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主义批评视野下的《儒林外史》女性形象

2022-03-22魏雅坤

今古文创 2022年10期

【摘要】《儒林外史》作为一部笔墨集中批判儒林的小说，也塑造了一些生动鲜活的女性形象。用女性主义批评的方法分析《儒林外史》中的女性形象，发现吴敬梓站在男性中心主义的立场上塑造了一些女性形象。另外，吴敬梓也看到了在男权社会的压迫下女性的悲惨境遇，塑造了一些命运悲惨的女性形象。并且，吴敬梓在一定程度上挣脱了男性中心主义观念的束缚，塑造了谋求经济独立、有着鲜明女性主义色彩的女性形象。

【关键词】女性主义批评;《儒林外史》;女性形象;男权制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10-0010-03

女性主义文学批评诞生于20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的欧美，和欧美所出现的女权主义运动密不可分。它深入女性历史生存的卑微境况，寻求其生成的历史原因，发现文学作品中所蕴含的女性意识，批判男性中心主义。吴敬梓在《儒林外史》中塑造了一些为数不多，但生动鲜活的女性形象。用女性主义批评的方法分析《儒林外史》中的女性形象，可以发现，作为一名男性作家，其无法彻底摆脱男权文化的束缚，其笔下的一些女性是站在男性的立场上塑造的。同时，作为有着强烈批判精神的文人，其看到了男权社会对女性的镇压，塑造了一些命运悲惨的女性形象，并表达了对她们的同情与尊重。更进一步的是，吴敬梓还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男权中心主义思想的禁锢，塑造了勇敢谋求经济独立，有着鲜明女性主义色彩的女性形象，体现出了其思想的超越。

一、男性中心主义观念下的女性形象

无论中西，在社会发展由母系氏族社会进入父系氏族社会之后，广大女性就生存于男性的集体压迫之中。社会是由男性主导和建立的，男性拥有绝对的统治地位，女性则处于被统治的地位。具体就中国古代社会来说，为男权统治服务的儒家伦理道德就规定了女性的言行举止。“男尊女卑”“三从四德”是中国古代女性群体必须依从的准则，并逐渐内化为她们的思想意识。吴敬梓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其曾说过：“我之宗周贵裔，久发轫于东浙……讲孝友于家庭，有代传之清节。信作善之必昌，乃诞降于高祖。自束发而能文，及胜衣而稽古。绍绝学于关闽，问心源于邹鲁”①，可见儒家思想已经在其心中扎根，导致其不可避免地站在男性中心主义的角度塑造女性形象。在男性中心主义影响下所刻画的女性形象往往具有两种倾向。“第一种倾向是将女性塑造为‘天使’，即按照男性的标准和要求设计女性，这些女性普遍带有强烈的男性标记，是男性意志的具体化，虽然‘美丽’无比却并非‘真正的女人’。另一种倾向是把女性塑造为‘魔鬼’，这类女性形象也是按照男性意志建构的，她们通常具有某些疯狂或者变态特征”②。这两种类型的女性形象在《儒林外史》中都有所呈现，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儒家伦理道德对女性的管制与束缚。

（一）天使般的贤妻良母

在《儒林外史》中，吴敬梓塑造了一些恪守儒家伦理道德规范的女性形象。儒家伦理道德强调女性应该做到“妇人，从人者也：幼从父兄，嫁从夫，夫死从子”③，可见女性一生都要服从于不同角色的男性。女性只能为男性服务，相夫教子，没有自身独立的价值和思想。《儒林外史》中就塑造一些遵守“三从四德”，一生为男性服务奉献的天使般的贤妻良母形象。

杜少卿之妻。杜少卿是作者极力赞扬的真儒，他为人豪爽、挥金如土、淡泊名利。在杜少卿的洒脱作为之下，数万家财终于散尽。他也只好典卖房屋土地，和妻子搬到南京生活。到南京安顿好之后，杜少卿仍旧豪兴不改，朝中有人荐举其做官，他装病推辞。面对杜少卿种种豪放不羁的行为，妻子却没有丝毫不满，而是默默认同与支持丈夫的一切决定。甚至于二人在南京定居之后，屡屡靠典当度日，生活日见拮据的情形下，面对杜少卿对生活日渐清苦的自嘲，妻子听了也能会心一笑。可见，杜少卿的妻子是一位顺从丈夫的贤妻，不论生活境遇如何都对丈夫百依百顺。还有庄绍光之妻等顺从丈夫的贤妻形象，这里就不一一论述了。

除了贤妻之外，小说中还刻画了一些良母形象，她们慈祥、相夫教子、爱护子女，展现出母亲的温情。王冕之母就是这样一个典范形象。王冕七岁丧父，母亲靠做针线活抚养其成长，供其读书。之后，由于生活的艰辛母亲无法供养王冕继续读书，无奈让他给人家放牛。王冕通过自学成才，逐渐远近闻名，自然有一些官场势力之辈主动与之结交。王冕品行高洁，不愿与官场宵小为伍，遂得罪了县令。只能出走躲避，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家中年迈的母亲，而母亲晓之以理终于使得王冕放下悬着的心，小说中曾这样写道：“我虽年老，又无疾病，你自放心出去躲避些时不妨。你又不曾犯罪，难道官府来拿你的母亲去不成？”④字里行间尽显对儿子的关心爱护与深明大义。还有匡超人的母亲、范进母亲、王三姑娘母亲等良母形象，这里就不一一论述了。

上述这些如天使般的贤妻良母形象，是儒家伦理道德所极力推崇的，也是儒家伦理道德对女性规定的结果。不可否认的是，良母形象所展现出的伟大母爱，具有永恒的意义。但是，不能忽视儒家伦理道德规约对女性的束缚。贤妻良母女性形象的出现在很大程度上是男权社会对女性规定的结果，这正是女性主义批评所要发掘和揭露的。

（二）魔鬼般的泼辣悍妻

《儒林外史》中还塑造了一些违背儒家伦理道德规范的女性形象，她们不遵从儒家思想为女性设置的规定。这种违背儒家伦理道德规约的女性在古代是犯了“七出”的，是要遭到严厉的惩罚的。对于这种女性，吴敬梓极尽嘲讽，并对其做了妖魔化处理。

王太太就是一位典型的不遵从儒家伦理道德规范的泼辣悍妻。她在嫁给鲍廷玺之前，经历过两次婚姻。第一次给人家做小妾，不安分守己，妄想做太太，正妻知道之后將她赶出家门。第二次嫁给王三胖做太太，她又用凶悍的态度对待王三胖的儿子媳妇以及家中佣人，展现了她变态的行为与心理。王三胖死后，她又考虑再嫁，她择偶的标准是“他又要是个官，又要有钱，又要人物齐整，又要上无公婆，下无小叔、姑子。”⑤展现出了一位目无礼教的女性形象。她在沈大脚媒人的愚弄下，嫁给了戏子鲍廷玺，得知真相后又精神失常，又不顺从尊重丈夫，常常对鲍廷玺破口大骂。实际上，王太太是一位极具悲剧色彩的女性，在男权社会中她渴望掌控自身的命运，过上富贵的生活，但却无法挣脱男权社会的摆布，终于事与愿违。小说中对其形象进行了妖魔化处理，淋漓尽致地展现了王太太的泼辣彪悍的性格，极其变态的行为与心理，其歇斯底里的疯狂形象令人印象深刻。

总之，《儒林外史》中站在男性中心主义的立场上所塑造的女性形象，不论是贤妻良母，还是泼辣悍妻，她们都是吴敬梓以儒家伦理道德规范为标准所塑造出来的正反两面的女性形象。都在相当程度上遮蔽了女性的独立人格，缺乏对女性的正确认识，甚至有轻蔑女性的倾向以至于对女性形象进行了妖魔化处理。虽然，良母形象的塑造在一定程度上有积极的意义，但在女性主义批评的视野下，更应该看到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压制规范，对女性声音的遮蔽，对女性独立人格的泯灭。

二、命运悲惨的女性形象

《儒林外史》是一部内涵丰富的小说。吴敬梓没有完全站在男性中心主义的立场上塑造女性形象，而是通过对儒林的审视看到了男权社会的弊病，看到了女性在男性压迫下的悲惨命运。这些女性或是被男性玩弄，或是在贞洁观念的熏陶下走向绝路。对于这类命运悲惨的女性，吴敬梓倾注了自己的同情与尊重。

（一）被男性玩弄的女性

中国古代社会奉行一夫多妻的婚姻制度。《礼记》中记载：“天子有后，有夫人，有世妇，有嫔，有妻，有妾”⑥，其实不仅是天子，普通男子只要经济允许便可以妻妾成群。这种极度不平等的婚姻制度，导致女性在婚姻中处于被动的地位，而男子则可以根据家族的利益和自身的喜好同时拥有多名伴侣。在这种情况下，女性常常被男性所玩弄。《儒林外史》中就刻画了一些被玩弄的女性形象，而作者是怀着极大的同情与尊重来看待这类女性的，对玩弄她们的男性显示出批判的态度。

匡超人的妻子郑氏就是一个遭到丈夫玩弄，且悲惨死去的女子。匡超人由于受到不良之人的影响及内心对功名利禄的热忱，做了许多违法的勾当。他因恐代人考试之事会泄露，而急欲外出躲祸。于是欺骗郑氏自己要去京城做官，要求郑氏回乡下老家生活，郑氏因不习惯乡下的生活而拒绝匡超人的要求。匡超人无视妻子的想法，坚决地典当了房屋，断了郑氏的退路，又请来岳父郑老爹劝说女儿，郑氏最后只能从命。匡超人来到京城之后，又在隐瞒自己已经娶妻的情况下，娶了辛小姐为妻，而郑氏因不习惯乡下的生活最终患病死去。还有牛浦，在娶了贾小姐为妻后，又娶了黄家女儿为妻;季苇萧先娶王小姐为妻，又在扬州入赘作了女婿。匡超人、牛浦、以及季苇萧都是吴敬梓所极力讽刺的儒林败类，对她们玩弄女性的行为也极尽批判。

（二）受贞洁观迫害的女性

儒家伦理道德要求女性要做到“妇之从夫，终身不改;臣之事君，有死无贰”⑦，程朱理学更是强调“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在这种贞洁观的熏陶下，中国古代女性只能在丈夫死后守住贞操而不嫁，甚至以珍贵的生命殉道。《儒林外史》中就真实地描述了这种残酷的社会现象，塑造了一些受贞洁观迫害的女性形象，其中最为典型的形象是王三姑娘。

王三姑娘是迂腐儒者王玉辉的三女儿。在丈夫去世后，不顾公婆和母亲的劝阻执意要殉夫，最终绝食身亡。王玉辉这个深受理学思想毒害的迂腐儒者，面对女儿的选择不仅不加劝阻，反而积极鼓动，小说中写道：“我儿，你既如此，这是青史上留名的事，我难道反拦阻你？你竟是这样做罢”⑧可见在贞洁观的熏陶下，生命变得不再宝贵。女性在贞洁观的影响下为了虚名而自戕，这无疑是对女性个体生命价值的抹杀。吴敬梓通过塑造王三姑娘这一典型的贞洁烈女形象，表达了对受到贞洁观念戕害的女性的同情，以及对女性个体生命价值的尊重。

总之，吴敬梓看到了在男权社会的压迫下，广大女性的悲惨命运。塑造了一些命运悲惨的女性形象，并对她们倾注了自己极大的同情与尊重。

三、谋求经济独立的女性形象

在中国古代社会，儒家伦理道德强调“男尊女卑”，在这种定位之下，女性被驱逐出社会公共生活领域。只能被迫局限于家庭，处理家庭内部事务，家庭之外的广阔天地是男性的舞台，男性在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等各个领域享有绝对的统治地位。女性在丧失参与社会公共生活的权利之后，没有独立的经济能力，只能依附于男性求得生存。其实，女性不是生来就不具备参与社会公共事务的能力，而是在男性统治的传统社会中，男性掌握了经济、政治、文化等领域的一切话语权，更通过为男权统治服务的儒家思想来束缚女性的思想和行动，将女性放置在一个劣于男性的地位。马克思和恩格斯曾说过：“是经济压迫造成了让她处于被征服者地位的社会压迫。是男女两性在法律上享有平等权利以前，平等地位不可能重新确立;但要获得这种政治权利，全体女性就必须参与公共行业。”⑨没错，女性要想获得和男性平起平坐的权利，就必须从经济上挣脱依赖男性的处境，取得经济上的独立。吴敬梓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故而挣脱儒家思想的禁锢，在《儒林外史》中塑造了沈琼枝这个勇敢谋求经济独立的女性形象。

沈琼枝是贡生之女，受到盐商宋为富的欺骗做妾，沈琼枝不屈服自己被欺骗为小妾的命运，故而卷走了宋为富家值钱的器物首饰到南京独自谋生。到了南京后，她以卖诗文和刺绣谋得了经济独立。小说中曾写到其在南京独自谋生的境况：“沈琼枝自从来到南京，挂了招牌，也有来求诗的，也有来买斗方的，也有来托刺绣的”⑩“沈姑娘出奇的针黹。昨日我在对门葛来官家，看见他相公娘买了一幅绣的‘观音送子’，说是买的姑娘的，真个画儿也没有那画的好”⑪，可见沈琼枝技艺高超，生意兴隆，完全具备经济独立的能力。在小说的最后一章中，写到“神宗帝下诏旌贤”，沈琼枝被赐为第三甲同进士出身，授翰林院庶吉士。要知道在中国古代社会，女性是无法同男性一般通过参加科举考试，或者其他举荐恩赐的途径得到功名的。而吴敬梓却在小说中借古代社会最高统治者的名义赐给沈琼枝进士的名号并授予其为翰林院庶吉士，小说中也仅她一位女性有此殊荣。这就体现了吴敬梓对沈琼枝能力与人格的极大肯定，是对其谋求经济独立的极大褒扬。

四、结语

总之，在女性主义批评视野下的《儒林外史》中，可见吴敬梓对女性的态度不是单一的，而是复杂的，具有多面性的，其笔下女性形象具有多重内涵。作为一名传统社会孕育出来的文人，吴敬梓无法摆脱思想中根深蒂固的男权中心主义思想，小说中有一些站在男性中心主义的立场上刻画的女性形象，一面是天使般的贤妻良母，一面是魔鬼般的泼辣悍妻，虽然其中有一些是对女性的正面刻画，但终究是站在男性的角度对女性的规范、压制，甚至是妖魔化处理。同时，作者在审视儒林的过程中，看到了男权社会的残酷，塑造了一些命运悲惨的女性形象，并表达了对她们的同情与尊重。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在一定程度上解放了自己的思想，跳出男性中心主义思想的牢笼，认识到女性具有经济独立的能力，塑造了沈琼枝这个勇敢谋求经济独立，有着鲜明女性主义色彩的女性形象。

注释：

①李汉秋编撰：《儒林外史研究资料集成》，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39页。

②欧阳俊杰：《女性主义批评视野下的〈水浒传〉女性形象》，《阿坝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14年第1期，第72页。

③⑥胡平生、张萌译注：《礼记》，中华书局2017年版，第500页，第76页。

④⑤⑧⑩⑪（清）吴敬梓著、李汉秋辑校：《儒林外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10页，第361页，第650页，第563页，第566页。

⑦（宋）司马光编著、（元）胡三省音注：《资治通鉴》，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9511页。

⑨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70页。

参考文献：

[1]李汉秋编撰.儒林外史研究资料集成[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

[2]（清）吴敬梓著，李汉秋辑校.儒林外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3]胡平生，张萌译注.礼记[M].北京：中华书局，2017.

[4]（宋）司马光编著，（元）胡三省音注.资治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19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