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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把外来饮食文化兼收并蓄的城市

2021-09-10魏水华

中国食品 2021年9期
关键词:杭州

上一期我们介绍了天堂般的两大城市“苏杭”里的江苏,这一期我们来了解了解另一个城市——杭州。

杭州,或许是全国独一个能同时吃到两种“菜系”——杭帮菜和杭州菜的城市。两者一字之差,到了餐桌上却是天壤之别。杭帮菜往往努力表现出地域特色,大多以杭州地名、人名为标签,比如龙井虾仁、西湖醋鱼、钱江肉丝、西湖莼菜汤,或是宋嫂鱼羹、东坡肉、叫花鸡……对于外地人来说,没在西湖边上吃一顿杭帮菜,就好像没到过杭州似的!但只要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就会知道,杭州人平日家常聚餐、下馆子宴客吃的是杭州菜,比如清淡的炒甜豆、桂花糖藕、醉虾、鱼头豆腐,也有浓油赤酱的油焖笋、油爆虾、红烧大肠、烤麸,还有以重口味见长的腌货咸件儿、酱鸭、腌笃鲜、干菜蒸肉……

杭帮菜就像是杭州这座城市的“面子”,属于“天堂”杭州专门为游客量身打造的,风雅、光鲜;而杭州菜则为本地居民的“里子”,是各种菜系在杭州碰撞产生的结果,兼容并包。那么究竟是什么让杭州味道发生了“表里不一”的分裂?

带有苏南菜和宁绍菜影子的杭州菜

很久以前,世间本无“杭州菜”,更别提“杭帮菜”的概念了。杭州当地的菜肴,实际上最早传自隔壁的宁绍平原和苏南地区,比如杭州特色菜品“莼菜汤”其实是来自苏州。早在西晋,苏州人张翰就以惦记着老家的莼羹和鲈鱼脍为由,弃官返乡,此后文人们就用“莼鲈之思”来比喻思乡之情了。

“湖上楼外楼,城里天香楼”,杭州的这两句老话,除了描述楼外楼和天香楼两家老字号曾经举重若轻的地位之外,还指出了它们背后所代表的两大源流——来自苏南地区的“湖上帮”与宁绍平原的“城里派”。

“湖上帮”善用鱼虾、禽类和时鲜蔬菜,原汁原味、精致细腻。显然,它来自苏南的吴国故地,又融合了淮扬菜清新俊雅的意境。最接近苏州人“不时不食”、“食不厌精”风格的,大抵要属杭州菜里的腌笃鲜和油焖笋了,这两道菜堪称杭州人的生命之光。

笋本就是“陆地神鲜”,苏、杭两地居民大概心里都有张日历,专挑笋最鲜嫩的时节出手。油焖笋,只能用最难得的春笋,放入锅中翻炒除去涩味,再下入大量的醬油和白糖,炒到浓稠的汤汁包裹住每一块笋片时方可出锅。在杭州人眼里,油光发亮的笋甚至比肉更好吃。而腌笃鲜,从起名开始就很江南——“腌”指南方腌制的咸肉,“鲜”则是新鲜的春笋,“笃”在吴语里是小火慢炖的意思,理解作象声词,就是各色食材在锅里“咕嘟咕嘟”地熬煮。再搭配一块贴了一冬天肥膘的鲜猪肉,融于一锅之中,腌的是岁月风味,笃出了温软从容,让日子过得鲜美丰润。

“城里派”则以肉类,特别是腌、腊、酱肉见长,充满张力,浓郁绵长。追本溯源,它与宁绍平原的越国故地饮食高度相关。杭州人爱吃的“倒笃菜”,是以雪里蕻为原材料制成的,风味上酸、咸、鲜味并重;梅干菜则是浙江的全民美食,说起来要属绍兴人最拿手,杭州有把它叫作“梅干菜焐肉”的,做法和绍兴类似,都是一层干菜一层肉地铺好,再上灶蒸熟。杭州菜里的醉虾,用的都是绍兴的黄酒,把娇小的鲜虾灌得七荤八素再吃(生吃河鲜有风险,请谨慎食用),入口时酒的香醇、虾的鲜美同时冲击鼻腔;糟鸡则是来自宁波人的创意,外皮爽脆、肉质筋道,酒香过后回味一片甘甜。最经典的还是蜜汁火方,这道用金华火腿烹制的菜,被誉为中国腌制肉类的巅峰之作。整条火腿味道最平衡、质地最细腻的上方,被切成规整的厚片,大火蒸熟,上桌前浇淋桂花蜂蜜,甜味降低了腌制食品带来的齁咸,但肉的香鲜却被无限放大。

从以上几道菜可以看出,杭州菜几乎同时都带上了苏南菜和宁绍菜的影子,在舌尖上塑造了一场活色生香的“吴越争霸”。

南宋时的杭州成为各地美食聚集地

如果按照正常的历史走向,或许杭州的饮食会类似于朝鲜半岛那样,成为夹在两种强势文化之间的“四不像”。然而,赵宋王朝的定都,却使得杭州的饮食为之一振,成为身兼北国与江南的“文化飞地”。

南宋初年,大量外地人口涌入这座年轻的城市,为这里带来了丰富的物产和杂糅的食俗。根据《梦粱录》、《咸淳临安志》这些描绘南宋风物的著作记载,当时的杭州已经堪称世界美食之都,不管是西域胡人的馕、烤肉,北方游牧民族的羊汤、酥酪,中原汉人的面点、粉羹、油炸,还是江南出产的鱼虾蟹贝,都能在这里找到踪迹。用《梦粱录》里的一句话概括就是:“饮食混淆,无南北之分矣。”

作为汉族政权的偏安之所,中原饮食对杭州的影响是最深远的。杭州的南宋御街上,至今还售卖着南宋范儿的“羊三样”,分别是代表了齐鲁风味的蒜爆羊肉、晋中风味的羊肉烧麦和陕西风味的大片羊汤,它们都浓缩了八百年前北方人民身处江南的故国之思。

大名鼎鼎的西湖醋鱼,就是从北一路往南“游”过来的。其实醋溜鱼在全国都有,最早发端于鲁菜的“糖醋鲤鱼”。油炸赋予了鱼肉酥松香脆的口感,醋和糖组成的酱汁,则平衡了过于油腻的口感。这是属于中国唯一的原发菜系的智慧。作为相邻省份,盛产小麦的河南在此基础上发明了鲤鱼焙面,鱼类资源更丰富的江苏则出现了松鼠鳜鱼。到了杭州,工序进一步改进,油炸变成了更凸显文人士子气的清蒸,清清淡淡、原汁原味。

“蟹酿橙”则是另一个代表性的例子。所谓的“橙”,应该是一种当时产自淮河以北、酸味和苦味高于甜味的柑橘类果子,单独食用味道不佳,但搭配高蛋白食材却能有效去腥提味,这种逻辑与欧美人享用海产前淋洒柠檬汁的方法不谋而合,但饮食审美高度发达的南宋杭州人却想出了掏空橙肉、填酿蟹肉的方法,从而达到了形色双美。

片儿川则代表了杭州饮食杂糅的另一种模样。不同于“蟹酿橙”自带的“精英”气质,这种小吃里包含着濃浓的江湖市井气,使之具有更为旺盛的生命力。从食材上来说,它很“江南”——宁绍口味、干爽微黑的“倒笃“腌菜,符合时令、清淡鲜甜的江南笋片,讲究刀工、轻薄均匀的猪里脊肉片,都是地地道道的水乡风味。其中任何一种材料不到位,就只能称为雪笋煮肉面,而非片儿川。从做法上来看,这道菜则秉承了河南菜中“烩“的精髓——旺火下料爆香,加水大火煮出浓汤,以笋片和咸菜一青一白、一酸一鲜,奠定面的底色;再将细面迅速入沸水焯熟,甩干水分后回锅,用猪油润色,最后淋洒上鲜嫩的浇头。南北风味,故土新家,“杭州汴州”,尽皆浓缩在这一碗之间。

中国烹饪大师胡忠英提出“杭帮菜”理念

“杭帮菜”概念的确立,实际上是近代以后的事了。然而杭州人对于本土菜式的开发,向来都是满怀激情的,就像“杭州性情”一样,既能包容天下,更爱自主创新。

亡宋之后,元人设江浙行省,省会就在杭州。这一次,杭州在行政地位上压过了同一区域的苏、锡、宁、绍。文化自信带来了“饮食自信”,使得杭州人开始不满足于满桌“外来货”,尝试开发本土菜式,包括炸响铃儿、龙井虾仁、西湖醋鱼在内的杭州“独家“名菜,大抵都成型于元朝之后。这些所谓“名菜”,除了爱用地名、人名作为“噱头”,更喜欢附会名人轶事,比如苏轼、济公、乾隆……翻看杭州菜典,还以为是在阅读地方县志。

因此,杭州的菜品在民间显得尤为分裂——文人士子们努力寻找着属于他们的文化自信,把金光灿灿的标签贴到本地名菜上;但普通百姓却并不买账,依然吃着祖传的吴越风物、中原味道。所谓“杭帮菜”和“杭州菜”的雅俗之争,就由此而来。

而“杭帮菜”的得名,其实源自一跃成为“国际大都市”的上海。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上海成为中国最早、最大的开埠城市。有赖大量条约赔款的支持和列强先进技术的建设,几十年间,上海从分属于苏州府和松江府管辖的小县城,一跃成为中国最大、最发达的城市。小地方突然间成了暴发户,与南宋时的杭州有着诸多相似之处。

也许是为了表达针锋相对的态度,和上海方言相通的苏州、无锡很快总结了本土菜色的特点,提出了“苏州本帮菜”、“无锡本帮菜”的叫法,也就是后来的苏帮菜、锡帮菜。

但“杭帮菜”的叫法却很奇怪。作为吴语区的方言岛,发音遣词习惯更接近于北方官话的杭州话里并没有“本帮”一词。事实上,最早提出“杭帮菜”理念的是中国烹饪大师胡忠英。胡大师是江西人,来杭州从事餐饮工作,其代表作金牌扣肉、钱江肉丝、东坡鹿肉、蟹汁鳜鱼,无一不是精工细作,采纳了各类菜系甚至是西餐的烹饪技巧和摆盘。在胡大师操刀的G20国宴上,一道鳕鱼狮子头汤大获好评——狮子头本是淮扬名菜,加入了质地柔嫩、滋味细腻的鳕鱼,在鸡汤里煨透上桌,鱼肉吸满汤汁而不老,汤头则带上了鱼鲜而不腥。另一道红酒羊排,其实是由杭嘉湖地区的红烧羊肉改良而来的,红烧只是第一步,完成后浸泡汤汁进一步入味,再加红酒调味慢烤,让羊肉的质地变得更松软,气味则馥郁迷人、香飘满堂。这些中西合璧的创意,在重视传统沿革的吴语区民间食俗里是不常见的,也只有跳脱而包容的杭帮菜才能如此大胆地创新尝试。

杭州本没有杭帮菜,但从某种角度来看,它名声在外,恰恰印证了杭州菜口味融合、技巧包容的特性,也隐喻了杭州作为新经济代表城市,对于外来文化宽容尊重的城市性格。

而在一项餐饮业的问卷统计中,全国下馆子人次最多的城市是成都,最舍得为吃花钱的城市是广州,菜谱迭代最快的城市则是杭州。对于餐厅的新模式、新玩法、新口味、新食材,杭州人永远有着谜之追求,从西湖边高端的中餐、法餐、意餐,到中山中路上饶有情致的日本料理,再到遍布满街的传奇面馆和江湖小摊……杭州是一座永远能找到“想吃啥”、“能吃好”的城市,也是各地“杭漂”们在此地能找到老家风味的第二故乡。

作者简介:

戚永晔,笔名魏水华,曾任《杭州日报》首席记者、新浪资深编辑,现为央视九套《味道》栏目创意顾问,《中国国家地理》、《时尚旅游》、《中国青年报》、《中国食品》、《杭州日报》等平台专栏作家。2016年,创立微信公众号:食味艺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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