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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多重对照中表现战壕真实彰显人性
——涅克拉索夫的《在斯大林格勒战壕里》

2021-11-30曾思艺

广东开放大学学报 2021年2期
关键词:战壕战争小说

曾思艺

(天津师范大学,天津,300387)

维克多·普拉东诺维奇·涅克拉索(Виктор Платонович Некрасов,1911—1987)的《在斯大林格勒战壕里》(В окопах Сталинграда,1946)讲述的是苏联红军某部从渥斯科尔河边边打边撤,最后固守斯大林格勒的战争故事。小说发表后一举成名,1947年获斯大林奖,并被翻译成36种语言,而且成为其小说创作尤其是战争题材小说创作的代表作。也就是说,涅克拉索夫的成名作和代表作都是这一部反映苏联卫国战争的小长篇或者说中篇小说。这部小说虽然早在1953年就由李霁野翻译成中文出版(《在斯大林格勒战壕中》,文化工作社),1994年又由李辉凡重译出版(《在斯大林格勒战壕里》,收入《世界反法西斯文学书系》,苏联卷,第6卷,重庆出版社),但国内至今似还未见有专文进行研究,本文拟抛砖引玉,以期深化对这一作品的研究。

从战争叙事的角度来看,这部小说的突出特点是在多重对照中表现战壕真实彰显人性,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从广袤的国土与狭小的战壕对照中表现战壕真实彰显人性

小说一开始就描写苏军被迫在广袤的国土上不断撤退。“我”所在的团从遥远的渥斯科尔河不停地撤退,经过一个个村庄和山岗,走过一片片草原,过了顿河,一直来到斯大林格勒。其他地方也在不断地被德国侵略军占领:乌克兰、白俄罗斯以及俄罗斯的不少土地,战火烧遍了苏联的许多地方。

故乡的土地是每一个人心中挥之不去的眷恋,广大的土地丢失,战士们心里充满乡愁,行军时也小声地甚至带点忧伤地唱着关于第聂伯河和仙鹤的歌曲,思念着自己失去的故土。但他们也因此满怀对敌人的仇恨与英勇战斗的决心,小说写道:“‘你哪里也找不到比我们的更好的地方了。真的,土地真正肥沃得像黄油……庄稼——都高出你的头啦……’在这歌颂肥沃得像黄油—样的土地、长得比你的头还高的庄稼的简单词句的歌谣中含蕴着某种东西……我不知道管这种东西叫什么。托尔斯泰管它叫爱国主义的潜能。可能这是最正确的定语。可能这就是格奥尔基·阿基莫维奇所期望的奇迹,比德寇的组织性和坦克及其黑十字更为有力的奇迹。”

然而,在残酷的保家卫国的战斗中,军人们却不得不经常置身于狭小的战壕里。有时,是较长时间挖修的一块防御阵地,有时就是一座毁坏了一半的石板棚。在斯大林格勒,战壕更是狭小:“我们师的地段最长——纵深一公里半……沿河岸的狭窄地带是罗季姆采夫的第13近卫军部队……狭长,最宽的地方不超过200米。”就连团长鲍罗金少校也只能住在一间很小的像鸡窝一样透风的窑洞里。“我”担任代理营长后,起初防守的是大约600米地段:“没有任何的战壕、堑沟,给我们让出地方的第一营的战士们躲在一些洼地和弹坑里,靠各种废铁堆来掩护自己。在路基的另一面总算有一些类似战壕的窑洞,但是却没有任何连接通道”;接着是玛玛耶夫岗的一个小丘岗;最后被挤压到伏尔加河边更狭窄的地方。

广袤的国土与狭小的战壕,两相对照,一方面真实地写出了苏联战争初期的军事失利,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凸显了战争的残酷,同时也为红军官兵的誓死不屈、奋勇杀敌打下了基础,因为战壕不仅是战斗的空间,保卫祖国和家园的空间,而且还是官兵们的成长空间,他们在这里举行自己的成年仪式,战胜恐惧、疼痛、饥饿,战胜自己,打退甚至消灭敌人,完成英勇行为,建立伟大功勋,表现出强烈的爱国之心和突出的英雄主义,彰显了人性中保家卫国、捍卫正义的正能量。

二、用和平温馨的生活与紧张激烈的战斗对照表现战壕真实彰显人性

和平温馨的生活在小说中通过三个方面体现出来。

第一,主人公凯尔任采夫所回忆的战前和平美好的生活。既有美丽城市里自由自在的快乐时光:“可亲、可爱的基辅啊!……我多么怀念你那宽阔的街道,那美丽的栗子树,那黄色的砖墙和大学的暗红色的圆柱啊!我多么喜欢你那第聂伯河的斜坡啊!冬天,我们在那里滑雪;夏天,我们躺在草地上数星星,谛听夜班船的懒洋洋的汽笛……然后我们顺着静穆的克列沙季克街回来,这时街道上橱窗的灯光已经熄灭……”又有文化生活和精神盛宴:“在这个尚切尔影院里我度过了多少幸福的时刻啊!……《印度的陵墓》、《巴格达的小偷》、《‘Z’字标记》……天啊,真激动人!……再下去一点,靠近普罗列兹纳亚街,是不对号入座的非常挤拥的‘科尔索’影院,这里放映美国西部牛仔电影:追捕、枪杀、野马、柯尔特手枪、穿裤子的女人、留小胡子笑里藏刀的歹徒……而在‘简易’影院里……放映的是沙龙式轻松影片,如波拉·涅格利、阿斯塔·尼尔森、奥丽迦·契珂娃主演的片子……”更有美丽环境中琐细、平凡而温馨的家庭生活:“我想起了我们的街道——一条栽着粗壮的栗树的林荫道,根深叶茂的树木组成了一个拱顶。春天,满布白色和粉红色的花朵,宛如万支烛光;秋天,扫院子的人焚烧树叶,孩于们的口袋里则装满了板栗……我经常把许多栗子放在长沙发下面。这是一张很好的沙发——柔软、宽敞。我就睡在沙发上……午饭后奶奶总是在这个沙发上休息,我用旧大衣盖在她身上(这件大衣是为此专用的),我还给她准备一本回忆录或者《安娜·卡列尼娜》……老公猫弗拉卡斯则带着其烧焦了的胡须从一块掉了毛的皮领子下面眯缝着眼睛……”

第二,是战火燃起前斯大林格勒人们的和平宁静的生活。当“我”和战友们到达斯大林格勒时,看到的是和平宁静的生活:“马车欢快地沿着卵石路辘辘走去。破旧的电车叮叮当当地迎面驶来……市场上是堆积如山的西红柿和黄瓜,大瓶大瓶的金黄色的熟牛奶;西服上衣,帽子,乃至领带,琳琅满目……妇女们也像以前一样抹着口红……电影院上映《生气的安东·伊万诺维奇》,每天12点、2点、4点、6点演4场。看院子的人用很大的簸箕在清除牲口粪便。从安装在电车电线杆上的黑色扬声器里传来一种诚挚感人的声音……在讲述9岁小孩万卡·茄科夫在圣诞节前夕给自己乡下的祖父写信的故事。而在这一切之上,是碧蓝色的天空……街道拐向右边,往下通到桥头。桥面宽阔,装有路灯……从桥上可以看到伏尔加河的一小段——码头、驳船、无穷无尽的木筏。”而我们在原伊戈尔后备团连长的姐姐——一位特别能干的人的家里享受到了很久没有享受到的温馨舒适的家庭生活:“我们在外廊铺着桌布的桌子边坐下来,吃非常好吃的菜豆汤。我们是4个人,他们给我们添了又添……吃完菜汤我们又喝茶。她告诉我们……,如果我们旅行后想好好洗一洗的话,那么在院子里可以淋浴,只是先要把水桶的水注满,而我们的内衣她当天就能洗好,毫不费事。我们每人喝了3杯茶,然后给桶里注水,在狭小的用木板隔起来的浴室里连笑带闹哗啦啦地洗起来,真说不出有多么舒服啦。”并且,到对面邻居女医生柳霞家里享受精神文化生活:“我们坐在客厅里的丝绒面、弧形小腿的沙发上……墙上挂着一幅勃克林的《死岛》,钢琴上放着贝多芬的半身像。柳霞弹一曲李斯特的《康帕内拉》……我听着《康帕内拉》,望着勃克林的画和贝多芬的石膏像,看看餐柜里摆着的那一长串头尾相接的乌拉尔的玩具像……在前线,我多少次梦想过这样的时刻啊:在你的周围没有枪声,没有爆炸声,你能坐在沙发上听听音乐,在你身边有一个漂亮的姑娘。我现在就坐在沙发上,听着音乐……”

第三,是斯大林格勒宁静美丽的自然景象。战前,斯大林格勒的自然景象宁静而美丽:“在这一切的后面便是伏尔加河——寂静、平稳,却又是多么的宽阔、肃穆。对面的河岸上绿草蓊郁、枝繁叶茂,从那里还可以看见一座座小房子和那全然是紫色的远方。”即便是在战争的间隙中,斯大林格勒的自然景象还是有着宁静美丽的时候:“爽朗、碧蓝的9月过去了——它有5月一般的温暖,有使人神往的清晨,有令人沉思的紫罗兰般的晚霞。早晨的伏尔加河,鱼儿跳跃,镜子似的水面上一个个涟漪在扩展、放大,一群群迟暮的仙鹤从高高的天空中飞过,发出声声鹤鸣。左边的河岸上,绿色渐渐染上了黄色,然后变成微红的金色。黎明,在我们的炮火第一次齐射之前,整个河岸笼罩在破晓前的一片透明的雾霭之中,平静、开阔、无牵无挂,远处的森林朦胧似带,像水彩画一样,柔和秀美。”即使是在战斗中,大自然有时也不减其宁静美丽:“天空是蔚蓝色的,没有一丝云彩,阳光耀眼。一座有绿色尖顶的雪白的教堂出现在对岸金色的山杨树林里。”

和平美好的战前生活、温馨舒适的家庭生活、宁静美丽的自然景象,被德寇的侵略战争破坏了。而战争却是那样无情而残酷,在战斗中军人随时都可能负伤:“我们有两人受伤——一个被打断了腿,另一个被打掉一只眼睛”;负伤了甚至有时还很无助:“一个非常有力的东西打中了我的左手,接着又打中我一条腿。我将头埋进雪里,雪是冷的……牙齿咬得咯吱响……完了……什么都没有了……”更可能的是被打死,小说写到一个被德寇打死的蓝眼睛战士:“子弹直接打中他的脑门,在两条眉毛中间”,而更可怕的是:“我记得一个阵亡的战士,他仰面躺着,胳膊伸开,嘴唇上还粘着一个烟头,烟头很小,还在冒烟。这是我在战前和战后所看到的最可怕的事了,比城市被毁、开膛破肚和四肢被断更可怕。伸开的胳膊和嘴上的烟头。一分钟前还活着,有思维,有想望,现在——却死了。”战争不但毁灭农村、城市,致人伤残甚至死亡,而且殃及大自然中无辜的生命:“德寇……炮轰后,伏尔加河里被震死的鱼的银白色的鱼肚许久都在闪闪发光。”残酷无情的战争更凸显了战争的非理性与反人性,对照出和平自由的战前生活、温馨舒适的家庭生活、宁静美丽的自然景象的珍贵与可爱,也更增加红军官兵们誓死保卫家园、故土、国家,以迎来和平生活的战斗决心。

三、从多个方面描写战争的真实

小说除了上面所说的描写战争的残酷无情,也写平淡无奇的战争日常生活,如:“晚上,我把所有在前沿阵地上闲着的人都派去运地雷。真不错,我们有板车。有板车我们在夜里也仍旧可以把地雷拉到土堤上,当然要冒点险,但还是可以做到。从那里再用手搬,就不那么困难了。到10点钟的时候我们已经运来将近300颗地雷了……”又如:“不知为什么,打一清早起就事事都使我生气。大概是我的情绪不好。跳蚤钻到了包脚布里,怎么也抖不掉它。哈尔拉莫夫又把综合报告丢失了。他站在我面前,眨巴着一双亚美尼亚人的黑眼睛,双手一摊说:‘我放在箱子里,现在却不见了……’而且腐臭的黍米饭汤我也讨厌了——每天早晚都吃这个。烟叶也是潮湿的,没法抽。已经3天没有看到莫斯科的报纸了。从岸上又送来8个残废人。”

更写了战斗中最真实的感觉,如:“我随便向前面黑暗的地方扔出一颗手榴弹,猛的冲过去,我感到了身上的每一筋肉、每条神经的活动。一群像受惊的鸟一样的人形在黑暗中闪动,一些叫喊声,沉重的撞击声,枪声、骂娘声、壕沟、崩塌的泥土,机枪的子弹在脚下搞乱了,一种柔软的、温暖的、有黏性的东西……一种高大的东西出现在眼前,又消失了……一场夜战。一场最复杂的战斗,肉博战……只有掩壕……拐弯处……某个人……打击……射击……手指下面的扳机和枪托……后退一步,又是打击。然后是静寂。这是谁?自己人……我们的人在哪里?走了。站住!我们的人,我们的人,你叫喊什么……难道我们已经占领了土丘?不可能。德寇在哪里?他们躲到哪里去了?我们是从这方面爬过来的。卡尔纳乌霍夫在哪里?”这是“我”率领士兵夜袭玛玛耶夫岗,并占领其中一个丘岗时的夜战情景,没有不少小说中常见的英雄豪情,只有真实到极其朴实的战斗描写和意识流般的心理感觉。小说还写了战斗中由于物质供应不上,官兵们所面临的窘境和困苦:“烟瘾上来,头却发晕了。瓦列加从德寇尸体那里找到一支揉皱了的潮湿的纸烟,我们轮流着,每人深深地吸上一口,闭上眼睛,手指头都被烧坏了。两个钟头后我们也想喝水了。保温瓶里最多不超过两公升水——这是绝对保证给机枪用的水。”

正因为如此,俄国学者沃罗比约娃指出:“作品讲述了1942年秋冬至1943年初,斯大林格勒防守最为戏剧性的几个月,在涅克拉索夫笔下大多都是例行描写:撤退之路,军队的日常,鲜血和死亡,痛苦——这一切都被作者真实地描绘出来的,虽然没有多余的激情和歇斯底里,但是却引发无比精准的想象,致使对其叙述的真实性无法提出半点质疑。”[1]350卡尔波夫宣称:“他(涅克拉索夫——引者)进入文学圈根本不是作为文学家,而是作为经历了战争的日常生活的士兵,并且力求只是讲述它的真实情况,关于这些灰色的、痛苦的、流血的真实情况,从某个方面来说是一种想象的无法忍受,但事实上早已成为习以为常的任何日常事务。”[2]98

更为重要的是,小说还真实地描写了苏联当时在战争中存在的一些问题。

一是对于战争准备不够。这在斯大林格勒表现得尤其明显。战争都打了快一年了,但这个城市的防御工作还是不太充分。面对气势汹汹的德军,上面准备在必要时炸毁城市的工业设施。但这只是临时才做出的决定,而且还得临时制定埋置炸药的分布示意图,计算炸药的必需量和规定引爆的办法,并对工厂里专门挑选出来的爆破手进行指导。然而,“炸药不好对付。三硝基甲苯很少,主要是二硝基萘炸药,堆着受潮了。雷管又不能计量,电路无法检查,没有欧姆计……”“传爆引线呢?”“答应明天给。欧姆计也明天给。一切东西都要明天才有。而爆破却是今天。”而且,一些关键行动没有计划,也没有组织。上面决定死守斯大林格勒,残酷的战斗消耗了大量的物资,更让红军官兵大量减员,必须从伏尔加河对岸运送战备物资和新的部队,然而,整个右边的河岸只有一个渡口,即第63号渡口在工作,而且仅有两只带驳船的快艇,一夜最多只能渡6次,而等在对岸却是8个或10个师!

二是部队不断撤退。小说的第一部,描写的是塞瓦斯托波尔失守了,乌克兰、白俄罗斯等也相继不保,“我”所在的团不断撤退。后来,即便参加战斗,也是短暂的:“把我们调到了更南的库皮扬斯克附近的布拉采洛夫卡地区,在那里待了两星期,挖掘壕沟的内崖和外崖、埋地雷、修筑土木发射点。后来德寇转入进攻,坦克开过来了,多得不得了,向我们投掷炸弹。我们完全不知所措,打哆嗦,向后退……简而言之,我们被撤出了战斗,换上了近卫军军人,把我们调到了库皮扬斯克。在那里,还是修筑土木发射点,挖内崖和外崖,直到顶住了德寇为止。我们防守城市的时间不长——只有两天,就接到命令:向左岸撤退。我们炸毁了铁路和浮桥,躲进芦苇里。”我们不断撤退,却在撤退中不断接到命令,不断修筑防御阵地,然后又放弃,继续撤退:“奥斯科尔的防御阵地再也不存在了。昨天大家还是那么生气勃勃、端着机枪和步枪射击,在示意图上画出纤细的红色弧线、曲线相交叉扇面。我们花了13个昼夜挖成的、用3块或4块盖板盖住并竭力用草和树枝伪装起来的工事——现在一切都没有用了……而这一切都是我们未经战斗、未放一枪而留下来的。”甚至已经第三次挖洞了,却连一次也没有住宿过。

三是人员和武器损失惨重。准备参加阻击战的营长什里亚耶夫整个营的情况是:“可以作战的有27人,加上车伕和病号——总共45人。”“装备呢?”“两挺‘马克沁重机枪,三挺‘杰格佳廖夫’机枪,82型迫击炮三门。”小说还通过从死亡线上回来的伊戈尔专门写到:“少校阵亡了……政委也阵亡了……现在第二营不知在哪里……第三营也所剩无几了。炮兵队也没有了,只剩下一门45毫米口径炮,而且还被打坏了一个轮子……现在团里最多只有100人了,说得更确切—点,我离开的时候还剩100人。这是连仓库管理员和炊事员统统算在一起了。”在斯大林格勒人员损失更是厉害:“那个师现在不会超过一百人,他们在对岸已经战斗两星期了。”

四是红军中存在的一些问题。既有逃兵问题,如第一步兵连的西多连科和第二连的克瓦斯特趁夜间开溜了,逃得不知去向,也有各个部门未能协调好,各提要求,下层官兵不知所从的问题:“再没有比待在防御阵地上更糟糕的了。每天都有检查员来,而且每个检查员都各有所好,这是一定的:这个认为战壕挖得过窄,运送伤员困难,机枪拖不进去;那个认为战壕挖得太宽,弹片会飞进来;第三个则认为胸墙筑得太矮:要筑40度高,你们看,你们的胸墙还不及20度高;第四个又命令把胸墙全部铲平,据说会暴露目标。”还有某些军官醉生梦死,贪图享受,贪生怕死,却又在部队里混得不错,如后勤机关的助理卡鲁日斯基经常满身酒味,制服没有扣上,修刮过眉毛的平滑的脸显得又红又亮。他认为德国人很快就能获胜,因此,在撤退途中他一心只考虑如何更好地保全自己:“昨天他已在村子里换了三套平民衣服、衬衣、裤子和鞋”。而且理由冠冕堂皇:“魔鬼是不开玩笑的,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要保全自己——我们对祖国还会有用的。”①本文所引《在斯大林格勒战壕里》的文字,均出自【苏】维·涅克拉索夫《在斯大林格勒战壕里》,李辉凡译,见《世界反法西斯文学书系》,苏联卷,第6 卷,重庆出版社,1994 年版,为节省篇幅,不一一注出。即便到了斯大林格勒,还是依旧想法不参加战斗以保住自己的小命。更有团参谋长大尉阿勃罗西莫夫这样一心想为自己立大功的军官,甚至为了立功,在不了解战场双方的情况下,根本不听了解具体战况且有最好对策的下层军官的意见,断然否决他们夜里就已经准备好的夺取德寇战壕的一切计划,越权瞎指挥,让他们放弃最好的进攻方法,驱使官兵们正面进攻。在发动进攻失败后,德寇防守的火力依旧十分强大,少校建议不正面进攻,可阿勃罗西莫夫不顾士兵死活,不听军官什里亚耶夫的建议和解释,一再逼迫官兵再次马上进攻,结果再次失败,损失了本就不多的人中的将近一半人,最后被罢了官,送进惩戒营。

总而言之,《在斯大林格勒的战壕里》这部小说虽然人物塑造有点简单,且写得较为松散——第一部仅仅写了从遥远的渥斯科尔一路撤退来到斯大林格勒,第二部写得也不太集中,既写了前线的战斗,也写了战斗后的休整。不过,它比较早地以种种真实的细节真实描写了红军的大撤退、红军下层官兵在战斗中的多方面表现和心理感受,尤其是比较早而且生动、如实地写出了战壕的真实,表现了战争的残酷,尤其是下层军官和士兵经历的严酷的血与火的考验,以及在这严酷考验中所表现的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精神以及某些人性的弱点,继承并发展了托尔斯泰的《塞瓦斯托波尔故事集》迦尔洵描写俄土战争的名篇《四天》和《胆小鬼》写战争真实的传统(俄国学者谢罗科娃撰文详细论述了这部小说对托尔斯泰的《塞瓦斯托波尔故事集》的继承和发展[3]45-47),后来被苏联评论家称为最早的“战壕真实”小说。作为战后真实反映卫国战争最早的作品之一,《在斯大林格勒的战壕里》对后来前线的一代或“尉官散文”或“战壕真实派”有较大的影响。而这也是这部小说在苏联战争小说方面的新贡献。

因此,俄国有学者指出,俄罗斯20世纪的历史充斥着血腥事件,其中伟大的卫国战争至今仍占据着特殊的地位:对千百万为祖国献身的生命的追忆,我们同胞几代人的丧亲之痛,迫使作家们寻找发自内心的特殊词汇来谈论这场战争。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维克多·涅克拉索夫的著作《在斯大林格勒的战壕里》(1946年)的重要意义无论怎样强调都不为过。随着它在国内文学中的出现,形成了对伟大卫国战争事件的新看法,这种看法在20世纪60年代以后形成了完整的流派——“尉官散文”。其中,呈现出战争真相的不仅仅是可怕、悲惨、赤裸裸的客观事实,还包含了任何时候都“不可分割且永恒”的不可思议之人类灵魂的多个方面。直到现在,维克多·涅克拉索夫的书仍然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4]350。俄国另有学者更具体地指出,《在斯大林格勒的战壕里》奠定了从1950年代末期开始阿斯塔菲耶夫、巴克兰诺夫、邦达列夫、贝科夫、沃罗比约夫等前线作家和其他一些其作品后来被批评家称为“尉官散文”的作家硕果累累地持续发展的传统[5]59。

俄国当代学者普斯托瓦娅进而指出,这部小说与“表现卫国战争的当代战争散文家有着最为近似的思维”[6]67,苏赫伊赫更具体地谈到,小说在时空方面表现了事件的局部性和人物活动密集性的特征,展示很短的时间片段和有限空间里不多一些人的命运,从而体现出“战壕真实”的特点,进而断言:战后描写战争散文的新的一页从维克多·涅克拉索夫的《在斯大林格勒战壕里》开始[7]39。莫伊谢耶娃更是宣称:“尉官散文或第二浪潮散文宣告出现于1950年代后半期。在这一流派的先驱作家中,评论家极其明确地指明是涅克拉索夫,而这派的作家们更是公开声明,他们全都来自涅克拉索夫的《在斯大林格勒战壕里》。”[8]115钱善行认为:“涅克拉索夫的《在斯大林格勒的战壕里》取材于著名的斯大林格勒保卫战。它的最大特点在于和当时许多以同一战役为题材的作品不同,作者把自己的艺术视野完全集中在一个狭小的战壕里。情节的场面不大,人物都是基层指战员,而且不着力塑造高大完美的英雄人物形象。这部中篇自始至终都以淡淡的素描式的笔墨,通过诸如搬运弹药、修筑工事乃至用餐抽烟等等平凡有时甚至显得琐碎的日常战壕活动的具体描绘,勾画出一个个普通战士的精神面貌,展现出他们的英雄本质,读来特别真切感人。正是这种独特的视野和叙述风格,使它开了后来苏联反法西斯小说创作中风靡一时的‘战壕真实派’的先河。”[9]28彭克巽更具体地谈到:“涅克拉索夫的《在斯大林格勒的战壕里》,是一部所谓‘战壕真实’的作品,具有类似西方的‘新现实主义’的艺术特征”,“这部小说表现出苏联战争小说中的新倾向,所谓写‘真实’的艺术倾向。这部小说的艺术特征在于将作者在战争中的直接经验、感受和印象,真实准确地还原为文字记载。作者采用的是回忆录式的笔记体,一方面接近于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死屋手记》中的那种笔法,既细致地记录在特定时间和空间中发生的事件和人物的感受,又经常插入笔记者的判断和感想,另一方面又接近于海明威小说的艺术手法,竭力使小说时间的流程同生活中的时间流程、同读者的时间感觉相一致”,“总之,把战争的实情,个人的感受,按着时间流程的顺序,真实地传达给读者,使读者分享其战争生活经验。这种艺术流派照亮了在概括性、典型性很强的作品中往往触及不到的细节情景,因而显得更加真切。同时,小说不是照传统的艺术虚构的格式,而是按照回忆录式的笔记体裁铺开,这也加强了它的真实感。这样就使得《在斯大林格前的战壕里》的问世,引起文学界的注目和研究。另一方面,由于它是不注重典型概括,而注重于个人经验和感受的表达,因而作者的世界观、思想感情问题就比一般作品显得更加突出。”[10]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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