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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较文学视域下的人与自然

2021-12-06牟杨琎玥

文学教育 2021年11期
关键词:瓦尔登湖

牟杨琎玥

内容摘要:自然生活是文学作品中常表现的题材,《千曲川风情》与《瓦尔登湖》同为表现自然生活题材的经典之作,两者均传递着“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自然观念,但又因作者经历、时代、文化背景不同,而表现出独特的个性。因此,将两者进行对比研究,可探究文学作品在表现“自然生活”题材时的某些规律。

关键词:《千曲川风情》 《瓦尔登湖》 自然生活 主题学

自然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必要环境,也是自古文学作品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题材之一。自然因其独具的生态美及与人类密不可分之关系,常成为人类远离世俗烦扰的心灵寄居地,在文学上,许多作家都曾将自己所经历过的“自然生活”写在作品中。日本作家岛崎藤村的《千曲川风情》与美国作家亨利·梭罗的《瓦尔登湖》就是这样的作品。

同为作者记录自身“自然生活”经历的散文集,两部作品存在一定的相似之处,但作者的经历、时代、文化背景不同,因此也表现出一定的差异性。本文将就两者异同进行分析比较,确定其形成原因,以探求作家在处理“自然生活”题材时的某些规律。

一.《千曲川风情》与《瓦尔登湖》的相似之处

《千曲川风情》是岛崎藤村在信州小诸任教时所撰写的记录当地山村景物和风土人情的散文随笔集;《瓦尔登湖》则是梭罗远离都市,在瓦尔登湖畔自给自足生活两年间所记录的点点滴滴。两部散文集均以作者贴近大自然的生活为主要内容,在作者笔下表现出一定的相似性。

1.自然生活的简单性

无论是藤村,还是梭罗,他们的自然生活都是及其简单的。每天的生活轨迹基本固定,劳动相对重复,娱乐休闲方式大都是与周围的自然环境亲密接触,生存的物欲也降到了较低的水平,除此之外,便是写作。

藤村在《千曲川风情》的序——给吉村的信中,曾这样描述自己的生活:

“‘使自己更鲜洁、更简素些吧。这是我摆脱都市的空气,前往那座山乡时的心情……我作为一名乡村教师,一方面在小诸义塾教授镇上的商人、旧土族,还有农民的子弟读书;另一方面,我又向学校的工友和学生的家长们学习。”①

这是藤村七年自然生活的真实写照,就像书中所记叙的,一切内容都取自最真实也最简朴的乡村生活,劳动与大自然成了绝对主角,呈现的是简单的生活本貌。

梭罗的自然生活更是简单到了极致。在“经济篇”中,他写道自己独居在林中,距离任何邻居都有至少一英尺的距离。他在湖边亲手盖了一间房子,每周消费低至27美分,仅维持着最基本的生活。生存资料也是自食其力,除了勞动外,便可以自由自在地思考、写作、欣赏大自然。梭罗将这些生活轨迹如实写进了《瓦尔登湖》里。

由此可知,在远离城市生活的烦扰,选择贴近大自然过简单的生活上,藤村和梭罗有着高度的一致性。

2.“天人合一”的自然观

在《千曲川风情》与《瓦尔登湖》中,藤村和梭罗都传递出了一种“天人合一”的自然观。认为人与自然之间并非是对立的,而是人寓于自然中,与自然融为一个有机体,在这种状态下,心灵便可以从大自然的山水草木、花鸟虫鱼、山乡田园中得到宁静。

“我到小诸以后,早晨起来,像个如饥似渴的游子一般眺望山峦……老实说,打从那时候起,我已经感到我再不是从前的自己了。我觉得我的内心有一种新的东西在跃动。”②

当藤村回忆起自己的自然生活时,认为与大自然的亲密接触使自己焕然一新。这段经历洗涤了藤村的心灵,也促使其写作风格的转变,从这一时期开始,藤村的作品越发转向对人性的关注。

“天人合一”的自然观使人得以在内心的宁静里更清晰地审视生活,审视人生。

“我到林中去,是因为我希望过深思熟虑的生活,只是去面对生活中的基本事实,看看我是否能学到生活要教给我的东西,而不要等到我临死时才发现自己并没有生活过。”③

在“我生活的地方,我生活的目的”一章中,梭罗曾这样解释自己选择自然生活的原因。他认为被近代文明所侵蚀的城市生活并非是“真实”的,人们迷失在对物欲的追求里,而淡忘了精神的崇高。而能带领人们重拾精神、领略生活的真谛的则是未经近代文明践踏的大自然。梭罗借此来说明人与自然之间存在着极强的关联性,而其与自然融合在一起的生存方式则体现其“天人合一”的自然观念。

二.《千曲川风情》与《瓦尔登湖》的不同之处

《千曲川风情》与《瓦尔登湖》虽同为以自然生活为题材的散文,但就其内容与形式来说,仍存在明显差异。

1.叙述详略

两位作家在叙述详略程度上选择的策略是不同的,《千曲川风情》共57篇,每篇不过寥寥数语,篇幅极短;而《瓦尔登湖》却与之相反,只有18篇,但每篇内容较多、篇幅较长,描写较前者详尽。如比较同样描写田地的“麦田”(《千曲川风情》)和“豆田”(《瓦尔登湖》),前者作者单纯记述自己路过麦田的所见所遇,主要为景物描写;后者作者则具体记述了自己种豆的全过程,甚至附上账单,除此外还记录下自己种豆所获经验以及之于这件事的思考,以叙事为主。

由此可见,藤村和梭罗在描写自然生活时的侧重点是不同的,藤村的描写更像是片段式的纪行文,且具有“写生文”特征。“写生文”是19世纪末由正冈子规大力推崇的创作理念,其主张以大自然为创作题材,记述自己对自然的观察,对人情世物不涉及深层次分析,文风平易,篇幅较短。岛崎藤村受该观念影响,由此创作出《千曲川风情》里的诸多片段。而梭罗的《瓦尔登湖》则是一部引领读者畅游大自然的旅行手册。④他以记录自己的生活经历为主线,其中穿插对自然景物的描写,加上大量的思考,全面且详细地将瓦尔登湖畔生活全貌如实展现在读者面前。如果将《千曲川风情》视作一幅幅插画,那么《瓦尔登湖》则是一幅满画的全景图。

2.自然环境

两部作品中的“自然环境”也有所不同,《千曲川风情》里的自然是“山乡田园”;《瓦尔登湖》里的自然则是“森林湖泊”。后者较前者表现出更强的原生态意味。藤村在小诸生活时的身份为乡村教师,其生活轨迹必然与其他人有所重合,因此他所认知的自然是相对于纷扰繁杂的城市的自然,隐居于山乡田园的生活便是自然生活。藤村笔下的自然并非未经人类文明开垦的处女地,而是人类依存于自然规律生活所塑造的与自然相融的结合体。在这种自然环境中,藤村除描绘山水风光外,也用了大量的笔墨来记录人情风物。他将两者相互融合,共同组成了千曲川的自然风光。

而梭罗是以拓荒者的姿态来到瓦尔登湖生活的。他摆脱掉近代文明带给人的一切便利的生活必需品,由建屋子开始,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这就使得梭罗与文明社会的关系几近割裂,而与自然共生。因此梭罗笔下的自然就是原原本本的自然,是未经人类文明染指的原生态自然。所以比起藤村所记录的人情风物,梭罗记录的是森林、湖泊、禽兽……以及与它们共同生活的方方面面。

3.情感态度

对比《千曲川风情》与《瓦尔登湖》可直接地感受到两者传递出的情感态度的不同。

在《千曲川风情》中,藤村多对见闻的人情风景作写生式记录,不作深入探究思考,甚至连感情都较少直白表露。其情感态度更多结合在风景描写中透露出来。散文以四季流转为顺序,季节成为其中重要因素,风景与作者的感受都随之变化着,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日本自古以来的季节感观念,表现为一种“物哀”的审美意趣。如在“雪海”一篇中:

“我踏着雪,脚底下发出咯吱吱的声响,来到船桥一看,桥下的流水像箭一般极速奔流。从那里望河原,一片雪海,对,一片银白的海。这种白色不是普通的白色,而是寂寞无底的白色,看上去令人全身颤抖的白色。”⑤

在这里,雪海的“白”激发了藤村的情感反应,令他生出一种寂寞忧郁的感觉,这种感觉被赋予在白雪之上,从而过渡给读者。由此可见,《千曲川风情》传递出的是一种瞬时的、由自然景象所引发的、格调平易淡薄、极具日本古典审美趣味的情感态度。

《瓦尔登湖》呈现出来的则是另一种态度。与《千曲川风情》只记录风土人情,不挖掘其背后的现实问题的表现不同,《瓦尔登湖》中加入了大量的作者自我思考的内容。常常表现为作者因自然生活经历所形成的感悟和思考,具有哲学意味。如在“湖”一篇中:

“它们(白湖和瓦尔登湖)无比纯洁,不能具有市场价值,它们与污秽无缘,比起我们的生活来不知要美丽多少,比起我们的性格来不知要透明多少……大自然独自欣欣向荣,远离他们所居住的市镇。还谈什么天堂!你让大地蒙羞。”⑥

在这篇中,梭罗介绍了周围风景各异的湖,前文本在详细描写湖景,收尾的地方由湖的宁静联想到了人类所需的纯洁品行,并借对湖的赞美表达出对人类社会污秽的不满,加深了文章的现实意义。此外,梭罗还多次引用不同国别、不同时代的文学和哲学相关内容与观点,处处体现着其关于人与自然之关系的思考。总体来说,《瓦尔登湖》表现的是一种赞美大自然、批判工业文明社会的情感态度。

三.导致差异的原因

如果说《千曲川风情》与《瓦尔登湖》表现出的相似性是源于大自然独有的环境给予人类无差别的生存感受的话,那么两者的差异性则是由其作者写作背景不同所导致的。藤村与梭罗创作时的经历与状态、以及其所处的社会环境和历史文化环境均不一致,因此他们对自然生活的需求也是不同的,即他们希望从自然生活中获取的东西不同,表现在作品里就造成了上述差异。

《千曲川风情》创作于20世纪初,后经整理出版于1912年。当时日本正处于近代化变革的动荡时期,明治维新资产阶级革命并不彻底,社会结构和文化结构仍残存着浓厚的封建性,且在民主主义发展极不成熟的情况下迅速向军国主义、帝国主义方向发展。⑦知识分子所追求的自由平等、个性解放的目标并没有实现,期待与现实的巨大落差使得他们纷纷以消极的态度看待社会、期待着逃离现实。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文学也不可避免的受到影响。现实主义文和浪漫主义文学在近代的日本还未充分发展就转向消亡,加之自然主义理论过早进入并逐渐有“一家独大”的趋势,这些因素导致当时的明治文坛处于一种迷茫的状态,知识分子们也开始思考文学的方向,并进行一些尝试。

《千曲川风情》不可谓不是这样的一部作品。现实社会的高压带来精神上的痛苦,再加上好友北村透谷的离世,促使岛崎藤村将生活重心转向自然,他搬到了小诸开始了长达七年的自然生活,在文学上做了从诗歌到散文、小说的创作尝试,由此出现了《千曲川风情》这样一部极具时代特征的作品。一方面其艺术表现充分融合了日本古典审美理念和由西方传入的浪漫主义、自然主义的某些创作因素;另一方面,自然生活成为其绝对主题,字里行间体现着作者从中获得的精神与心灵的解放。

而《瓦尔登湖》创作于1845年,当时正值资本主义工业化、城市化文明飞速扩张的时代。一方面为满足工业生产的需要人们对自然的索求不断增多,给自然环境带来巨大负担;另一方面随着科学技術的发展,人类有了足以征服自然的各种工具与技能,这使得人类逐渐酿就了凌驾于自然之上的高傲,也便愈发肆意地掠夺各种自然资源。面对这样的情况,梭罗已经预见到了未来人类透支自然的种种恶果,逐渐厌弃了城市工业文明,转而深入大自然以探求一种新的人与自然间的关系。此外,梭罗接受了超验主义先驱者爱默生的影响,将自然界视作精神的化身、是“超灵”,认为人应亲近自然,从而获得崇上的精神体验。为此梭罗主动将自我放逐,来到瓦尔登湖畔,以亲身实地的自然生活来探索人与自然间平等和谐的关系。梭罗牺牲自己的物质需求来最大限度尊重自然,同时自己又从自然中获得精神上的启示。可以说,梭罗希望从自然生活中得到一种人与自然互惠共生的生存模式。因此,《瓦尔登湖》中包含了大量梭罗关于人与自然的思考性内容,同时又通过将最原生态的自然意象同工业化城市景观相对比,直接批判了资本主义工业文明,这些都旨在表现人与自然间的和谐关系。

藤村因感到精神的压抑而选择自然生活以解放心灵,梭罗因不满于工业化城市文明而来到瓦尔登湖亲近自然。虽然二人因所处社会时代背景不同而导致作品有所差异,但都因对现实生活不满而转向自然生活,并得到了心灵的治愈与净化。由此可见,当人类社会同人类本身产生冲突之时,人类对自然的关注便会提升。人类文明的发展是一个不断进化的过程,随着人类对宇宙认知的加深,文明在进化过程中会不断产生矛盾,这种矛盾会带给人阵痛以促使变革,但大自然却由于其不息的生机与孕育生命的能力总能带给人生存的希望,因此,处于阵痛期的人往往会选择自然生活来治愈身心。但正如《瓦尔登湖》中所传递的“和地球伟大的中心生命相比,所有动植物的生命都只不过是寄生的”⑧的观点一样,比起生生不息的自然,人类文明总归是有限的,所以我们不能因自然的恒常而忽视其存在、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记起,而是应该时刻注意着这位孕育滋养出人类文明的母亲。

参考文献

[1]岛崎藤村.陈德文译.千曲川风情[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2.

[2]梭罗.许崇信,林本椿译.瓦尔登湖[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3]叶谓渠,唐月梅.20世纪日本文学史[M].青岛:青岛出版社,2004.

[4]刘晓芳.论岛崎藤村的自然观[J].国外文学,2012,32(01):47-53.

[5]李静,严慧仁.论梭罗的自然观[J].河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03):44-47.

注 释

①岛崎藤村.陈德文译.千曲川风情[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2.

②岛崎藤村.陈德文译.千曲川风情[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2.

③梭罗.许崇信,林本椿译.瓦尔登湖[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④Cavell Stanley.The senses of “Walden”[M].New York:Viking,1972.

⑤岛崎藤村.陈德文译.千曲川风情[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2.

⑥梭罗.许崇信,林本椿译.瓦尔登湖[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⑦叶谓渠,唐月梅.20世纪日本文学史[M].青岛:青岛出版社,2004.

⑧梭罗.许崇信,林本椿译.瓦尔登湖[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作者单位: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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