是一场繁华背后的光影。不近人情、极端凉薄的德加,有一张解不开的网,套牢了自己。苍凉的人生情义,却烘托起作品的别具一格,不落俗套。德加画作不调情、不慵懒,无贵族公子哥玩世不恭的享乐气息和颓废之态,就连笔下的妓女和裸女,都没有一丝荒淫之感。他一生作画不机巧、不风趣,但格调甚是清贵高雅,值得翘首。矜持的画作,还透着极致的精练。德加有种近乎追求完美的病态执念,作品森森细细的美。这恰巧成为大家敬爱德加作品,却无法亲近德加本人的缘由。德加一辈子讨厌被人贴标签,如果非要评价一番,姑且是:一位凉薄的画家,画下了光芒万丈的艺术作品。人,必先对己刻薄,而后刻薄一切。还好有艺术,聊寄人生,把隐秘的心事融入作品,留些隐喻。现世寒凉,画老情深。生命是一则华美的讖言,写满预期。请点亮心灯,写下祝福寄语,拥抱每一个当下。期待有一天,心之烛火,终成燎原之势,可以温暖自己,温存他人,慈悲济世。请以温厚之心,看待生命里的所有瑕疵,岁月必将以温情脉脉来回报。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上了蚤子,但生命终究仍是,那一袭华美的袍,没准儿还会更华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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