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若昕

（沈阳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4）

艾丽丝·默多克（1919-1999）是二战后著名的英国女作家，同时，她也是一位杰出的哲学家和道德家。她一生出版小说二十六部、两部诗集以及多部戏剧作品，这一切成就使她的作品成为二十世纪英国文学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艾丽丝·默多克的小说获奖无数，她曾六次获布克奖提名，为英国当代作家之冠。

在二战后的英国小说中，实验主义占主导地位。实验主义侧重于小说的虚构功能，强调探索小说本身的形式结构，挖掘其象征主义的潜在内涵。作家们虽然创作风格不同，但他们都试图超越十八、十九世纪现实主义传统，对小说的形式结构和表现手段进行各种各样的探索实验，从而开创一种新的格局。他们认为，艺术技巧的精雕细镂和形式结构的标新立异比思维的逻辑性、时间的顺序性、文字的清晰性更为重要。总之，这些作家们带有一种反理性、反现实、反传统的色彩。

作为二战后的作家，默多克的很多小说都极具实验性，带有一种与时俱进的后现代风范。选取其代表作细读之后，人们会发现这些实验性特征恰恰是对同时期一些主流文学创作理论的批驳或颠覆。

一、不可靠叙述

现代性的特征之一就是传统秩序与以之为象征的人与世界的本质联系都面临严重危机。艾丽丝·默多克在她的代表作《大海，大海》中，对西方现代社会中这一普遍做法的合理性进行了反思与质疑。

相比传统的叙事策略，《大海，大海》没有采用无所不知第三人称的叙述，也没有对主人公的行为采取太多肯定和同情的描写立场，而是在叙述模式上进行了大胆尝试，其中最为显著的就是打破了主体叙事的单调性，通过反讽、自我叙述矛盾性和自我叙述有限性等手法创建了不可靠叙述。这样一来，叙述者、隐含作者和小说中的人物之间的叙述就出现了矛盾性和有限性。而恰恰是这种矛盾性和有限性使得小说的内涵得到了强化。读者在阅读这部作品时，不再盲目相信叙述者的叙述，不仅要解读叙述者的话语，而且要超越文字去推断文本的真实意义和事件的真实性。

不可靠叙述和反讽之间存在很大的关联。在文学作品中，经常能找到不可靠叙述者，叙述者常常会正话反说，造成语言与现实的对立，从而引发反讽。在《大海，大海》中，在主人公查尔斯的大部分叙述中，他都是一个不可靠叙述者，他的不可靠叙述在很大的程度上带来了某种反讽效果。

默多克在《大海，大海》中的反讽特质首先体现在主人公查尔斯复杂人性的展示当中。主人公查尔斯是一名戏剧导演，在虚幻的艺术生活中，他善于编织谎言，善于使用欺骗群众的手段禁锢人们的思想，而查尔斯退休定居在海边之后，竭尽全力想获得真诚，不管是来自莉齐的还是哈特利的，这与其之前习惯了欺骗的生活形成了巨大反差，构成了强烈的反讽。

默多克对叙述者道德瑕疵的强化也达到了反讽的效果。她笔下的査尔斯是生活的强者，戏剧导演的职业身分使他漠视生活中的偶然性。他引诱朋友的妻子，碰到了初恋情人哈特利之后，他推测了哈特利的婚姻，得出结论认为她的婚姻不幸，所以他决定“拯救”她，拼命尝试重新得到爱情。査尔斯在叙述中有意地制造叙述空白来强化自己的存在，但随着情节的发展，读者发现他“拯救”哈特利是错误的，他的行为可以被看作干涉和破坏别人的婚姻。揭示主体叙述者叙述的不可靠性既达到了反讽的效果，也表达了默多克对不道德的社会风气的不满。

作者设置的反讽信息还体现在主人公极端自负的性格上。在小说中，主人公查尔斯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他总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以带有偏见的方式看待周围人的世界观和价值观，认为自己的魅力和权力足可以控制所有人，暴露出他人性当中的种种虚伪和自私。而事实上，他的叙述既不完整又不可靠，因为他的叙述缺少许多关键的信息。此外，那些关键信息的缺失在某种程度上会影响他的判断。

二、戏仿

戏仿是后现代主义文学的重要特征之一，戏仿指滑稽的模仿、嘲讽的模仿和反讽等，通过对原文的模仿创造新的文本。它运用夸张的手法模仿某个作家或某个流派的文体或写作技巧，旨在嘲讽、讽刺、娱乐。戏仿在西方文学中由来已久，这种文学手法在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之前就受到了广泛的关注。到了二十世纪60年代，无论是现代主义还是后现代主义作家，在作品中运用戏仿，似乎是一种时髦的做法。约翰·福尔斯在《法国中尉的女人》中戏仿维多利亚时代的小说。默多克更是在其作品中大量运用戏仿手法来摆脱传统写作和思维方式以及原文的束缚。对她创作影响最大的是文学天才莎士比亚，莎士比亚的《第十二夜》《如愿以偿》《李尔王》和《暴风雨》等剧作都成了她创作戏仿的对象。在结构和故事情节上，默多克的《大海，大海》戏仿了《暴风雨》，而《黑王子》的人物和主题则是戏仿了《哈姆雷特》。

默多克的思想也深受弗洛伊德的影响，在她的大部分小说中，她都用弗洛伊德的理论揭示人物性格的心理根源，一些主角的行为都是与俄狄浦斯情结相对应的。这一点在《黑王子》中尤为明显。在《黑王子》中，作为作家的主人公布拉德利非常熟悉哈姆雷特。在创作时，他总是想着哈姆雷特，而也正是他作品中关于哈姆雷特的独特观点吸引了其好友阿诺德的女儿朱莉安的注意，从而引发了他们之间的爱情故事。如同哈姆雷特推迟了他的复仇一样，布拉德利迟迟不肯离开伦敦去完成他的巨著。因为弗朗西斯告诉他，克里斯蒂安作为一个富有的寡妇回到了伦敦；阿诺尔德伤害了蕾切尔；朱利安想向他学习文学。所有这些意想不到的事情阻碍了他的离开。而哈姆雷特之所以拖延，是因为他认为克劳迪斯是他父亲的化身，而对未婚妻奥菲莉亚很残忍，是因为他把她看作是自己的母亲格特鲁德，哈姆雷爱上了他的母亲。他因通奸罪判处克劳迪斯死刑感到内疚，因为他无意识地希望自己与母亲有关系。这是弗洛伊德关于哈姆雷特推迟复仇的原因的解读，也被称为俄狄浦斯情结。对朱利安来说，也有类似的情形。她之所以爱上布拉德利，是因为布拉德利是她父亲的替代品。父亲阿诺德才是她的目标。她母亲蕾切尔是她的假想敌人，这是文学作品中的恋父情结。

三、不确定性

不确定性是元小说所产生的重要的文学效应之一。《牛津文学术语词典》中“不确定性”的定义是：“就读者反应理论而言，指文本中任何一个需要读者决定其意义的成分；就解构主义理论而言，指否定文本终极意义的不确定性。”由此可见，由于文本的不确定性，在文本的阅读理解过程中，读者不是消极被动的，而是积极主动参与阅读活动。在《黑王子》这部作品中，通过在结构、人物、主题和视角上表现出的不确定性，默多克颠覆了传统叙事的策略。

《黑王子》的叙事结构是默多克在小说创作上的革新。默多克努力制造出一种不确定性的效果，使小说的总体框架在现实和小说之间转换。除了外在的框架结构，还嵌入了一个叫做《黑王子——爱的庆典》的内框架。外框架包括编辑罗克西尔斯的前言和后记、作家布拉德利·皮尔森的前言和后记、剧中人物的四个后记以及布拉德利·皮尔森创作的故事。布拉德利创作的故事被称为《黑王子——爱的庆典》，这是一个复杂的爱情故事，涉及夫妻之间的爱，兄弟姐妹之间的爱，乱伦的爱情，还有同性恋。外框架叙述所提供的观点与布拉德利的故事不同，当读者沉浸在布拉德利所叙述的非同寻常的爱情故事中时，默多克又把他们召回到现实中，借助精心设计的双重叙事结构，默多克不再把小说当作故事。这种叙事结构使读者感到困惑，因为他们很难选出可靠的人。

叙事视角也被称为叙事聚焦，在后现代主义文学研究中一直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地位，叙述视角的不同会导致解释的多样性。在传统小说中，作者为了让读者能够客观地评价小说，往往强调视角的可靠性，而《黑王子》中的叙事视角却是多变的。通常情况下，读者总是相信作者的话，尽管他们知道这只是虚构的小说，然而，《黑王子》这个故事却是用第一人称叙述的。读者要靠近叙述者“我”，即布拉德利。但是布拉德利的叙述前后不一致。而且，第一人称叙述使叙述者不可靠。例如，布拉德利说他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但是他可以准确地回忆一系列复杂的事件，叙述中的自相矛盾是小说不确定性的根源。读者原本热衷于布拉德利的命运，可是过去与现在的叙述交融，使读者的注意力从情节上转移，最终读者不得不通过后记做出自己的判断。叙述的真实与否并不是关键，关键在于默多克要说服读者把注意力从小说中引向现实。读者不得不问自己这样的问题：谁说的是真话？布拉德利？蕾切尔？还是编辑罗克西尔斯？这个过程让读者很感兴趣，读者不得不通过每个人的叙述来作出自己的判断，默多克把全部的解释权留给了读者，而她和她笔下的人物都不确定，通过叙事视角上的创新，默多克给她的读者留下了更多的想象空间。没有无所不知的第三人称叙述者。读者要想知道真相，就必须置身于小说的情节之中，这样才能更好地理解作者的创作意图和真知灼见。

四、结语

在评述艾丽丝·默多克的创作风格时，除了作品的主题和哲学思想外不得不提的就是其独特的叙事手法，本文通过对《大海，大海》和《黑王子》两部作品中默多克创作的实验风格的分析，阐述了其中叙事的不可靠性和戏仿性以及不确定性。可以看出，通过采用精心设计的双重叙事结构和多重叙事视角和不可靠叙述等手法，默多克对小说创作进行了有效的实验创新，并成功地邀请读者通过阅读参与她的创作。她的这些叙事手法模糊了小说与生活的界限，混淆了什么是小说，什么是生活，给读者耳目一新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