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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土地伦理的比较艺术

2021-11-24吕茂峰于婷婷

中学语文(学生版) 2021年7期

吕茂峰 于婷婷

摘要出自《沙乡年鉴》的《大雁归来》一文几乎全篇通用比较性表达,与利奧波德的土地伦理主张具有高度的契合性。这主要表现为《大雁归来》的描写以丰富的比较表达折射出人与大雁的关系:第一,大雁对人类有益无损,是春天的使者。第二,人类的猎杀行为对大雁精神状态的影响。第三,大雁具有与人类相同甚至超越于人类的精神品格。另外,比较点的选择和称谓也有契合之处。

关键词文本特质;比较表达;土地伦理

统编教材将《大雁归来》界定为事理说明文。从分析事物因果关系、介绍科学道理为主的文体特征看,这样的界定未必恰当。因为文本的绝大部分内容都属于生动描绘,而少有事理的直接分析。这是一篇观察手记,属于随笔,其表达方式更接近于抒情散文。但其抒情的基础是作者的土地伦理观念,并且文本也的确实现了以描写的形式阐释人与土地的关系的意图。从这点看,将《大雁归来》界定为事理说明文又未尝不可。《大雁归来》的描写以比较作为基本的行文思路。从比较内容看,有大雁与燕子的对比;有大雁与花鼠、主教雀两种动物的对比;有大雁行为在不同情境下的比较;有大雁与人的对比;有大雁与人的类比等。从比较的“密度”看,有句内的比较,有句子之间的比较,有相邻段落之间的比较,也有相隔段落之间的勾连比较。从比较的鲜明程度看,有明确对比点的直接比较,也有省略对比点的间接比较。本文拟从比较表达这一角度,谈谈《大雁归来》的文本特质。

《大雁归来》的描写以丰富的比较表达折射人与大雁的关系。这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第一,大雁对人类有益无损,是春天的使者。“一只燕子的来临说明不了春天,但当一群大雁冲破了三月暖流的雾霭时,春天就来到了。”文章开篇即比较“一群大雁”与“一只燕子”,从数量的差异衡量是否足够宣告春天到来。像风和日出一样,人们一直把获取野生的东西当作理所当然的事情。这种“理所当然”的偏执行为使得本来与风和日出一样司空见惯的野生动植物从我们的身边逐渐消失殆尽。在这样的背景中,人们才愈来愈感到“看大雁要比看电视重要,找到一朵白头翁花和自由发表言论一样,是不可剥夺的权利”。春天,如果没有草长莺飞,还配称春天吗?所以,作者说在他的农场可根据停留大雁的数量来衡量春天的富足。“1946年4月11日,我们记录下来的大雁是642只。”从这平实的记录中,读者可以窥见利奥波德在春天遇见大雁的喜悦与隐忧。

第二,人类的猎杀行为对大雁精神状态的影响。作者生动地描写了大雁在三月份与十一月份不同的表现。值得注意的是,比较不同表现时,作者并不完全着眼于季节变换对大雁迁徙行为的影响,而是侧重表现人类的猎杀行为是怎样深人骨髓地影响着大雁的精神状态。十一月份的大雁,“目空一切地从我们的头上高高飞过,即使发现了它们所喜欢的沙滩和沼泽,也几乎是一声不响。”孤立地理解这里的“目空一切”,容易单纯地理解为目标坚定、心无旁骛之类的高贵品质。“大雁到了目的地,时而在宽阔的水面上闲荡,时而跑到刚刚收割的玉米地里捡食玉米粒。”也易误读为表现大雁的悠游自在。然而后文写三月的大雁却是“与秋天一样,我们的春雁每天都要去玉米地作一次旅行,但绝不是偷偷摸摸进行的”。两相对照,方能讀出“时而……时而……”这个句子的言外之意是捡食玉米粒需要偷偷摸摸进行。之所以“偷偷摸摸”,是因为“大雁知道,从黎明到夜幕降临,在每个沼泽地和池塘边,都有瞄准它们的猎枪”。从这一角度看,大雁的笔直飞行和目空一切,并非适应迁徙需要,更多的是对将其作为猎杀对象的人类表示高度警惕和不足留恋一大雁的“目空一切”,有对人类猎杀行为的不齿与哀怨。大雁发现了它们所喜欢的沙滩和沼泽,为什么也几乎是一声不响?因为他们知道威斯康星的法规是允许人们在这个月份猎杀动物的。

“休战时刻”的三月方使大雁作为客人的精神状态从高度警惕到彻底放松却又不是“休战时刻”一到就敢彻底放松的。大雁精神状态的变化是一个在比较中逐渐变化的过程。作者描绘三月的大雁,以时间为序先后写了“低语问候”“喧嚷邀请”和“玉米地旅行”三个场景。在“低语问候”场景,尽管这时的狩猎点和小洲已经没有猎枪,但它们还是低声“穿过”而不敢稍作停留。“在我们的沼泽上空做了几次试探性的盘旋之后,它们白色的尾部朝远方的山丘,终于慢慢扇动着黑色的翅膀,静静地向池塘滑翔下来。”之所以要做“几次试探性的盘旋”,是观察是否彻底安全。“慢慢扇动着黑色的翅膀”与“静静地向池塘滑翔下来”之前用“终于”一词,表现大雁小心谨慎,从观察到决定的心理。“一触到水,我们刚到的客人就会叫起来,似乎它们溅起的水花能抖掉那脆弱的香蒲身上的冬天。”喜欢水的本性使得大雁忘记了谨慎而本真毕现。在“喧嚷邀请”场景里,因为确信“休战时刻”的危险已经完全消除,第一群大雁才会“一旦来到这里,它们便向每一群迁徙的雁群喧嚷着发出邀请”。之所以是“一旦……便……”而不是“……便……”还是着眼于大雁确信危险解除才敢喧嚷邀请其他迁徙的雁群。而在“玉米地旅行”场景,虽然与秋天同样是为了捡食玉米粒,但因为精神达到彻底放松和自由,“我们的春雁”捡食的时间不再是“时而”而是“从早到晚”;组织行动不再是个体的单独行动,而是“一群一群地”公开集体行动;精神状态不再是“偷偷摸摸”,而是“喧闹着”,“高声而有趣的辩论”,“每次返回之前的争论则更为响亮”。同样是休战时刻的精神状态,与刚刚重返故地时“几次试探性的盘旋”所表现的小心提防也大相径庭:“返回的雁群,不再在沼泽上空做试探性的盘旋,而像凋零的枫叶一样,摇晃着从空中落下来,并向下面欢呼的鸟儿们伸出双脚。”这一描写生动表现出大雁确信没有猎枪对准它,因而精神状态高度放松自由。透过这一描写,我们不难想象作者欣赏这美丽一幕的喜悦——不仅为能够欣赏美丽而喜悦,更为大雁能够毫无顾忌尽情展现美丽而喜悦。

第三,大雁具有与人类相同甚至超越人类的精神品格。在利奥波德的笔下,大雁是通灵的。它们不仅知道威斯康星的关于狩猎的法规,而且能根据这法规采取对土地上人类警惕不屑和亲近友好的态度。不仅如此,它们还具有与人类相同或超越人类的精神品质。而作者表达这层含意运用比较表达的艺术也让描写更加灵动。“它们的飞行和鸣叫很频繁,而且声调忧郁,于是人们就得出结论:这些孤雁是伤心的单身。”“雁群是一些家庭,或者说是一些家庭的聚合体,而那些孤雁正好大致符合我们先前所提出来的那种想象,它们是丧失了亲人的幸存者。”这里没有直接运用比较,但“声调忧郁”“家庭”“亲人”等拟人化表达,其实是间接将大雁与人类进行比较,说明大雁与人类一样重视家庭观念和亲情。

在四月的夜间,当天气暖和得可以呆在屋外时,我们喜欢倾听大雁在沼泽中集会时的鸣叫。在那儿,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静悄悄的,人们听到的只是沙锥鸟扇动翅膀的声音,远处的一只猫头鹰的叫声,或者是某只多情的美洲半蹼鹬从鼻子里发出的咯咯声。然后,突然间,刺耳的雁叫声出现了,并且带着一阵急促的混乱的回声。有翅膀在水上的拍打声,有蹼的划动而发出来的声音,还有观战者们激烈的辩论所发出的呼叫声。随后,一个深沉的声音算是最后发言,喧闹声也渐渐低沉下去,只能听到一些模糊的稀疏的谈论。

这段场景描写的比较层次非常清晰。起始,“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静悄悄的”。随后,是“突然间”出现的“刺耳的雁叫声”,并且带着“一阵急促的混乱的回声”。最后,混乱场面的结束则是因为“一个深沉的声音算是最后发言”。然而这段场景描写价值并未止于层次比较之清晰。这一场面的描写意图在于类比雁群与人类组织的相似性,而不应该孤立地理解为场面的混乱。类比的整体意义在于表现大雁集会也会有矛盾、有冲突,但雁群与人类社会组织一样,也有组织有纪律,具有服从权威的意识与能力。这点从“随后一个深沉的声音算是最后发言”可以中止混乱局面不难看出。

在利奥波德仰视崇敬的眼光中,“一只定期迁徙的大雁”,不仅会“下定了在黑夜飞行200英里的赌注”,而且每年三月,它们都要用自己的生命来为实现联合这个基本的信念做赌注。这与人类“各国之间的联合是不可预期的”相比较,对联合观念的重视和奉行程度高下立判。

利奥波德是美国著名的环保主义者,被称为美国先知、美国野生动物管理之父、生态伦理学的先驱者。他认为:“人不仅要处理好跟人的关系,跟社会的关系,还要用道德的观念,对待山、水、草和一切生物,这就是大地伦理学。”土地不光是土壤,它还包括气候、水、植物和动物;人与土地是一个共同体,人类只是这个共同体中的一员,要维持这个共同体的和谐、稳定和美丽。“人类必须放下征服者、统治者的身份,学会尊重共同体中的每一个成员,以及这个共同体本身。”但是利奥波德的《沙乡年鉴》“不是祈求强有力的政府干预的答辩书,也不是通过渲染人们对生存危机的恐惧去进行动员而宣扬世界末日的宗教小册子。他力图在阐释土地的生态功能的基础上去强化人们对土地的了解,从而激发人们对土地共同体的热爱和尊敬。他认为,通过了解和热爱,就会产生一种在行为上的道德责任感,从而便能维护这个共同体健全的功能。”1具体到《大雁归来》,作者的价值判断不是通过议论的方式阐述主张来实现的,而是以“情绪激动”的描述表达其理念主张。这在比较点的选择和称谓上也有充分体现。

“一只燕子的来临说明不了春天,但当一群大雁冲破了三月暖流的雾霭时,春天就来到了。”《大雁归来》的这个开篇语并没有厚此薄彼的意味。因为能否说明春天不止于在何种候鸟光顾,更在于其数量多寡。包括文章第二段对比大雁一旦决定迁徙而返回不易与主教雀和花鼠容易重新打算,也没有褒贬之意,作者秉持的依然是土地万物皆为同一共同体的理念。

在人与大雁的关系描述中,比较大雁对土地的友好与人类对大雁的敌意是一条暗线。“向我们农场宣告新的季节来临的大雁知道很多事情,其中包括威斯康星的法规。”这个句子内部包含的比较是,大雁知道威斯康星法规允许猎杀大雁,可大雁依然在向我们农场宣告新的季节来临。比较的意图在于强调大雁对人类有益无害,而人类却以土地征服者、统治者的身份自居而对大雁为所欲为-一威斯康星的法规尽管也规定了禁猎的时间,但土地伦理主张人类只是土地共同体中的一员,要维持这个共同体的和谐、稳定和美丽。就这一点来说,法规规定禁猎期同时也留出狩猎期,依然没有改变人类以土地征服者和统治者自居的实质。

“尽管它们在冬天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可能受到枪击,但现在却是休战时刻。它们顺着弯曲的河流拐来拐去,穿过现在已经没有猎枪的狩猎点和小洲,向每个沙滩低语着,如同向久别的朋友低语一样。”從这情味十足的描述,我们能分明感受到利奥波德对惧怕受到枪击而小心翼翼的大雁是何等爱怜与同情。它们对待包括人类在内的土地低语,“如同向久别的朋友低语一样”,因而利奥波德称其为“我们刚到的客人”。这样的称谓其实也包含着人类与大雁相互对待不平等的比较。大雁应该是我们的客人,而且这客人像久别的朋友一样友好,可人类却以法规的形式定期与大雁为敌,使得客人即使在“休战时刻”依然因心有余悸而提防戒备。所以,“客人”这一称谓,其价值判断在于呼吁人类放下妄自尊大的架子,平等尊重土地共同体中的每一个成员。并且,大雁作为“客人”具备与人类平等的智慧与品质。“1943年的开罗会议上人们发现,各国之间的联合是不可预期的。然而,大雁的这种联合观念已经有很长时间了。每年三月,它们都要用自己的生命来为实现这个基本的信念做赌注。”此处比较各国之间的联合不可预期与大雁用其生命作赌注实现联合信念,突出大雁拥有联合信念的时间长度与维护这一信念的笃定不移。如果选取人类社会其他场合的联合不可预期似乎也能收到同样的表达效果。但把大雁的联合与开罗会议相提并论却大有深意。开罗会议是1943年11月23日至26日,中、英、美三国在埃及开罗讨论联合对日作战和战后处置日本问题的会议。这次联合之所以“不可预期”,首先在于联合时间的不可预期,其次是哪些国家能形成联合不可预期。仅就将大雁与三国首脑相提并论而言,就已经将大雁的聪慧置于跟国家首脑等同的层次上。这不是一般的拟人手法,而是呼应土地伦理共同体理念的选择性表达。再者,开罗会议的联合目的在于协调利益冲突,而大雁的联合则纯粹是为友好而联合。正因为大雁有与人类相同相似甚至高于人类的智慧与品行,所以利奥波德以抒情的笔调盛赞大雁的迁徙:“在这种每年一度的迁徙中,整个大陆所获得的是从三月的天空洒下来的一首有益无损的带着野性的诗歌。”

【本文系山东省淄博市教育科学“十三五”规划2020年度重点课题《基于批判性思维的初中语文阅读教学优化研究》(课题编号:2020ZJZ001)阶段性研究成果之一】

【作者通联:山东淄博市高青县实验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