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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张翎《雁过藻溪》的人物身份建构

2021-10-29何书英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21年10期
关键词:他者自我

何书英

内容摘要:华裔作家张翎擅长以女性视角书写故事,近年来相继出版多部小说并斩获各种文学奖项,中篇小说《雁过藻溪》讲述了主人公宋末雁送母亲的骨灰返乡,并在返乡期间找回缺失的自我的故事。宋末雁从自我的缺失到成功构建自我身份的历程,展现了女性的生存困境和对自我的不断追寻。

关键词:《雁过藻溪》 镜像理论 自我 他者

张翎是当今海外华文文坛炙手可热的作家之一,从早期的《望月》到《金山》,她的叙事方式和语言越发成熟,她以独特的女性视角书写海外游子委婉曲折的故事,尤其擅长书写女性的命运,在对女性的爱情、亲情等的描写中窥见历史的厚重复杂和边缘人的精神文化来源。小说《雁过藻溪》描写了定居多伦多的华人女性宋末雁在母亲去世后送母亲的骨灰返回藻溪的故事,随着故事的推进,末雁封闭已久的内心逐渐打开,逐渐找到了真实的自己,完成了自我的身份建构。

拉康的镜像理论中自我与他者的关系对了解主体自我意识的形成有重要作用,有助于研究人物自我身份的建构,以这一理论来研究《雁过藻溪》中宋末雁的身份建构过程,能够加深对文本的理解。

一.镜像理论

1936年,拉康在第14届国际精神分析大会上提交了关于“镜像阶段”的一篇论文,在文中初步阐释了“镜像阶段”概念,1949年,在《助成‘我的功能形成的镜子阶段》学术报告中,拉康进一步阐释了镜像理论,使这一理论更加清楚深邃。

拉康认为,婴儿出生的前6个月是处于一片混沌之中的,对外界的信息是被动接受、支离破碎的,对自身也没有一个完整的概念。当婴儿成长到6至18个月时,随着身体的成长,他能够逐渐自主支配身体,并主动接受外界的信息。这一阶段照镜子时,婴儿会将自己同镜子中的影像联系起来,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完整的存在,也把他人当作一个整体来感知,并开始认识到“我”与他者的区别。在与镜中之像认同的过程中,尽管婴儿的实际肉体与镜像存在差异,他仍然把自己与镜中的形象联系起来,但这一形象与自我既是联系的又是异化的、分离的。18个月后,婴儿进入后镜像阶段,加深对自我的认识。

镜像阶段是主体成长过程中的关键性阶段,婴儿在镜像中不断启蒙发展,最终完成自我的确认。镜像阶段中的镜子不止是现实中的真实镜子,还包括身边的他者对自我的看法,即他人的“目光之镜”,主体的建构,往往要借助他者的看法来进行完善。此外,镜像阶段也并不只是在人类婴幼儿时期发挥作用,而是贯穿人生的始终,尽管镜像阶段在18个月大时结束,婴儿在后来的成长中还是会借助自我与他者的关系继续追寻更加完整复杂的自己,自我与他者的关系是动态发展的,这驱使着人类不断追求和建构理想自我。

二.从“他者”到“自我”

小说《雁过藻溪》讲述的是主人公宋末雁带着母亲的骨灰返乡并在这过程中了解到母系家族历史的故事。母亲黄信月少女时期陷入政治斗争的漩涡中,经历了很多羞辱和折磨,内心的創伤影响了她甚至女儿的一生。宋末雁从小缺乏母爱,下乡时遇见丈夫李越明,却与丈夫常年形同陌路,婚姻关系最终惨淡收场。女儿灵灵因撞见了末雁与远房侄子百川的乱伦而选择远离她。小说正是在这三代女性的故事中,展现了命运的不公和人性的扭曲,宋末雁在家庭和丈夫的影像下长年处于不自信和没有自我的状态中,直到父母相继去世,与丈夫离婚后回到藻溪,才逐渐建构了自我的身份。

(一)自我的缺失

拉康认为,人类刚开始没有真正的自我,只能在镜像中找到自我,镜像不仅指镜子中的可见之像,也指个体通过自己的力比多机制投射在这一可见之像中所结构出来的心理形象或理想形象,也可以称之为“意象”,意象具有赋型功能,即赋予主体某个形象并使其认同这个形象,“人的一生就是持续不断地认同于某个形象而产生自我的功能,这个持续的认同过程使人的‘自我得以形成并不断变化。”[1]

母亲接受了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在婴儿的成长过程中,母亲往往是第一面镜子。在小说《雁过藻溪》中,末雁从母亲那里得到的第一个镜像是:自己是一个“毫无灵气的”[2]、甚至有些令人“厌恶”[3]的人。末雁十岁时才回到母亲身边,那时家里已有了她的妹妹。童年时期母亲的缺席让末雁很渴望母爱,她想要得到母亲的关爱和爱抚,当看到母亲用温柔的眼神抱着怀里的妹妹时,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妹妹的鼻子”[4],试图以这种方式走进母亲的世界,然而作为他者的母亲对末雁这一认同欲望的回馈是“眼里来不及隐藏的厌恶”[5]。末雁想要获得母亲认同的欲望受挫,却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满脸雀斑毫无灵气的形象,镜子赋予了末雁这样一个普通的形象,“那一刻她确定了这张脸就是一堵高墙,隔开了母亲和她”[6],可见,末雁认同了母亲和镜子同时赋予她的形象。拉康认为,人的自我和完整感来自于他者的认同,但末雁的母亲由于自身的创伤,无法成为末雁成长过程中的可靠他者,因而末雁在母亲的镜像中认同的并不是完整的“我”。

在末雁的成长过程中,父爱同样是缺失的。“父亲总是忙,在家的日子不多”[7],在家的时候,他对妹妹管教严格,对末雁却“是温和、克制,甚至是回避的”[8]。这种不完整的家庭镜像投射出的是“残缺”的末雁,为了离开这个被遮蔽、扭曲的家,末雁在初中毕业那年主动报名下乡了,家庭也就成了末雁人生中各种事件发生的隐性根源。

由于在家庭中父母之爱的缺失和认同欲望的受挫,末雁下乡后“迫不及待地投向了第一个走近她的男人”[9],并期望得到他的认可。末雁下乡的地方叫姚桥,由于生活和文化的差异,她几乎面临着失语的状态,因此,当她得知另一个知青李越明的存在时,她立刻找上门去了,并惊喜地了解到越明用解数学题的方式打发时间,觉得他“大概也算是个奇才”[10]。此时的越明可以视为末雁的“理想-我”,即小他者的像,受到越明的影响,末雁也开始用读书来打发时间,越明去上大学后,末雁心里也产生了读大学的想法,在越明这个“理想-我”的影响下,末雁跟随着他读大学、出国、拿绿卡,受他者越明的影响,末雁认同了在学业和事业上努力奋斗的自我形象,完成了在事业方面的成长。但是越明作为末雁成长过程中除父母外的另一个重要他者,也对末雁的自我意识的形成产生了消极影响。

拉康认为,女性是男性的欲望客体而非主体,强大的男性中心力量会胁迫女性主体的表达,男性作为性别镜像,在女性自我的确证上有重要作用。在末雁与越明的相处中,由于自我意识的缺乏,她在把越明当作“理想-我”与之靠拢的同时,也在不断调整自己以符合他者的评价。文中没有越明对末雁的直接评价,作者是借他们的女儿之口说出来的:“难怪爸爸说你没有好奇心”[11],“我爸说我妈什么爱好也没有”[12]。在越明的镜像中,末雁看到的自己是一个没有兴趣爱好也没什么魅力的女人,末雁以沉默认同了这一镜像,并将其内化为自我认知。在感情临近破裂时,末雁因担心越明离开而产生恐惧和焦虑,此时她想要获得他者认同的欲望变成了对可能会被他者拒绝或抛弃而感受到的永恒焦虑,这种焦虑将末雁驱赶进向他者索取却依然感到匮乏的命运中。末雁在长期的焦虑中内心已如沙漠一般,这也导致她更接近越明对她的评价。

在家庭镜像和性别镜像中,末雁接受并认同了他者对自我的建构,在家庭中形成的不自信的状态在婚姻中得到加深,末雁的混沌状态表明了她自我意识的缺失,先前建立起来的“自我”也并非是完整的“自我”。

(二)自我的建构

“镜像阶段是个悲剧,它的内在冲劲从不足匮缺奔向预见先定——对于受空间同一性诱惑的主体来说,它策动了从身体残缺形象到我们称之为整体的矫形形式的种种狂想,一直达到建立起异化着的个体的强固框架,这个框架以僵硬的结构影响着整个精神发展。由此,从内在世界到外在世界的循环的打破,导致了对自我验证的无穷化解。”[13]在他者的影响下,主体很难确定哪个身份更适合自己,或者说哪个身份是真实的自己,因此,主体在成长过程中就会不断探寻自我的身份,在这过程中,后期的经历可能会打破前期他者对“我”的建构,此时主体就会在这比较中找到更加接近真实的自我。

随着父母的去世和婚姻的结束,末雁走出原来的家庭镜像,在社会中遇到了新的朋友,在新的他者的影响下打破了前期他者的建构,并重新建构自我。

拉康认为,追寻自我的身份,应该保持自我本性中的永恒空虚,从自我出发,坚持自我认同。越明提出离婚时,末雁正在北极考察,遇见了德国人汉斯并与之交心,汉斯认为末雁是一个简单的人,但这简单却与越明口中的“简单”完全不同,是不带有“医生对绝症病人的那种无奈和怜悯”[14]的,末雁在他者身上首次获得了正面的认同。与越明离婚后,坐在离家的出租车上,末雁发现离婚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可怕,对害怕被他者抛弃而感受到的焦虑也没有变得严重。从这里开始,末雁之前被建构的形象正在逐渐被打破。主体在另一个对象化了的他人镜像关系中认同自己,在汉斯的他者之镜中,末雁体会到了此前不曾有过的放松和愉悦,表明她更认同汉斯镜像中的自我形象。

回国的前一天,末雁带着求变的心情去理发店和商场,站在新的镜子前,末雁的行为表明她又回到了镜像阶段初期:她提起嘴角微笑的时候,“镜子里的那个女人也朝她微微一笑”[15],换好衣服后,“镜子里的那个女人突然变得有了几分风情”[16],末雁在镜子前变换动作,镜子里的人也随她一起变动,对镜像中的女人表现出“自恋”式的行为。拉康认为,婴儿站在镜子前会通过一系列的动作辨认现实与镜中的对应关系,从而将镜中的形象与自我重合起来,最终确认镜中之我就是真实的自我,末雁通过一系列的微笑和变换动作,将自我与镜子中极具风情的女人重合,打破了越明认为她没有魅力的建构,由于前期的不自信,此时末雁的镜像自恋恰好可以帮助她自我的形成。

镜像自恋是一个过程,自我在这一过程中获得了自我认同和建构的动力,但这一过程结束后,自我的建构就可能走向不同的方向,对于末雁来说,回到藻溪的经历恰恰成为了她在镜像自恋后自证的过程。

自我的认同总是要借助于他者,由于自我本质的缺失,需要不断地与外在他者接触,以确认、充实和完善自我。末雁回到藻溪后,遇到了风趣的百川,在百川的镜像下,末雁发现自己还有伶牙俐齿的一面,相对于前期在越明和母亲影響下沉默的自己,这个开朗的自我显然让末雁感到更加自在。直到末雁主动与百川发生身体关系,她第一次发现了自己,“在这之前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可以是火,也可以是水”[17],随着性的成长,末雁找回了她作为中年女性的魅力,这与她在镜像自恋阶段看到的充满“风情”的自己是一样的,是对“自恋”的证实。此时的末雁不再屈服于男性的目光之镜,而是逐渐深入自己的内心深处,窥探到了自己的内心欲望,藻溪的经历为末雁提供了一个建构自我的舞台,她在这舞台上认识、追求并承认自我。

末雁身份建构的完成应当是她与亲生父亲的“决裂”。土改时,财求以末雁母亲的自由为诱饵与之发生了关系,末雁就是这一事件的结果。因为母亲的创伤和自己的身世,末雁在家庭中没有感受到父母的爱,她渴望爱,然而当她得知财求是她的亲生父亲之后,却毅然选择了离开,没有被父权所束缚,表现出强烈的自我意识。由此,末雁完成了自我的建构。

然而,末雁的成长远没有结束,镜像阶段中自我与他者的关系是动态的,主体会在生活中不断发现并重构自我。女儿灵灵意外撞见了末雁与百川的乱伦,生活平顺的女儿无法理解末雁心中的孤独,从小接受西方独立式教育的她选择与母亲划清界限。面对新的母女关系问题和中西方文化的碰撞,末雁是会坚持已经建构起来的身份还是继续不断完善自我,又是一个新的问题。

三.末雁自我身份建构的意义

在拉康镜像理论的帮助下,我们能够清晰地看到末雁从自我主体的缺失到建构的过程,展现了华人移民在自我寻找过程中的迷失。对于原生家庭和婚姻生活都不幸福的女性来说,建立自我的身份意识能在消极的镜像影响中保护自己,而对于处在中西文化夹缝中的华人移民来说,自我身份的建构也是在边缘上生存的策略之一。此外,末雁的身份建构过程同样展现了全球化时代人类的自我生存困境,自我的身份会在交流中不断打破又不断重塑,令我们不得不思考,哪一个才是真正完整的自己。

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个体只有通过外在于自身的他者之镜,才能對自我有更全面的认识,才能从个体成长为主体。拉康的镜像理论认为,人类出生的时候是混沌的、没有自我的,自我要想确立身份,就必须在社会中得到他者的认可和承认,在他者的镜像中不断寻找更加真实、复杂的自我。末雁通过他者之镜观看、发现和认识自己,在与他者的相处中逐渐萌发出自我意识。即使是在现代社会,女性的地位仍然是偏边缘的,尤其是末雁这样的离散女性,不仅要面对来自家庭和男性的影响,还要在文化夹缝中生存,正因如此,找寻和保持自我的独立意识就显得尤为重要。

参考文献

[1]张翎.雁过藻溪[M].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

[2]雅克·拉康.拉康选集[M].上海三联书店,2001年.

[3]李慧.浅析拉康镜像理论的来源及建构[J].现代语文(学术综合版),2015(09):90-92.

[4]方亭.从自我主体分裂到他者身份认同——文化研究语境中的拉康主体理论[J].信阳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05):142-145.

注 释

[1]雅克·拉康:拉康选集,上海三联书店,2001年,第7页。

[2]张翎:雁过藻溪,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1版,第26页。

[3]同上。

[4]同上。

[5]同上。

[6]同上。

[7]同上。

[8]同上。

[9]同上。

[10]张翎:雁过藻溪,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1版,第41页。

[11]张翎:雁过藻溪,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1版,第27页。

[12]张翎:雁过藻溪,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1版,第69页。

[13]雅克·拉康:拉康选集,上海三联书店,2001年,第93页。

[14]张翎:雁过藻溪,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1版,第60页。

[15]张翎:雁过藻溪,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1版,第24页。

[16]同上。

[17]张翎:雁过藻溪,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1版,第121页。

(作者单位:长江大学人文与新媒体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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