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李煜由尊崇无加的一国之主,沦为屈辱卑贱的宋朝俘虏后,“此中日夕,只以眼泪洗面”。被囚禁期间,多愁善感、感情细腻的他,遣词赋愁,留下了一首首情感真切、词风疏淡的千古绝唱。这期间的词作,集中反映了他亡国后的切肤之痛和碎心之恨——亡国之君的哀痛与悲恨。故国往事萦于脑,屈辱悲恨痛于心,以致日坐不安,夜长难眠,梦牵魂绕,梦醒长叹。

关键词:李煜 后期词 思想内容 亡国恨 梦与醒

“此中日夕,只以眼泪洗面。”这是由尊崇无加的一国之主沦为屈辱卑贱的宋朝俘虏后的一代帝王南唐李煜写给金陵旧宫人的信中的语句,可以看作李煜作为阶下囚生活的精炼而真实的概括:不仅是囚禁期间受人施舍、生计维艰的困苦物质生活的真实反映,更是他作为亡国贱虏的屈辱、哀痛、悲恨的精神世界的生动写照。这种状况,李煜自己无法改变,又难以承受,于是作为一代才人的他,便遣词赋愁,留下了一首首情感真切、词风疏淡的千古绝唱。这期间的词作,集中反映了他此时的切肤之痛和碎心之恨——亡国之君的哀痛与悲恨。故国往事萦于脑,屈辱悲恨痛于心,以致日坐不安,夜长难眠,梦牵魂绕,梦醒长叹。

一、自昼至夜的凄苦与思恋

(一)难耐的凄哀:从妃嫔争宠、百官相随的尊崇无加到幽囚小楼“不得与外人接”的凄然冷寂,使李煜犹如从天堂到了地狱,生活的巨大反差,境遇的迥然不同,使他感到无限的凄苦和哀伤,这在《浪淘沙》中表露无遗:“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一桁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 金锁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自己被幽囚在小楼内,静对着庭院里的秋景,思绪绵绵:想起梦里重回的金陵故国,想起昔日优越的帝王生活,那是何等的温馨惬意!然而,好景不常,繁华不再,宋军进攻金陵的号角,吹裂了他的帝王欢曲,抗击宋军的南唐军队,被宋军打得七零八落,金陵霸主的王气顷刻间付诸草野,一片降幡再次从石头城上举起。如烟往事,历历在目。想起这些,又怎能不让人哀痛万分、悲愁万千!愁绪郁积于胸,锁在眉头,望寂寞庭院、荒凉台阶,感飒飒秋风、丝丝凉意,更是有增无减,欲排还浓。就这样呆坐在屋中,一直坐到天晚月出,清辉遍洒。遥想此时金陵的宫殿台阁,在月辉中一定投出婀娜倩影,摇曳在秦淮河上。然而佳人已去,人主早离,舞裙飘散,笙歌凝吹,那繁华热闹的玉楼金阁已然生机不在,死气沉沉。这一切,又该怨谁呢?思来想去,不禁长叹一声“唉”。

(二)故旧的思恋:客居异国,幽囚于小楼,无人拜访,独自一人,孤寂之至,便常凭栏凝望,仿佛又见昔日宫殿台阁,似乎又闻昔日宴饮欢歌,与凄惨现实,形成鲜明对照,怎不悲愁万分!我们来看他的《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幽居的小楼,昨夜刮起了东风,春天又回大地。遥想当年自己在金陵时,在春花秋月的良辰美景中,曾有过多少赏心乐事?那雕花砌玉的宫殿亭台,想必今天还矗立在明月的清辉中吧,然而岁月的消磨,风雨的侵蚀,却早已使昔日珠光宝气的亭台楼阁锈蚀斑斑、黯然消色了。想起这些,总是让人悲愁万端,感慨无限,悲愁之多恰似那滚滚东流的一江春水,浩浩荡荡,无边无际。这首故国思恋之作,词简情切,堪为传世佳作,然而也正是这样一篇佳作,断送了李煜的性命,据宋代王铚《默记》卷上载:“又后主在赐第,因七夕,命故妓作乐,声闻于外。太宗闻之,大怒。又传‘小楼昨夜又东风及‘一江春水向东流之句,并坐之,遂被祸云。”宋太宗觉得李煜还有故国之思,唯恐他有东山再起之意,即命秦王赵廷赐他牵机药,把他毒死了。

(三)亡国的悲恨:从尊崇享乐的南唐国主到终日以泪洗面的亡国贱虏,从祖宗手中接过南唐三千里江山又亲手送给别人,从金陵城破仓皇辞庙冒雨登舟到受到宋朝君臣的百般奚落羞辱,时间是那样匆匆,亡国之痛是那样深重。《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匆匆间,林花凋谢了春天的红色,因为它奈不住早晚的凄风寒雨的打击。触景伤怀,这不由使人想到自己的遭遇:帝王享乐的生活奈不住宋朝统治者的无穷贪欲,匆匆间,已成往事。雨湿落花欲作尘,让人挽留不得,几时还能重开再相逢?这也正如自己的帝王生活,欲挽不得,去而不返,冀其重来,却无望再得。想到这些,不由悲涌心头,恨聚脑海,宛若长年东流的江水般汩滔不绝。

二、长夜难眠的孤苦悲哀

从南唐一国之主到宋朝阶下囚虏,从尊崇无加到屈辱卑贱,生活的急剧变化,心理的巨大反差,使他始终不能接受眼前的现实,时时回忆当年的帝王生活。《捣练子令》“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今夜院静庭空,月朗风轻,寒长的清夜,传来阵阵砧声,更让人难以入眠:缅怀故国,思忆往事,感伤自身遭遇,伤叹如今处境,辗转反侧,愁绪万千!《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庭院深深,梧桐寂寂,秋寒袭罩,残月如钩,诗人独自登上西楼,凝望默思,翻涌在心头的,纷乱的亡国愁绪,欲剪不断,欲理还乱,别有一种滋味,欲说还休。这种境况,正是人极端愁苦的表现。无怪乎宋黄升《花庵词选》评论此词时说:“此词最凄婉,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也。”

三、梦萦魂牵的南国景物与生活

阶下囚的生活,屈辱而卑贱:李煜全家到达宋都后,赵匡胤赐给的一点嗟来之食甚至不够基本的生活保障,无奈,李煜只好给赵匡胤写信,言贫乞济,虽然赵匡胤下诏增加他的月俸,又赐钱三百万,然而个中滋味,人们可想而知。不仅如此,更为难耐的是一次次的精神摧残:被囚礼贤宅的冷寂孤苦,爱妻小周后的羁留宋宫,宋帝赵光义的书院奚落,每一次的痛苦都 “莫将和泪说”,哀情盈怀,愁容满面。李煜过去的乐妓为消减李煜的亡国之痛,常演奏故国的曲子,但笙歌一起,不但不能销愁,反而更增加他国破家亡的感慨,让人肝肠痛断,因此李煜央告过去的乐妓,再也不要演奏那熟悉的故国曲调了。人在孤苦失志之日,总是怀想昔日得志之时,李煜也正是这样:现实的残酷与屈辱使他哀愁悲恨,无乐可寻,因而便常常怀想南唐故国风物与昔日帝王享乐生活。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因而南国风物与生活便成为李煜梦萦魂牵之事,如《望江南》“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昨夜梦中,梦到自己还过着南唐国主的生活:自已正游上苑,妃嫔簇拥,百官相随,仪仗高飘,鼓乐喧嚣,车似流水,马若游龙,时又值春光明媚,百花盛开,意气扬扬,好不威风,虽游一日,游兴方浓,继之以夜,月圆风轻,君欢臣乐,其乐融融。然而一觉醒来,方知是梦,又立刻想到自已卑贱的囚虏身份,屈辱的囚虏生活,对照之下,怎不令人悲恨万分呢?

四、夜梦醒来的亡国哀痛

现实中的屈辱孤苦,使李煜常常沉迷于梦幻之中,在梦中神遇故国风物,优游春风秋色,感觉自己仍为九五至尊,仍然车马仪仗相随,妃嫔百官簇拥,观花赏月,听歌醉舞,与民同乐,然而一觉醒来,方知万事已成空,自己已是亡国贱虏,屈辱孤苦,不觉悲从中来,恨自胸生,长吁短叹,鬓白腰损。《浪淘沙》“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睡梦中才忘记自己是个阶下囚,尽情嬉闹欢笑了一刻,然而梦醒后,却听到帘外潺潺的雨声,才感觉到春意将尽时寒意仍存的薄被难耐,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现实身份——亡国贱虏!想到自己曾多少次独自凭栏远眺,似乎望见故国的三千里江山,多么亲切的风物啊,而今自己却很难置身其中游赏吟哦,看着落花随流水向远处飘去,想到美好的春天一去不返,更是触景伤怀,这与自己的遭遇是多么的相似啊:繁华不在,尊严皆无,亡国贱虏,屈辱凄苦。前后的生活与境遇,真是天壤之别!思来好不哀痛凄苦!

“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作为帝王,李煜是不幸的,从九五至尊沦为阶下囚,屈辱凄苦,“终日以泪洗面”。然而,正是这一巨大的生活反差,痛苦的生命历程,使李煜这本就多愁善感、感情细腻的绝代才人赋写出了一首首悲恨凄愁、肝肠痛断的绝妙诗词。可以说,这些和泪蘸血写出的诗词,字字血泪,声声动人。因而沈雄评李煜说:在政治上李煜虽是亡国之主,“在词中犹不失为南面王”。

(刘吉美 山东省无棣县第二高级中学 2519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