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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之前小品文的流变

2009-05-13吴天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9年11期
关键词:小品文流变文体

摘要:小品文在中国文学发展史上几度兴盛,由于人们的文学审美观念的成熟,小品文在文学史上的地位越发引人重视,今之学人对现当代小品文的流变有所梳理,而探讨明代以前小品文流变的文章则显得不足。本文通过对明人与后人小品文观念的对比,重新界定“小文”、“小说”与小品文的区别,对后人过于宽泛的小品文概念作辨析,更明确小品文的概念,以此探讨其源头,并对其流变史作一分析总结,希冀对当代研究有所裨益。

关键词:小品文 流变 文体 特征

小品文源远流长,在中国文学发展史上几度兴盛,明代是小品文观念的成熟期,也是创作的旺盛期。明人的小品文观念奠定了后代小品文观念的基础,其创作风格也深刻地影响着后人。小品文从无一席之地到受到人们的追捧,是明代文学先驱们赋予小品文以精神魂魄,使其名正言顺,并有如此强大的生命力和艺术魅力。代有更替,人们对小品文这种特殊的文学样式,一直青睐有加。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以林语堂、周作人为代表的一大批现代作家,高举“闲适”文学的大旗,对明代小品文推崇备至,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又有新的探索和发展,小品文再度兴盛。至上世纪90年代,随着人们文学审美观念的成熟,小品文在文学史上的地位越发引人重视,小品文再掀热潮。一种文学样式的兴盛,必然会令人反思。之前学人有对小品文的名称、特点作探讨的,而对小品文的流变作探讨的文章则显得不足;对现当代的小品文发展有梳理,而对明代以前的小品文流变史则少探讨。文学的发展有着历史继承性,本文通过对明人与后人小品文观念的对比,重新界定“小文”、“小说”与小品文的区别,对后人过于宽泛的小品文概念作辨析,更加明确小品文的概念,以此探讨其源头,并对其流变史作一分析总结,希冀对当代研究有所裨益。

据专家考证,“小品”一词,晋代已经出现。《世说新语·文学》中有:“殷中军读小品,下二百签,皆是精微。”刘孝标注云:“释氏《辨空经》,经有详者焉,有略者焉,详者为大品,略者为小品。又有人认为后秦高僧鸠摩罗什对《般若经》的翻译,即这类佛经的简本通常称为“小品。”到晚明后期“小品”一词开始普遍地应用于文学,专指某种类型的作品,有用以名集者,如《眉公先生晚香堂小品》(陈继儒)、《无梦集园小品》(陈仁锡)、《文饭小品》(王思任);亦有用以名各种选本的,如《苏长公小品》、《闲情小品》、《皇明十六家小品》。

小品文的体裁多种多样,有游记、速写、随笔、杂感(或称杂文),寓言、序、尺牍等。这些文体在古人看来,与诗文正统文学相比是不登大雅之堂的,故在古代分类的文体论中,不见有单独的“小品文”一类。我国的文体论,发轫于魏晋,盛于齐梁以后。曹丕的《典论·论文》中把文分为奏议、书论、铭诔;陆机的《文赋》将文体分为九类,即赋、碑、诔,铭、箴、颂、论、奏、说,属于“文”的有六种;晋·挚虞的《文章流别论》中也把文分为九类:诗、颂、赋、七、箴、铭、诔、哀、碑,属于文的有五种。至南北朝,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提出了著名的文、笔说,“无韵者笔也”,笔指各种散体文,他所列的二十种文体中,属于无韵文的有十种,还出现了“杂文”这一名称(不过它属于韵文),就是还没有“小品文”。梁·昭明太子的《文选》将诗文分为三十八类,属于散文的有二十一种;到了明代吴讷的《文章辨体》和徐师曾的《文体明辨》,入选的文体更广泛,分类更细密,前者共分文体五十九类,后者搜罗文体一百二十七类,还是没有提及“小品文”这一名称。

人们不禁要问:明代小品文如此兴盛,名称的应用如此普遍,为什么出现在明代的二部分类书却没有“小品文”的一席之地呢?分析原因:大约有三:

首先是诸家进行文体分类时,多以文章用途为依据,而小品文并非指专用的某一类文体,故无法单列。

其次,“小品文”一词的概念,外延模糊,从逻辑上讲,它与许多文体有交叉关系,与某些文体又多重合,比如刘基的《卖相者言》,既可归之于寓言或杂文一类,也可归之为小品文。

其三,“小品文”在正统文人看来“既不宜说理,也不易传道”,以致于“体裁与风趣,殊纤纤不足道”(陈炼青《论个人笔调的小品文》),故只能是小技、小道。传统的文学观念认为文章是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应把明道宗经放首位,如《颜氏家训·文章篇》所言:“朝廷宪章,军旅誓诰,敷显仁义,发明功德,牧民建国,施用多途。至于陶冶性灵,从容讽谏,入其滋味,亦乐事也。行有余力,则可习之。”小品文是属于“行有余力”而可为之的文字;再与正宗的高文大册(如策论、碑传)以宏正典则为宗、高古浑朴的风格相比,小品文以随意抒发感情为目的,风格比较自由活泼,因此显得不够庄重、严肃,且明代的小品文作家,大多思想离经叛道,自创一种适性任情的文章风格,逸出封建正统文学的常规。而且小品文里面颇有带刺成分,正人君子又多有疮疤,唯恐被刺到痛处,所以小品文从内容到形式都为“正统文人”所不齿,所痛恶,斥之为“滥调浮辞,卑不足道”,所以“小品文”终究难登文章的大雅之堂了。

从上文我们知道,“小品”一词始见于晋代,作为一种文体,它兴盛于明代,但它不是无源之水,它的源头在哪里呢?它从源头流到明代已经过了怎样的发展呢?要探讨它的流变,我们必须先给小品文作个界说。

明代小品文最盛,作家对小品文的看法,代表了当时人的观念,如袁中道对小品文特点的阐说,他在《答蔡观察之履》中自述:

生少也贱,幸免为世法应酬之文,惟模写山情水态以自赏适,终难列作者之林,……近阅《陶周望祭酒集》,选家以文家三尺绳之,皆其庄严整栗之撰,而尽去其有风韵者。不知率尔无意之作,更是神情所寄,往往可传者。托不传者以传,以不必传者易于取姿,炙人口而快人目。班、马作文,妙得此法。今东坡可爱者,多在小文小说,其高丈大册,人固不爱也。使尽去之,而独存其高文大册,岂复有坡公哉!

这里的小文即指小品文,小说指一则则小故事,多诙谐幽默,富有趣味,由此可见,小文与小说还是有区别的。明代袁宏道的好友江盈科也有《雪涛小说》,但他讲一则则小故事总是有寓意的,有明显的议论文字,与纯粹说小故事的“小说”有所不同,所以还是能归入小品文一类。

从上面这段文字我们可以看出小品文的特点:第一、为文的目,是自赏自适,第二、为文的态度,不是庄严整栗之撰,而是率真无意之作;第三、从题材来看,托不必传者以传,即不是靠写重大事件以取得其传世资格,而是通过模写山情水态等日常题材,以其固有的艺术价值以传世;第四、从艺术特征来看,要有风韵、神情所寄,可炙人口、快人目。在这里虽没有小品一词,但袁中道对小品文已作了明确界说,以后的作家对小品文的论述多是在此基础上的进一步发挥。

陆云龙在《叙袁中郎小品》一文中,正式提出“小品”一词,对小品文的艺术特征有进一步的阐发:“率真则性灵现,性灵现则趣生。……然趣近于谐,谐则韵欲其远,致欲其逸,意欲其妍,语不欲其拖沓,故予更有取于小品。”他认为小品文重要的是“独抒性灵”,而率真是性灵的前提,只有性灵,才可能使文章趣味横生,而趣又容易近于谐,所以要求做到韵远、致逸,意妍,语不拖沓,这四点正是小品文的特征。在别处他还从另一角度来论述小品文的特征:要小中见大,能敛奇、敛锐、敛巧、敛广,当如一泓之水,涓涓而味大海。(《翠娱阁评选小札简小引》)

以上是明人对小品文所作的界说,下面我们再来看看现代名家是如何给小品下定义的。

“小品文乃是短小精悍的文字,题材比较宽广,体裁比较自由,表现着个人的作风和情调……”(李素伯《小品文研究》)

“从外形的长短上说,二、三百字乃至千字以内的短文称为小品。长文与小品只是由外形而定,因此小品文的内容性质,全然自由,可以叙事,可以议论,可以抒情,可以写景,毫不受何等的限制。”(夏丏尊《文章作法》)

比较一下现代名家与明人对小品文的观点,可见现代名家的小品文概念范围比明人扩大了,明人对“小文”与“小说”还是有所区别的,再现代名家以为长文与小品只是由外形长短而定。因为持这种观点,所以像《历代小品大观》的编者将《列异传》中的《定伯卖鬼》、干宝《搜神记》中的《范式张劭》、《韩凭夫妇》等篇,列入小品文。笔者以为这些篇目已具有比较详细、完整的故事情节,而且是纯粹说故事性质,它们已超出散文的范围,既不属于散文,当然也就不属于小品文了。因此笔者觉得这些篇目虽然形式短小,但还是不要列入小品文为好,如果讲故事是为了说明一个道理,有自己的一通见解,这样的文章还可列入小品文。

综合前人的观点,笔者认为小品文的定义可概括为:它是一种篇幅短小、独抒性灵的散文,其题材宽广,体裁、手法自由多样,风格随意变化,讲究谐趣、风韵,以自身的艺术价值而赢得读者的青睐。

明确了小品文的定义(界说)后,我们可以对小品的流变作一探讨。虽然小品文作为一种文体,它兴盛于明代,但它的出现,有人以为可以追溯到中国文学史的源头,认为我国古代的神话,如“精卫填海”、“夸父逐日”、“女娲补天”,这些短小而富有情趣的小文,已具小品文的雏形,但笔者以为这些神话故事与后来强调独抒性灵的小品文还是有较大差别的,故还不能视作小品文的源头。到了先秦诸子散文,也有人以为《孟子》一些篇章中的寓言故事可归入小品文,如“齐人有一妻一妾”,就可视作一篇“优秀的讽刺小品”,至于《庄子》,现代作家钟敬文说:“如果《庄子》不尽是伪书的话,战国时,已颇有些美丽的小品文出来……”钟敬文所指的也是文中个别的讽刺寓言。这种从《孟子》、《庄子》的长篇文章中截取一个片断作为小品的提法也是欠妥的。笔者以为《论语》和《老子》才可以作为小品文的源头,它们采用语录体或格言的形式,记录了孔子、老子富有智慧、哲理的言辞,字里行间有他们的性灵之光在耀动,开了晚明清言小品的先河。到汉魏以后,尤其是正始以后,小品文中的山水游记和笔记散文得到了长足的发展。陶渊明的《桃花源记》、郦道元的《水经注》(中有许多篇目)、吴均的《与朱元思书》都是我国早期极优美的山水游记小品。笔记散文集《世说新语》,篇幅短小、信笔抒写、不拘一格,读来饶有情趣。它记言“玄远冷俊”,记行“高简瑰奇”(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世说新语及其前后》)成为我国“记叙轶闻隽语的笔记小说的先驱,也是后来小品文的典范”(游国恩等《中国文学史》)。

六朝小品中著名篇章最多的应推陶渊明,他的《五柳先生传》、《与子严等疏》都是绝妙好辞,前者诙谐风趣的自画对明代文人的自传文、自为墓志气在风格、手法上的影响很大,后者是一份给五个儿子的疏札,这篇文字虽有训戒、遗嘱的庄重色彩,但读来如叙家常,甚觉亲切。这种如叙家常的笔调对明人特别是归有光潜移默化的影响或多或少总是有的。其他如刘伶的《酒德颂》,向秀的《思旧赋》,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杂贴》,陶渊明的《闲情序》、《游斜川序》,谢灵远的《山居赋序》,陶弘景的《答谢中书书》等等,都是六朝有名的小品文。

到了唐宋时代,小品文更趋丰富多彩,由于“古文”运动的开展,作家对散文的运用,更加得心应手、挥洒自如,小品文的样式也趋于多样化,其中杂记、序跋这二种文体最多。杂记中有相当大部分是记游抒情之作,如柳宗元的《永州八记》、苏轼的《记游定惠院》等,其他的写景状物著名者如王禹偁的《黄州新建小竹楼记》、苏舜钦的《沧浪亭记》。这类作品对晚明的山水游记小品的影响很大,无论从思想情调上来看,还是从表现手法上来看。另外还有一些杂记小品,涉及题材更广,如韩愈的《蓝田县丞厅壁记》,是一篇揭露官场怪谬现象的讽刺小品,欧阳修的《养鱼记》、曾巩的《墨池记》都是各有所寄托的杂记小品。序跋一类的文字,宋代比唐代更多,苏轼、黄庭坚、秦观、陆游、杨万里都是写序跋的高手。晚明人也特别欣赏这类文字,而苏轼更是他们崇拜的作家,如他的《跋文与可墨竹》、《书摩诘蓝田烟雨图》、《书渊明饮酒诗后》等等,都是信笔挥洒、富有性灵之作。

还有一类杂说体,带有杂感、杂文性质,如韩愈的《马说》,苏轼的《日喻说》、《稼说》,周敦颐的《爱莲说》等,作者就某一事物发表一己独特的见解、感触,因小见大,寓意深长,且富有情趣。而晚唐罗隐、皮日休、陆龟蒙带有杂文性质的小品文风格与之迥异,在他们的杂文集《谗书》、《皮于文薮》、《笠泽丛书》中有许多冷嘲热讽、笔锋犀利的小品文,文中充满了抗争和激愤之谈,时有愤世嫉俗、离经叛道之辞,有时又不乏幽默、诙谐之情趣,鲁迅称道他们“并没有忘记天下,正是一塌糊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芒”。明代中叶李贽的《焚书》中一些杂文体小品,风格倒与之极相似。

这时的寓言小品,单独成篇,可以说是后代寓言小品的源头,柳宗元的《蝜蝂记》、《罴说》、《骂尸虫文》、《三戒》等一批寓言小品都是针砭时弊、极富讽刺意味的作品。其遣词犀利凝练,寓意奇警深刻,是寓言小品创作中的一座高峰。

唐宋两代的小品文从其对晚明小品的影响来看还有深浅程度的不同。柳宗元的寓言体小品和唐末的讽刺小品,对晚明的一些小品文影响不是很大,但仍有一定的影响。鲁迅说过晚明的小品文“虽然比较的颓放,却并非全是吟风弄月,其中有不平,有讽刺,有攻击,有破坏”(《小品文的危机》)。如刘元卿的《贤奕编·应谐》中的名篇《盲苦》、《猫号》,《刘聘君全集》中的《两瞽》、《猱》,江盈科的《雪涛小说》中的《甘利》、《妄心》、《任事》,《雪涛阁集》中的《催科》,《雪涛谐史》中的《王见之》、《博士家风》、《虎骇化缘》,还有像赵南星的集子《笑赞》、冯梦龙的《雅谑》、《古今谭概》中有许多小品是寓庄于谐,幽默、讽刺兼有的佳作,这些作品总的看来不像唐末的小品文锋芒毕露,但有些作品抨击现实也够直截了当的,如《催科》由庸医治驼(背),“但管人直,那管人死?”引发出“呜呼!世之为令,但管钱粮完,不管百姓死,何以异于此也哉”的愤怒呼声。

除了一部分人受寓言小品和唐末讽刺小品的影响外,晚明多数作家更欣赏宋人闲适轻快的笔调,文中所表达的豁达开朗的处世态度,并多加以仿效。苏轼可以说是明人最喜爱的作家,像袁宏道还专门编一本《苏长公小品》,李贽把苏轼作为他最推崇的三人物之一,在思想上他与苏轼最亲近,尝称:“心实爱此公,是以开卷便如与之面叙也”,(《与焦弱侯》)并自认别有会心,另编选《坡仙集》四卷,“俱世人所未取”。(《复焦弱侯》)又说:“世人所取者,世人所知耳,亦长公俯就世人而作也。至其真洪钟大吕,大扣大鸣,小扣小应,俱系精神髓骨所在,弟今尽数录出,时一批阅,心事宛然,如对长公披襟而语。”(同上)

唐宋两代的小品文可以说形成了后代小品文的两种传统:一种是讽刺、抨击现实,似匕首、投枪具有战斗性的小品文;一种是以闲适轻快为基调的小品文。

小品文的发展到明代,明初是以宋濂、刘基为代表,宋濂的《龙门子凝道记》、《燕书》和刘基的《郁离子》继承了柳宗元寓言小品的传统,针砭时弊,揭露黑暗,锋利遒劲而又蕴含深沉,但他们这些作品大都是元末写的,明代开国以后就很少写“光芒卒不可掩”的寓言作品了。明初写寓言小品的作家还有贝琼、方孝孺、薛瑄等,但因明初屡兴文字狱,寓言小品文也失去了它应有的锐利锋芒。到明代中期,归有光如叙家常的小品对明代中后期的小品作家影响匪浅,但当时小品文还没形成气候,像祝允明、唐寅、文徵明等人只是偶而为之,并非自觉创作。到明代后期随着文学解放思潮的蓬勃兴起,晚明的小品文也形成了浩大的声势,文学先驱们有意创导,有理论指导,形成了一支强有力的作家队伍,有李贽、三袁(袁宗道、袁宏道、袁中道)、徐渭、张岱、屠隆、汤显著、陈继儒、赵南星、李日华,锺惺、王思任、冯梦龙等等,他们的小品文风格各异、体裁多样,在小品文这块艺苑中竞相争奇吐艳,并带动了整个文坛风气的改变。

参考文献:

[1]李进立.晚明小品文述略[J].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2).

[2]汤高才.历代小品大观[M].上海:三联书店,2008.

[3]王符曾,张衍华,刘化民.古文小品咀华[M].广东人民出版社,2002.

[4]蔡钟翔等.中国文学理论史[M].北京出版社,1987.

[5]张少康.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教程[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吴天 杭州 浙江工商大学人文学院 310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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