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丹妮

内容摘要：普希金的《叶甫盖尼·奥涅金》作为俄国现实主义文学的奠基之作，具有划时代意义。而它取得如此崇高的地位的主要原因，不仅在于塑造了第一个患有时代忧郁症的“多余人”形象，还在于诗体小说这一独特文学形式所蕴蓄的艺术特色与价值：一是诗的抒情性和小说的叙事性有机结合;二是行文流畅凝练，语言朴实简洁;三是结构布局独特，内容复杂又惊人的和谐。

关键词：《叶甫盖尼·奥涅金》 普希金 艺术特色

《叶甫盖尼·奥涅金》（以下简称《奥涅金》）是俄国作家普希金的代表作。它不但是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俄国小说，标志着俄国文学从浪漫主义转向现实主义，而且成功地让此前一直在欧洲文学后面学步的俄国文学在世界文学的大舞台上有了一席之地。正如别林斯基所说“直到普希金登上俄国诗坛，俄国诗人这才从怯懦的生手变为富于才华和经验的大师。”[1]《奥涅金》在世界文学史和俄国文学史上取得如此崇高的地位，无疑是由它的思想与艺术两方面决定的。但学界对《奥涅金》的研究多是从内容角度出发，比如探究“多余人”的人物形象、时代性、内心世界等等，对作品艺术特色分析的重视程度远远不够，忽视了其对文学形式和语言的重大革新作用，以下便略谈之。

一.抒情叙事，融为一体

别林斯基在《诗的类和型》中说：“生活中的平淡事件构成《奥涅金》内容的绝大部分，可是这种平淡是写在活泼、愉快、诗意而和谐的诗句中的，这种诗句甚至在闪着讽刺火花的时候，也为忧郁——一种纯抒情的因素——所融合。”[2]作为一部特殊的“诗体长篇小说”，《奥涅金》在艺术上总的特点就是诗与小说有机结合。普希金把诗的抒情性和小说的叙事性有机地结合起来，首创“不同于一般小说”的“诗体长篇小说”，其中既有浓郁的抒情性，又有对人物性格的精细刻画。这种普希金独创的全新艺术形式，为俄罗斯文学创作注入了新的活力，带来了一股新气息。

抒情诗与叙事诗的区别是显而易见的，但二者也可以相互交叉甚至交融，达到整体和谐一致。《奥涅金》可以说是由两个诗歌世界合构而成的。一是人物的世界，讲述的是奥涅金和塔吉雅娜的爱情故事，另一个则是作者生活与写作的世界。而作品中的“我”横跨两个世界，既是作品中“奥涅金的朋友”，又是作者本人形象在作品中的投射。“我”直白地表达作者本人的立场和观点，倾吐个人的喜怒哀乐，叙述过去生活中的种种人生遭遇和体验。“我”在作品中随时出现，如第一章结尾的第四十五到六十节。作家一方面把自己描写成作品主人公的朋友，交代奥涅金离开京城到达乡村后的心情和体验，把自己完全放进作品所写环境中，使自己加入作品的形象体系。另一方面肆意吐露心绪，表达自己对生活的看法，对自由的追求，追忆过去的恋爱，并且向读者交待作品的构思和意图[3]。

“我”这个形象融合叙事性与抒情性于一身，主要发挥抒情作用，出现在作品的“抒情插笔”中。作者利用这些优美的插笔，随心所欲，无拘无束地抒发所思所想[4]。正是长诗中这些第一人称的抒情部分使这部作品呈现出一种独特的“诗体小说”的形式，带有浓厚的主观色彩，所以也有“叙述和插叙都是假定的，而抒情性控制着小说的整个逻辑”之说。当然抒情性并没有解构小说的叙事结构，二者互相融合，互相包含，两个世界牢不可破。

二.行文凝练，语言简洁

俄国作家阿克萨科夫曾这样评价普希金，“普希金作为一个艺术家，其可贵、卓越正在于：他始终真诚、始终朴实、始终自由，从不忸怩作态，从不卖弄自己，从不过分铺排。”[5]在这部《奥涅金》中也体现了普希金的这种审美理想和创作态度，整体行文流畅凝练，语言朴实简洁，简而言之，处处体现着简练的特点。

首先，《奥涅金》中的风景描写是体现其简练特点的一个重要方面。在整部作品中，关于风景的描写寥寥几十句。但作家却能利用这着墨不多的风景描写，时刻满足交代作品环境和背景的要求，甚至能密切联系人物的性格、思想、感情和处境，构成承载着典型人物的典型环境。如第七章第二十九节描绘了达吉雅娜离家去往莫斯科之前在家乡农村漫游的场景，九行诗中诗人笔触轻松，写出从夏天到冬天自然景色的变换，在四季流转中既表现了达吉雅娜对家乡的留恋不舍，以及对莫斯科繁华生活的恐惧和厌恶，又暗示了韶华易逝和她终究无法逃脱的宿命。

其次，在描写人物心理时，普希金也遵循其简练的叙述原则。如第三章第七节中描写达吉雅娜萌发爱情的经典诗句“……一个想法在她的心头诞生;时候到了，她已经有了爱情。仿佛一粒种子落地，春和日暖，获得生机。”[6]短短几句话，便将初恋少女的春心萌動表现得灵动鲜活。

最后，最能体现这部作品简洁凝练特点的，当属对话描写。在一般的小说中，将人物对话组织得当已然不易。《奥涅金》中的对话在这基础上，还做到了符合诗体小说的格律要求，使对话既生动自然，突显出人物的典型性格，又兼具诗的特点，洗练流畅，富有节奏感。如第三章第十七节到二十一节中达吉雅娜与奶妈大段的对话。虽然看似着墨较多，但与其简练的特点并不冲突。作家在严格遵守“奥涅金诗节”的格律要求的前提下，不仅准确地交代了对话的时间、地点、人物，还利用对话表现了达吉雅娜的性格和教养，显露出青涩少女的初恋情怀。同时我们还能从这些对话中窥见一位慈爱质朴却又愚昧无知的老奶娘的形象，语言朴实简洁而富有表现力。

《奥涅金》的语言运用是普希金革新文学语言的大胆尝试和追求。他把俄罗斯标准语中一切富有生命力的成分与生动的民间语言材料和谐地融合在一起运用于作品中。与此同时，他又希望运用崇高的诗的语言来囊括现实生活的方方面面，因此我们从《奥涅金》中可以看到的是一幅以诗的方式复制出的俄国社会图画，一部18世纪头25年俄国社会生活的百科全书。但是《奥涅金》所提炼的是有力量、本质的、显出特征的东西，因此不论行文，还是语言都还是呈现出流畅自然，简洁凝练的特点。

三.结构布局，巧妙独特

《奥涅金》结构独特巧妙，使得内容复杂但又惊人的和谐。作品的正文共分八章，这八章诗相对完整，各自拥有中心与主题，并且分别承担一部分构造情节和表达思想的任务，最后共同组合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这种结构形式客观上是由作者长达八年的创作周期决定的，既有利于作家集中安排情节和描写人物，又便于把作品分章分节地独立发表。

纵观整部作品，可以发现其结构上的一个特别之处，即为每章采用题词来代替篇目。这些题词旨在暗示内容，突出主题，刻画人物，同时传达出作家的一些情感倾向。如第一章的题词“活得匆忙，急于感受”[7]，暗示本章主要用来介绍奥涅金的生活环境、经历以及性格，奥涅金表面上光鲜亮丽，寻欢作乐，实则空虚无聊、无所事事，活脱脱一个复杂而矛盾的“多余人”形象。再如第三章的题词“她是少女，她坠入了情网。”[8]这句题词选自玛尔菲拉特的长诗《维纳斯岛上的纳尔齐斯》，只此一句，便简要概括了第三章的主要内容，活画出一个情窦初开的青涩少女形象，一定程度上传达出作家对达吉雅娜的喜爱。

关于《奥涅金》的布局，普遍看法是分成三部分。第一部分是交代，每章写一个重要人物。第二部分是情节发展，是不断冲突与推进的中心环节。第三部分也是交代，交代主人公的下落和结局。每部分包括三章，在篇章结构上看起来紧凑、典雅、匀称。但实际上这种划分方法并不符合作者的创作意图和作品中的人物关系。普希金于1826年写完《奥涅金》第六章之后，曾在手稿上注明说第一部到此结束。这表明作者意在将作品正文分成两部分，前六章为第一部分，后两章为第二部分。这种六二分的结构从外在形式上来看是不平衡、不匀称的，但从其内在的内容和人物关系角度来说，这种结构其实是最符合《奥涅金》真实情况的，极为均衡、匀称的一种结构。《奥涅金》讲述的是两对年轻人的爱情故事，其中奥涅金——达吉雅娜是主线，而连斯基——奥尔加是副线。第一部分主要以奥涅金为描述重点，交代了奥涅金的身世背景、生活环境，并通过一些情节的细致描绘来表现奥涅金的性格特点和思想特征，如拒绝达吉雅娜的求爱、与连斯基决斗等，重在刻画出一个患上时代忧郁症的典型“多余人”形象。第二部分从奥涅金的出走开始，达吉雅娜便成了作品舞台的中心人物。第七章主要交代她在奥涅金离去后的心情感受和经历遭遇。第八章则描述了她成为上流社会贵妇人后的生活体验和情感变化。整条主线通过不爱——爱和爱——不爱的格局表现出来。前后两部分各有特点，各有中心，又有对比和呼应。这种对比和呼应甚至在形式上也做到了相互对等的地步。如第一部分中达吉雅娜的情书、奥涅金的表白、达吉雅娜的爱情悲剧与第二部分中奥涅金的情书、达吉雅娜的独白、奥涅金爱情的破灭便是一一对应的关系。综上所述，不难发现《奥涅金》的结构布局是貌似失衡实则巧妙匀称的。

《奥涅金》标志着俄国文学从模仿走向独创。19世纪头20年里，受到欧洲文学思潮影响，俄国文坛上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占据着支配地位，作家们固守着老套的创作手法并为此争吵不休，文学仿佛走入了死胡同。而《奥涅金》的出现一下子使陷入沉闷的文坛活跃了起来。普希金通过《奥涅金》不仅向众人证明了“社交界的生活图景照样可以照进詩的领域”，突显了诗体小说鲜明的时代特征，还使得这部诗体小说在叙事技巧、抒情手段、语言手法、结构布局等方面在当时乃至今日都具有巨大的艺术参考价值。

参考文献

[1]В. Г. Белинский. Взгляд на русскую литературу в 4томах [M]. Москва：Издательс- тво Современник，1983年.

[2]（俄）别林斯基，梁真译.别林斯基论文学[M].上海：新文艺出版社，1958年.

[3][4]王智量.《叶甫盖尼·奥涅金》的艺术特点略谈[J].外国文学研究，1984年04期.

[5]赵红.《叶甫盖尼·奥涅金》句法结构的独创性管窥[J].外语教学，2011年第2期.

[6][7][8]普希金，王士燮译.叶甫盖尼·奥涅金[M].浙江：浙江文艺出版社，1991年.

（作者单位：扬州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