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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花传奇

2009-12-10

飞天 2009年21期
关键词:炕头阿伯芦花

柏 原

柏原,原名王博渊,中国作协会员,甘肃省作协副主席。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小说常见诸全国选刊、选集,曾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和多项文学作品奖。新世纪以来致力于散文跨界写作的探索,并在省作协任职及主持工作多年。现已回归书屋,仍有志于小说体裁的艺术创新。

年头节下,村里出去的打工妹、打工媳妇、打工老干妈,纷纷打道回乡。模特走猫步似的,扭扭着走那么一转,一座黄土山村映得光华灿烂。村里光棍小伙们眼仁都看红了,送她们一称呼——公干家属,意思是人家变作公家干部婆娘了,没咱的份了。叫公干家属,强烈刺激了乡村男人的留守一族,你们搞全球一体化呀么,我们搞啥呀?

只说留守男人中的一个。

安家老婆和儿子进城打工,把老汉家家一个人撇在老家,可怜兮兮的。

芦花看着挺同情,说,喔喔喔,都老婆子了,打哪门子工耶。

先是儿子进城,打几年工打出点名堂,找了个一块打工的媳妇。媳妇生娃没人管,就把老妈接进城去了,替小两口抱娃、买菜、做饭……那不就是老妈子吗?老汉为啥不跟老婆一块进城,一块做个老爹子?问题在城里的家政服务行业,需要老妈子不需要老爹子,老汉便归入“农村剩余劳动力”序列,剩下了。

也不好说,单单把老汉一个撇下不管了,家里还留一口人呢,有弟媳妇在,一天三顿饭是有人做的。弟媳妇也是“一口”么?弟媳妇跟阿伯子刚好打个颠倒,起先,男人跑城里去鼓捣小生意,独生女送乡镇重点中学住学。男人摊摊子鼓捣大了,聘一位专职女会计,女会计先是管管账本,后来把他的钱箱子裤衩子统统管上,他再不用跑来跑去的探亲,农村老婆就一边蹲着去。

芦花说,噢,又一轮夫妻分居潮。

安老汉瞎琢磨,自己和弟媳妇两个单身,是不是也得赶一赶潮流啊,不要被时代给完全淘汰了。弟媳妇却不乐意跟他一块赶,嫌他老。老汉问问芦花,人家嫌咱老哩,这咋办?芦花说,牛顿的时间是个绝对的东西,老,那就没得治了。

两人各进各的窑门,各上各的土炕,日子过得实在寡淡。好在,农家宅院,不同于城里的居民住宅小区,庄院里不光存在两个单身,还生活着大大小小的家畜家禽,它们也是一户农家的有机成分。整天牛哞羊咩、狗吠鸡鸣,还有依附于农家的雀嘈鸦噪……倒不使人充分感受那个现代孤独。对院子里的家畜家禽,庄稼人的感觉不同城市人,城市人意念中的牛羊猪鸡等等,跟肉食供应、菜谱花样无多差距,农人全然不同。一头牛也罢,一只鸡也罢,在它们生长的绝大部分时间,农人意识中感觉中并不产生种种肉的滋味,而是一个一个鲜活有趣的生命。不仅是一个生命,而且是形影不离的伴随,构成农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就看一只最不起眼的鸡。

芦花。

闲下来,安老汉就会蹲窑洞门槛上,或是搁树影下一只树墩墩上,看院子里一伙胡刨乱叨的鸡。芦花说,爷,你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长得很漂亮是吧?老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农家养的土鸡,与现代化养鸡的鸡看似一样,实则有着天壤之别。芦花说,耶斯!城里那些个现代鸡,下蛋孵化搞成了工业流水线操作——你要我多长时间下一蛋,我就能给你下一个,你要哪些个蛋不能孵小鸡,我就让它们全变成傻蛋。土鸡可不是,土鸡一只只都要表现它的个体特征,有些鸡个性还挺强的,比如眼前这只老品种黑母鸡芦花,下蛋下得蛮敬业,但是下蛋时不肯钻群体的鸡舍,偏要找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空间。

安老汉说,芦花,你红冠子绿脸的,到底要找怎样一个窝?芦花说,爷,我是不是也要讲点自我?安老汉睡的那孔窑的外面,直立崖壁一人多高的位置,原先凿了一孔蜂巢,蜂巢呈长方体,口径一尺多,深度两尺多。家养的土种蜜蜂,如今让农药、化肥、日用化工品、电磁波干扰给闹得死完了,蜂巢废置已久,口儿大张着。芦花说,喔,环境恶化倒是赐予我一个特殊成果。芦花离远点开始助跑,冲刺到达崖脚下,鼓动双翅飞起一人多高,准确地窜入蜂巢。安老汉讽刺说,哪来这大的一只蜂,吓人不!芦花戏谑道,蜂王乘航天飞机上一回太空,蜜蜂就变我这么大了。

芦花下完蛋离窝时,突然十分夸张地叫起来,呱呱蛋——呱呱呱蛋——呱呱呱呱蛋——老汉说,下就下了叫什么呀?跟娇气的女人养娃一样!弟媳妇听见,说,谁养娃了?能养娃的不都跑城里去了嘛。

弟媳妇从她住的那孔窑洞载扭而出,应声前来收取一颗鸡蛋。芦花说,奶奶,瞧你喜滋滋儿的样,好像在哪白捡个宝贝。奶奶说,我不收,让花鸨喜鹊收呀么?农村女人,许多人有一种奇怪心理,别的事可以掉以轻心,唯有每天收一回鸡蛋乐此不疲,甚至不让家里别的人染指。麻烦是芦花找的那个窝高了点,女人踮起芭蕾舞脚尖,一够两够的够不到。于是跳蹦儿,一蹦一蹦往起跳,耸肩一跳,抻长了脖颈,衣襟儿哗啦张开,白生生的肚皮闪外面。芦花妒忌说,奶奶,你咋长这么白的!够着了,身子往下一砸,两奶头嘟噜嘟噜地颤动。芦花调侃说,奶奶,你咋这么丰满哟!女人说,贫嘴贱舌,看我不一刀宰了你!

蹲门槛上的安老汉,由看鸡转而看人,斜眼瞟着,肚皮子白格生生,奶蛋子嘟噜嘟噜……

这回,芦花刚飞上崖面蜂巢,安老汉就把它一把捂住了。芦花说,爷,这叫干么?人不能把鸡摁住了,硬让它生一颗蛋出来,你得学会尊重科学。安老汉说,科学么,我一直都很尊重。老汉两手卡紧,捉进自己住的窑洞里去了,窑掌掌里,有一堆麦秸细草,那是阴雨天填锅煨炕用的,老汉为它扒了个软软和和的窝。老汉说,芦花,你就待我搞的这个窝里,好好下。芦花说,这不就叫强摁牛头不喝水吗!老汉刚一松手,芦花逃掉了,它非得上半崖的那个蜂巢不可。安老汉跟它拗起劲了,说,你咋就不领人的一番好心哩!再次捉住,强制芦花卧下,并且用一只筐扣住了。芦花嘀咕,人心确实难测。

鸡拗不过人,芦花只好把蛋下在麦草窝窝里。

折腾这样几回,芦花每天上蜂巢的习惯就改了。芦花说,爷,卧麦草窝窝下蛋挺舒服的。老汉说,这就叫驯化,驯化就是人的科学懂吗?芦花说,你还不如说得更加时髦一点,这叫观念更新。芦花下完蛋,仍然矫情地往外跑,呱呱蛋——呱呱呱蛋——呱呱呱呱蛋——

弟媳妇应声而来,却在阿伯子窑门那儿刹住,害起羞来。说,它待蜂窝里下得好好的,怎么挪你窑掌掌里来了?怪不怪哉!安老汉说,它天天飞那么高,嫌累呗,鸡跟人一样,老了就飞不高了。芦花说,爷,鸡跟人不一样,鸡可不会学习说假话。弟媳妇偏偏相信假话,说,真个。

按农村风俗,弟媳妇没要紧的事,不轻易跨过阿伯子窑门门槛,可是,每天收获一颗鸡蛋像是白捡一个宝贝,极有诱惑力。她脸红了红,迈过一道门槛。收这么几回几十回,门槛不门槛,两人都无所谓了。芦花一叫,弟媳妇马上出现,喜滋滋的进来,乐颠颠的出去。安老汉坐炕头上,饶有兴味地看着。

芦花嘀咕,我是看不懂了。

有一天,芦花刚刚卧下,安老汉又将它一把摁住了。芦花说,爷,又怎么啦?想杀鸡,也不能选在这一关节点上,做人得讲点德行。安老汉嬉笑说,我叫你观念更新一下。老汉在他睡觉的那盘连壁火炕的炕旮旯,用一只篮筐盛了些细麦衣,搞一个更加舒服的窝,他要芦花把下蛋窝窝再换一个地方。芦花说,爷,吆鸡上炕,你不觉这是高抬我了吗?老汉说,我担心,窑掌掌里老鼠欺负你哩。

陇东窑洞的火炕,一般都筑在窑洞最前部,炕的一边与窑面肩墙的内侧衔接,炕脚一边则是与窑的洞壁镶嵌,称之连壁火炕。这样,炕洞里煨火出烟顺畅,炕上住人光线亮堂。窑面肩墙内侧和窑洞穹壁衔接的那一角,土话叫炕旮旯,有的地方土话叫炕沟洼。

呱呱蛋——呱呱呱蛋——呱呱呱呱蛋——

弟媳妇闻声而来,喜滋滋儿走到窑掌掌一堆麦草那,不禁一愣,今天没找见那颗准确无误的鸡蛋。安老汉说,别找啦,人家挪到我的炕旮旯里了。芦花说,人的语言真是个无比奇妙的东西,你听听他的口吻,好像是我在驯化他。下蛋窝窝搞在炕的旮旯,弟媳妇收鸡蛋非得爬炕不可,站炕沿下是够不到的。而弟媳妇爬阿伯子炕头,这算怎一说?弟媳妇立炕沿下,脸子羞得红红,就骂鸡,芦花,挨刀刀的货,你在麦草堆里下得好好的,怎么爬人家炕上去了?怪不怪哉!芦花说,奶奶,你知道冤假错案是怎么造成的吗?安老汉替芦花辩解,说,窑掌掌里有老鼠呢,它害怕老鼠把它的蛋拉走了。芦花说,爷,你说的跟真的一样了。弟媳妇恍然有悟,说,真个!

天天收获一颗鸡蛋的诱惑实难抗拒。弟媳妇倒底还是爬上来了,跪着往里够一够,再往里够一够,猴子摘桃似的捡走一颗鸡蛋。经这样几回,弟媳妇就不再红着脸咬着牙骂芦花了,芦花一叫,她就准时进门,顺顺溜溜地爬一回阿伯子炕头。乐颠颠儿爬上来,喜滋滋儿溜下去,手心攥一颗鸡蛋。安老汉呢,随之改变了姿势,倒欠在他的被窝卷上,咂吧一根烟卷,斜眼瞟着。看女人跪着爬炕的姿势,臀部撅得高高,胸部垂得低低,身体线条很优美。

芦花说,爷,奶奶,我还是个看不懂。

安老汉终于按捺不住,唤一声,娃他新妈耶!

芦花说,听着有点肉麻的感觉了。

“新妈”和城里的“二奶”不是一个意思,乡人习惯把孩子年轻的叔母称“娃他新妈”,对刚娶进门的新媳妇用这一称呼。但是叫成了习惯,就改不了了,这一称呼可延续到女人的七八十岁。老汉说,我背麦捆捆哩,把腰给闪了,你能替我捶几捶不?芦花说,应该的呀,家里只剩这么两口人,单丢单,你不捶他谁捶他?娃他新妈嘴唇撇了撇,说,你是想叫我给你敲背啊?你把你当成什么了!芦花在一边打趣说,你是城里“先生”吗?安老汉说,胡然!

又一天,弟媳妇爬上炕头,安老汉正在撩起汗衫后襟搔背痒,央求说,娃他新妈耶,背后这块自个的手硬是够不到。芦花说,那是,人在这一点上不如我们鸡。弟媳妇骂芦花,多嘴多舌,看我不一刀宰了你!老汉说,咬咬得实在不行,你给我挠几下好不好?娃他新妈唾一口,说,你倒活出典故了!给你把饭做了,还得给你做按摩,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芦花说,奶奶,你说的典故是什么啊?娃他新妈说,我是城里的按摩小姐吗?芦花说,哦,你是说城里的按摩小姐呀?城里好些人喜欢叫她们“鸡”,用我的名字辱骂女人,骂得那么恶毒那么龌龊,怪不得地球上要闹这么大一场鸡流感。

安老汉遭一顿呛,私下跟芦花诉说诉说,芦花,人家嫌咱是乡下老农民,不配享受现代化的敲背按摩,这事咋办?芦花说,凉拌呗。

安老汉琢磨好多天。

还是琢磨一只漂亮的芦花。

这回,他让芦花的观念更新,一家伙挺进到黑色幽默去了。芦花正下蛋,卧炕旮旯一动不动的当儿,安老汉一把扑住它。芦花说,用不着搞这么紧张嘛,不就是挪个下蛋窝窝吗?您的一番好心我早就领教过了。

芦花却没想到,老汉在他的火炕的炕洞洞深处,填了许多麦秸细草,把它强行塞进炕门眼儿,并且合上炕门板。幽默达到黑色水平的是,老汉爬上他的炕头,没事人似的坐着去了。芦花确实恼火,说,爷,嘴馋想吃肉,你可以一刀宰了,我迟早是挨一刀的命,你用不着偷偷烧一只囫囵鸡嘛,而且是活着烧,这可是历史上最残忍的酷刑哎。老汉说,哪呀,现在正是天热季节,我的炕洞洞几个月是不放火的。芦花说,那你这叫干嘛?老汉说,你安安心心下你的蛋,别问那么多了,不关你的事。钻黑咕隆咚的炕洞洞里,芦花好不纳闷儿,你说如今这人嘛,观念解放哩,解放到两眼一抹黑的境界了。

芦花熬不住,只好把蛋下在炕洞洞里。下完,一叫,老汉不失时机溜下炕头,扒开炕门板儿,放它走。芦花一边逃一边喊,呱呱蛋——呱呱呱蛋——呱呱呱呱蛋——老汉说,今天你可不是矫情。芦花说,我以为你要判我地牢监禁呢。安老汉备有一把烧炕用的灰耙,从炕洞洞里扒出一颗蛋,搁在炕旮旯原来那个篮筐窝窝里,然后把灰耙藏了起来。芦花说,爷,你这是在表演魔术吗?你的戏法是不是变得太拙劣了?弟媳妇一如既往,爬上炕来乐颠颠儿捡走了一颗蛋。芦花瞧着,这两个庄稼人,真称得起一门行为艺术。

如是反复表演,芦花也就看习惯了。心说,何必每天飞一回半人高的炕头?钻一钻炕眼门,不是省我许多力气吗?反正,你俩玩的不外乎一颗鸡蛋,你们想叫我怎么下,我就怎么下得了。

安老汉说,正好!

捱至这一天,芦花呱呱蛋呱呱蛋地跑走,安老汉却端坐炕头,没事人似的一动不动。弟媳妇爬上炕收鸡蛋,奇了怪了,这回没找见准保无误的那颗鸡蛋,今天的蛋哪去了?老汉轻描淡写地说,别找了,鸡蛋在炕洞洞里搁着呢。弟媳妇十分诧异,问,鸡蛋怎么跑炕洞洞里去了?老汉说,它下在炕洞洞里了嘛,瞧你问的!芦花说,谎言说一百遍就成真理了,信哉!弟媳妇实难理解,又问,它在你炕旮旯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钻炕洞洞?老汉说,那你问它好了。芦花说,鸡要是能解释清楚,这一出变戏法就是鸡怎样把一个人塞进炕洞洞里。弟媳妇趴炕门口照照,真个,炕洞深处搁一颗白花花的蛋。

她挺为难的,收哩么不收?

芦花眼仁发绿,说,我像是看懂一点了。

土炕的炕门眼,口径跟崖面上那孔蜂巢差不多,一尺多宽,尺五来的高,钻一趟挺难为人的。可是,每天收一颗鸡蛋的诱惑实在太大,她发了发狠劲,往里钻吧!芦花说,奶奶,你可想好了,炕门眼好进难出耶。弟媳妇长得很丰满,钻到腰部位置,腰已经被炕门眼箍得紧紧的,正要伸胳膊捞出一颗鸡蛋,忽觉臀部以下被人卡住了。

肯定是一个男人。

不必渲染暴力,只用两条腿子就轻轻卡住一个人,手上做做别的显得从容不迫。奶奶恍然大悟,真个!今天是逃不掉了,因为自己仅留得一个上半身,下半身不属自己管了。芦花说,爷,今天我才算看懂。老汉说,看什么哩看懂了!芦花说,看小说了爷,不少小说热衷“下半身”写作,出了许多许多畅销书,可是读来读去,并没读到什么前无古人的创造,恰如城里人意念中的牛、羊、猪、鸡,一满成了“肉”的滋味,而不再是一个个独具特征的生命体。

也无须花费几千几万字的描绘,写几句对话就够了。这几句对话,还是弟媳妇自己泄漏出来的,说给村里一班妯娌,当一段笑话谝了谝。讲这种不嫌脸红的笑话,她已经毫不害羞,有什么羞的?男人常年不着家,在城里拐了个有文化的二奶,奔他的现代化去了,你管老娘在家干什么,我就爱天天收一个鸡蛋,咋啦?

女人抗议说,我喊人呀!男人说,你喊嘛!女人头扎炕洞洞里喊起来。男人说,喊,喊着才够意思。女人就不喊了,气得直哼哼。女人反抗说,我钻炕洞里去呀!男人说,你往进钻嘛!女人挣扎着往炕洞洞里钻,肥硕的臀部卡得稳稳的,越加没辙了。女人又威胁说,我不往进钻了,我往出退呀!男人说,退呀退呀,巴不得你往后退哩……

后来,多亏家里有个阿伯子,把她从炕门眼里拽出来。出来时手头竟然还攥一颗鸡蛋。不过鸡蛋早就磕破了,她气不忿的,顺手抹在阿伯子脸上,扭扭着走了。芦花瞧自己好好的一颗蛋叫人搞坏,生气地喊起来,呱呱蛋——呱呱呱蛋——呱呱呱呱蛋——弟媳妇吓唬说,挨刀刀的货,你再叫,看我不宰了你!芦花委屈地说,奶奶,你怎么冲我来了呀?

娃他新妈,再也不会跨过阿伯子门槛,收一颗倒霉的鸡蛋了是吗?不不,芦花呱呱呱一叫,娃他新妈准保赶过来,而且,芦花并没有呱呱蛋呱呱蛋地叫,她也会毫无来由地走进来,跨过门槛,爬上炕头,臀部撅得高高的,胸脯垂得低低的……爬上炕头的姿势很美。

阿伯子正在咧咧着嘴捶自己的腰,娃他新妈在阿伯子背上捶开了,捶得阿伯子直呻唤。芦花说,爷爷哎,奶奶哎,人跟鸡到底是不一样,人老了也可以飞很高。奶奶说,挨刀刀的货,这里有你啥事?爷说,真个!你钻这里面搅和什么呢?安老汉溜下炕头,把芦花一把扑住,动作来得很生硬。芦花说,你的观念还不够新吗?安老汉说,回你原来那个窝待着去,你钻我的炕洞洞里下蛋,让村里人看见,怪不怪哉。

芦花被强行放回到崖面那孔蜂巢,对于仅仅属于自己的那个空间,它已经很不适应,感觉恍若隔世。

安老汉说,芦花,鸡下蛋要固定在一个地方。

芦花说,我又看不懂了。

责任编辑 张 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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