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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一程,水一程

2024-01-22范方启

躬耕 2024年1期
关键词:石牌堤坝河流

范方启

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风霜高洁,水落而石出者,山间之四时也。

水寒山冷,山之冷,与水寒有关吗?我不知道。山冷,我也暖不起来,感到冬天的脚步一下就跨过来了,有点猝不及防。我对于寒冷最明显的反应就是感到脖子像被挤压的弹簧一样变短了——原来,寒冷的力量是这样的强大。

当我仔细地打量着几乎没有什么遮掩的冬天的山的时候,它也像小了许多,或者说是瘦了许多,老了许多,再也不像春夏时节那样丰满充盈彰显活力。我着实有些不理解,大山以博大的胸怀接纳了一切的草木,而在最寒冷的时候,树木们却自顾自地萎缩了起来,全然没有顾及裸露的山地会是什么感受。这,多么像成年的燕子,不辞劳苦地哺育雏燕,雏鸟都大了,等来的却是一个个自散飞去。翅膀硬了!常常听到这句话,话语里包含着明显的指责的意味。翅膀硬了,可能不仅仅只针对雏燕,也一样可以用来形容那些毫不懂得体恤的树木们。如此说来,草木相对于大山,简直就是无情无义的,只知道一味地索取。

山就在我的眼前,山冷,不动声色,我冷,浑身就自在不起来了。由此看来,山能沉得住气,而我,却不行。沉得住气,这可能就是一种品质,得意之时不喜形于色,落寞的时候,也能做到坦然处之。这样的品质或许就是不断修炼而得到的吧。一座山,从它存在之日起,要经历多少的寒来暑往,要遭遇多少的风霜雨雪的洗礼。山之所以能屹立于天地间不倒,大概与千百年来一贯的镇定自若有关吧。这么看来,山是不会计较树木们做了些什么的。

忽然想起“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这么一个说法,我算得上一个仁者吗?肯定算不上,我所看到的山才是真正的仁者,讲义气,够意思,能承担,呈现、付出、不求回报,这不是一切仁者所具有的特征吗?我一路走来,艰难困苦也纷至沓来,事后回看过程,某些困难其实只要当初能咬咬牙坚持下去,结局也许完全不一样,不至于一败涂地不可收拾。沉得住气,这是我无比羡慕的状态,可是我,缺少的就是不声不响从不言弃的精神。

看到过这么一个故事:高速行驶的列车上,一个美艳的少妇拿出刚买来的新鞋爱不释手地打量着,这时,车厢里突然有人大声喧哗,并由此引发了不明就里的人的慌乱,少妇本能地打开了车窗,谁料捏在手里的一只鞋子掉落到了车窗外。少妇忽然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举动,把手里捏着的另一只鞋子也丢到了窗外。旁边的老者纳闷了,问少妇为何这么做,少妇说,一只鞋无论多么昂贵,对我而言已经没有用了,我把它扔掉,如果有谁能捡到一双鞋子,说不定还能穿呢!该放手时就放手,其实,某些痛苦恰恰与毫无意义的坚持有关。

一阵风吹来,又有一些树叶被吹走了,然而山还是那样的不动声色,“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但愿我也能成为一个仁者。

站在四楼的阳台上,看着从楼群边缓缓流淌的河流,我平静的内心忽然有了些波澜。不久前,看过一篇关于江南的文章,说江南具有一半古典一半现代的特质,我当即做了反驳,说现在的江南就连一丁点的古典可能都难以发现,处处呈现的都是现代。但看着眼前的这条河,我觉得我显然有些过激了。眼皮底下的这条河存在了多少年了?这只怕是谁也说不清楚的,可能它经历了无数次的改道,但是大致的方向是不变的,这饱览古今的河,难道还不够古老吗?它眼见了多少时事的更迭,接纳了多少的歌笑骂哭,而它千百年来不改本色,这大概就是自身的庄重压住了阵脚吧?

一条河就是大地的一条脉络,河连接着大地的心脏,大地才会永葆活力。因为有了这些脉络,才會有草木葱郁稼穑葳蕤的景象。河流可从来不知道居功自傲,一如往昔,涓涓汩汩,不疾不徐。这样的大气庄重,不由得让你赞叹。

一条河的流程有多长?这当然取决于它自己的目标。有些河,它的使命可能就是起点接力的作用,即便是这样,它们也尽力尽责,不辱使命,它们就是纽带。事实上,这世上需要有大量的纽带来连贯东西、沟通南北。见过长江、黄河吗?这是伟岸的河,一路悦纳,积小成大,由最初的涓涓细流,到最终的浩浩荡荡,有容乃大,在河的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不为沿途的风景所迷,心无旁骛。这,大概就是一切大成者皆有的特性。

要问这世界什么寿命最长,唯有河流而无他物。自诩万灵之长的人类,其存在只不过是河流里的一朵小小的浪花罢了,转瞬即逝。但就是这么一点短暂的存在,人类却有童年、少年、青春、暮年之分,单从这些划分来看,我们只能悲哀地发现,人生分明就是支离破碎的。但存在了千百年甚至更久远的河流,你能看出哪段是年轻的,哪段是年老的吗?河的另外一个特点可能就是懂得自新,有着足够的超然于万物的自信。

有坚定的目标,才会有最终的抵达。强大的自持力,使得每一条河都不容拦阻,试图改变河的方向,注定是要付出代价的。就算真的在某一个段位受到了外力的改变,可能会绕一个不小的圈子,但还能一直影响它最终的归向吗?不可能的,绝不可能。

让我纳闷的是,从远古到当下的河流,眼见了多少的尘世的兴衰离乱,但它们还是那样的镇定自若,这是为什么?当我近距离地打量着河流,答案也便有了,它们经年不断地流淌的过程,也就是在不断地清空自己,轻装上路,无所牵绊,所以,必然有一泻千里不可阻挡的力量。

在八公山,我看到了成片成片站立的石头,石头边的介绍性的文字告诉我,那些站立的石头叫做石林。石林?大概是受密集的树木启示而得名吧。如果没有这介绍的文字,我是不会将石头想象成树林的,它们就是石头,能够站立的石头,有骨气的石头。有了这些文字,我还是排斥石林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说法的,按照我的想象,它们更像穿上了铠甲的勇士,随时都做好了冲锋陷阵的准备。

那些石头为何会以站立的姿态出现在这个世界?是它们慢慢地伸直腰身而后威风凛凛地屹立吗?这显然不可能,否则,那就不是石头了,石头是不会摊上这样的神话的。自然也不是地壳运动产生的结果,而应是拜大自然的风风雨雨所赐。那些石头,在站立之前也就是山体看不出个体的整体,一年年的雨水的冲刷,疏松的石头和石头中的同样疏松的土被冲走了,没有被冲走的,也便形成了外形各异坚劲有力的个体。仅仅是有了坚劲还是不能站立的,还应该有不能被冲散的有着极强的粘合力的韧性。这让我想到了树木,树木的向上站立,仰赖的不完全是刚性,是曲张自如的柔韧才会形成巨大的内力而不被摧毁。能轻易被吹倒的树木,或许都是刚性有余韧性不足吧?

如此看来,能够站立的石头其实是有其鲜明的思想性的。与倒下相比较,站立不仅仅是骨气的体现,更是活力在彰显光芒。立于不败之地,首先是立得起,把握了站立的重心。假如缺乏这样的深思熟虑,就算暂时能立,将来的趋势就不好说了。

有人告诉我,这些石头站得很久了。听到这样的介绍,我对于这些站立的石头肃然起敬,也有深深的不安向我袭来。反观我自己,总是在站立和倒下中反复和纠缠着,有时候,刚刚站起来,却又被某种突如其来的力量击倒,再爬起,再跌倒。看来,那些石头比我明事理儿,我没有明白的道理,它们用事实表达了出来。

如今,在那些悄无声息的石头面前,我收起了我的惭愧,因为我知道,仅有惭愧照样是于事无补的,我的思想再也不能轻飘飘地浮在云端,而应着眼于不能回避的现实。能立,不取决于你的信心,而取决于你能否合理地把握好力度,过于刚强,易断,过于柔韧,又明显挺不起来。做人就是一场熔炼,火候欠了一点点,成色所差的可不是一点点了,总以为这是无足轻重的细节,可是,打败自己的往往就是这无足轻重的细节。

我知道,我无限向往站立,我鄙视任何形式的倒伏,那是弱者的令人可恼的可怜相。堂堂正正,顶天立地,那才是男儿的气概,可是,这样的气概,少了强大的内心,断然不行。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皖水河中的洲地,有无君子与淑女的浪漫故事,我是不知道的,有人的地方,大概少不了这样的事。我所能看见的河中之洲,宛如并列在河中的两座小岛,把奔流不息的河水扯成了三股,在不见崇山峻岭的皖水流域,这样的洲地是不多见的。两个洲地被一座桥梁连成了一体,一座桥又将河东的猫山与河西的千年古镇石牌连成了一体。皖河大桥,这座已经跨越了半个多世纪的桥梁,从建成之日到健在的今天,依然是皖西南地区一条陆地上的咽喉要道。当初修这样的一座一公里有余的桥,河中的两个洲地的作用是毋庸置疑的,它们成了天然的冲不垮的桥墩,是河的屏障,宽阔的大河也因此出现了隘口。皖水到此风光异,山水相连彩虹生。

河洲上杨柳依依颇具水乡的风韵,还有庄稼和店铺,店铺左右分列于公路的两旁,仿佛街道,店家的生意也是十分红火的,在桥上来来往往的人,是这些店铺的主要的顾客。路的两旁,还栽有参天蔽日的梧桐,炎热的日子,河洲是纳凉避暑的好去处。漫步在河洲之上,我在思考一个问题,没有桥的年代,河洲上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这个问题在一些老石牌居民的口中获得了一些答案。据说以往的石牌,习武成风,闻名十里八乡的就有何姓之人,经常带着他们的徒子徒孙在河中之上习武。如果传说不虚,那景象也相当的让人着迷了,下潜抄拳,左右贯掌,金鸡独立,蛟龙猛虎共舞……而这一切,都不过是街头巷尾的流传。

翻看怀宁地方志,河洲近处的石牌真的不简单。以水上运输为主的年代,石牌曾是皖河航运线上重要港口,成为皖西南通往安庆的水陆交通要道。“粟布云集,货贿泉流,为怀宁诸镇之首”。明清以来,潜山、岳西的竹木柴薪、太湖的茶叶、望江的棉花、宿松的麻类等农副产品,皆由此转运外埠。往来的船只不断,楼船箫鼓,云帆林立,船经河洲,泊船洲上想来不会少见,船上的灯火,没准会映红河面。“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孟浩然的这首七绝,也许就在此处的河洲上写出的吧?至于君子与淑女的故事,此地又怎么会少得了?

船载人动,货随人走,人不仅需要赖以生存的物质,还需要精神上的享受,南来的船,北往的船,也把各地不同的唱腔带到了石牌,江西的弋阳腔、苏州的昆山腔、甘陕的秦腔、池州的青阳腔、徽州的四平腔、湖北的采茶调、皖北的花鼓灯,都在这里形成了另一种无形的交流与融合,提炼出了闻名海内外的徽剧和黄梅戏。“徽黄故里,戏曲圣地”,这是在赞誉石牌。与石牌相依相偎的河洲,大概也少不了梨园弟子身影,水袖飘舞,凤鸣鹤唳,想来也有几分神往。

猫山因形得名,形似一只虎视眈眈的猫咪。可能是皖水河中的鱼太多了,使得那只千年不动的山丘也有了灵气。猫山可不单单是山,也有街道,我读书的师范学校就在猫山这块风水宝地。做学生时的我,有事没事都会到不远处的河洲上走走。

河之洲,有我的一段不忘的记忆。

比起山外的纷纷扰扰,山里的夜是一种特别的境界。尤其在早春的时节,山花还没开,山显得有些安闲,是那种没事可做的闲,似乎有几分无奈。山中的鸟也显得相当的稀少,曾经在此生息的鸟们好像都去寻觅温暖了。当夜幕降临,唯有松涛阵阵,虫鸣鸟语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可能是早就习惯了市镇的噪音,当夜晚听不见车辆和机器的轰鸣的声音,看不到闪闪烁烁的灯火以及灯火下的红男绿女,反而有些不习惯,感觉这世界似乎突然被掏空了一样。不习惯其实也是短暂的,当关闭上窗户的時候,松涛的声音也被挡在了窗外,此时能听到的也就是自己的心跳了。我曾几时有过这样的感受呢?这时我才发现,一直以来我是不怎么关心自己的心跳的,我把这份关注推给了与我毫不相关的人,他们告诉我跳得怎么样,要不要维护。现在,我终于可以关心自己一回,听听这颗心有没有杂音,跳动得是不是正常。倾听中,我仿佛听出了自己的心跳有点快,好似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有吗?也许我此番进山,到底带着什么目的?

尽管窗户关闭得很严,我还是听到了鸟儿的叫声,这给了我不小的意外。我听不出窗外到底是什么鸟,但它的不算动听的叫声,将这个不一般的寒冷的夜映衬得分外静谧,天地此刻无他物,只有它的存在。我几乎听清了它的叫声里每一个细小的节律,我忽然觉得它在跟屋内的我对话,没准,它需要一个语伴,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我关掉屋内的灯火,试图要看清它到底在何处,可是回应我的只有什么也看不见的漆黑。

我忽然觉得把自己关在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屋子里是多么的没有道理,此番山行的目的难道仅仅是找一个地方睡觉吗?山里的夜,我又究竟了解多少呢?这么想着,也便不顾外面的寒冷,走出了屋子。

其实,外面远非我想象的那么暗,眼睛适应了夜色后,山的轮廓逐渐显现了出来,这有点像变戏法。环拥着我的山,看起来多像一个博大的怀抱,而我就在其中,这不就是山的厚意吗?从山峡里倏忽而来的风,捎来的不仅仅是深深的寒意,似乎还有草木的气息。那些混合在空气中的气息,有丝丝的甜润,又有若有若无的难以捕捉的芳香。我立刻醒悟过来,春天来了,尽管不着痕迹,但春天的脚步压根就没停歇。“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桂花或者有,或者无,只是我看不见,而夜晚的春山,那种难以言说的空灵,是再也不容我忽略的。

江南的河,刷新了我对于河的认识。

我家乡的河,哪怕是细小的一条,都会有看起来高大坚固的堤坝。堤坝的作用当然是用来抵挡洪水对河两岸的入侵。我所见过的中国最大的两条河,无不是由长城一般的堤坝紧紧地拱卫着,看似是对河流的毕恭毕敬,实则是在小心翼翼地限制着流水野性的恣意。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自以为是地认为,没有堤坝,就没有资格称之为河流。我见过的河流,哪怕流量只相当于一条小水沟,就是这样的一小股水,也一样拥有巍峨的河岸,那情景有点像拉出一个兵团的正规军,来对付区区几个蟊贼。你也许认为有点小题大做,那么多原本可以耕种庄稼的土地似乎没有派上真正的用场。可是,你能算得准洪水哪天来吗?一旦铺天盖地而来,没有与之相匹敌的防御,那将会带来怎样的灾难呢?

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我漫步在苏州河的岸边。泛着黄色泡沫的流水就在脚边翻滚着,可是苏州河的堤坝呢?难道平阔的河两岸就是无边的堤坝吗?河水就不会漫到岸上吗?

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不过,行走在那样的河流的旁边,我依然捏了一把汗,假如河水不听话地跑上来了呢?我同时又不得不感叹大自然在温情地掌控着这一片诗意的土地。

在吴江的横扇,我触摸到的是一张张丝丝入扣的“网”,那是由水构织起来的网。那张网将村庄分割得像棋盘一般纵横交错,水影就在前后左右,一两户人家,三两株垂柳,一片片风中摇曳的花朵,这就是水乡常见的景象,由不得你不称奇叫好。这样密布的水网,不正是将大股的流水化整为零吗?

桥和小船是网的经纬线。没有桥没有船,那将是寸步难行。拱形的石桥已被时代沿革得所剩无几了,取而代之的是结实的钢混桥。在现代桥梁的身上,依然可以看到远古文明的踪迹:形态万千的栏杆,精致得让你叫绝的雕花镂草……

枯水季节,水落至河底,看似不宽的河面,原来是丰沛的流水,经年不断地流淌。如锋利的犁头一样,就在平坦的土地上犁出了眼睛极易忽略的深壑。我算是体会到了什么是静水深流了,难怪乎这里的河不需要堤坝,辽阔的岸,就是最好的堤坝了。江南的河,流出的是水乡妩媚的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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