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捷

打着帮患者“解脱”痛苦的幌子，试图通过协助他人“安乐死”谋利。“安乐师”虽然未最终实施一例，但还是被判了故意杀人罪。这是为什么？

2021年1月，四川省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的刑事裁定书，进行释法说理。

另辟“蹊径”

现年57 岁的程劲，家住成都市。曾经数次创业均告失败，后在药店打工期间，通过考试获得了执业药师资格。2013年10月，程劲倾其所有，加盟了某品牌连锁药店，到四川德阳市中江县做了老板。

程劲本指望通过经营药店实现咸鱼翻生，哪知开业后，周边陆续冒出了四五家药店，竞争激烈，扣掉房租等运营成本，净收入仅够维持基本生活。支撑了二三年，他将药店交给别人打理，每月收取少量的管理费，打算转行做别的生意。但是，考察了几个项目，都因缺少启动资金而作罢。他开始寻思起做无本生意。

经营药店期间，程劲好几次耳闻过病患感叹“生不如死”。2017年10月，他看到一则求助“安乐死”的网帖，遂突发奇想，自己学过药理知识，如果帮人实现“安乐死”的愿望，定能从中获取暴利。于是，程劲开始自行研制独家“秘方”。他多次对好友朱平吹嘘，自己的独家配方一旦成功，会获得发明专利。但究竟是什么药方，程劲没有细说。

为了研制“秘方”，程劲从市场上买了兔子、鸡鸭等动物，将几种药品混合，掺在饲料里给动物喂食，经过几十次试验，“秘方”终于见了效果。但给人服用后又会怎样呢？程劲决定做人体试验，但他不敢直接试，想到朱平很关心“新药”研制进展，程劲有了主意。

2017年12月下旬，程劲向朱平宣称，新药大功告成。程劲要让朱平做志愿者试药，提出每试一次给800 元报酬，等申请到发明专利，还会给更多的报酬，朱平犹豫着点了点头。

不到一个月内，程劲先后三次在原先送货的小客车上，将其配制的“秘方”让朱平口服，还注射了带有镇定成分的药水。为测试验用药后的效果，程劲对朱平服药后的血压、心跳、意识以及对疼痛的反应等事项，做了详细的记录，并用手机录制了整个过程。一次，朱平醒过来看到他录制的视频，追问为什么，程劲敷衍道：“这是申请专利必须提交的资料，不会外传。”

第三次试验结束时，朱平再次反复追问：“你到底研制的什么药？”程劲见搪塞不过去了，遂告知助人“安乐死”的配方。朱平吓得脸色惨白,坚决表示不再试了。

2018年3月，程劲自费请人扮演并拍摄了“安乐死”的宣传视频，视频中展现了他上门给病人实施“安乐死”的全过程，包括与家属和患者见面、签协议、收取费用、实施注射、患者死亡等环节以及场景对话。

营销落空

程劲觉得研制的“秘方”可以推向市场了。想到互联网的传播速度更快，他决定先从线上营销入手。2018年至2019年5月，程劲以QQ名“安乐师（专为病人解除痛苦）”、微信昵称“透过现象看本质”及“安乐师（专为绝症病人解脱痛苦）”，通过百度贴吧、QQ、微信等平台，发布愿意为他人实施“安乐死”的大量信息。为了增加可信度，程劲自称“安乐师”，出身于中医世家，获得执业药师资格。他还有针对性地加入20 多个癌症群、抑郁症患者群，与上百余人添加为QQ 或者微信好友，向咨询“安乐死”的人员进行宣传，寻找实施对象。程劲与咨询人员聊天的内容，包括为他人实施“安乐死”的条件、费用、地点以及过程等。但咨询过后，并没有人真正与程劲落实具体实施。

>>刘源制图

程劲通过线上营销，虽然接待了10多个绝症患者咨询，却因种种缘由没有实际成交一次。他开始转向线下推广。但从哪里获得绝症患者的信息呢？程劲费尽心思，前往成都某肿瘤医院外科住院大楼，找到多位护工，向他们发放印有“安乐师”字样及介绍“安乐死”内容的名片，并支付100 元定金，要求他们帮忙介绍需要“安乐死”的患者，声称介绍成功一例，将给予推荐者1000 元好处费，后通过短信继续联系介绍患者事宜。

2019年5月7日，成都市龙泉驿区公安分局接到线报，有人在肿瘤医院外科住院大楼附近密谋“安乐死”，该局迅速出警将程劲抓获。随后在程劲的住处查获了多种人用和动物用注射液等药物以及一次性注射器、抽血针、听诊器、血压器等医用器械。民警还在程劲住处，发现存储有“安乐死”视频文件的SD卡、U盘及“安乐死”空白协议书等物品，在程劲使用的黑色提包内，查获了大量印有“安乐师”的宣传名片，在程劲使用的手机存储卡中提取到与朱平试药时的录音文件。

公安机关将查获的药品委托司法鉴定机构进行鉴定，经四川华大司法鉴定所鉴定，所送检样本中含有麻醉和镇定成分。司法鉴定分析意见书提供说明：所检药物若进行组合使用，尤其在某些药物过量的情形下，的确具有能让病人在无意识的过程中无痛苦的死去。此“安乐死”的药物配方和药物使用流程为第一步准备，第二步麻醉，第三步死亡。

领罪获刑

2019年6月12日，程劲因涉嫌犯传授犯罪方法罪被执行逮捕。他在逮捕证上签字时，大呼冤枉，声称自己只是表达了帮助他人解脱痛苦的善良愿望，但没有实际行动过，不应该被抓。

程劲的行为究竟是涉嫌传授犯罪方法罪还是故意杀人罪，一审法院经过公开审理指出，程劲为了通过实施“安乐死”牟取利益，为故意非法剥夺他人生命而准备工具、制造条件，其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应依法惩处。程劲所准备实施的故意杀人行为，其主观恶性和客观危害与一般故意杀人行为比较相对较轻，可认定为情节较轻。被告人程劲为了犯罪，准备工具、制造条件，系犯罪预备，依法减轻处罚。

2020年9月4日，龙泉驿区人民法院作出一审判决，被告人程劲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宣判后，程劲提出了上诉。

程劲及其辩护人说程劲仅仅是为实施“安乐死”进行相关宣传活动，并未进行犯罪预备。经查，程劲向肿瘤医院护工发送的短信内容，印制的“安乐师”名片，与四名抑郁症患者及癌症患者家属的联系情况，证实程劲就实施“安乐死”的条件、方法、费用等事项积极与他人联系，且体现出程劲的目的为牟利，而并非宣传“安乐死”，故程劲及其辩护人的上诉理由及辩护意见不能成立，不予采纳。

针对辩护人所提本案没有犯罪对象，不能认定为故意杀人罪的辩护意见，二审法院认为，本案为犯罪预备，程劲为对他人实施“安乐死”准备工具、制造条件，积极寻找实施“安乐死”的目标，犯罪对象即为通过百度贴吧、QQ、微信等平台发布大量信息并积极联系的人群，特别是四名抑郁症患者及癌症患者家属，已经就相关事宜进行过商谈，尽管最终未达成合意，但不影响故意杀人罪的成立。换言之，若有人与程劲就实施“安乐死”达成合意，则证实其犯罪行为已经进入到实施阶段，则犯罪形态可能发生变化。

就辩护人提出公安机关在程劲家中查获的几种药物并非致命毒药，也不是“安乐死”必备的药物的辩护意见，二审法院认为，在程劲家中查获的药物经鉴定，能够达到对人实施“安乐死”的效果。该鉴定意见为具有相应鉴定资质的机构及人员作出，具有科学性，依法予以采信。

2020年11月5日，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终审刑事裁定，驳回程劲的上诉，维持原判。

（文中人物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