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庆月，笔名繁钦，2000生于山东济宁，后参军入伍，中共党员。作品曾发表在《诗刊》《星星》《诗歌月刊》《绿风》《安徽文学》《橄榄绿》《四川文学》《西部》等杂志，出版诗集《西去列车的窗口》。

一个士兵的履历

从山东日行万里走到甘肃，再转去

新疆、陕西、北京、江西、贵州

我才知道我们的祖国

有多么大，多么壮丽和富有

不管我走到哪里，每一个地方

都光芒四射，只有一种纯色背景

拥有着最沉最贵重的心事

一些旧事物，总会把我心底

最柔软的部位，轻轻触动

把回忆和思绪拉直。任何一名军人

始终都走不出一个范围——

将那些地点连接起来

是一颗五角星

透过玻璃看一封旧家书

时间凝缩成一张泛黄的信纸

定格的日期却始终重复

玻璃映照的脸庞，每天都是新的

繁体的汉字，把我的情绪写进一场暴雨

滴滴入心，每一滴

像是一把剑，一根石柱

“娘，没子弹了，明天我就……”

这些文字与我生命的一条河流碰撞

我闭眼一次，它似乎就更迅猛

让我微仰着头，泪水慢慢地朝上涨

直到把天空刺破，一下子冲毁眼睛的堤坝

信里的每一个汉字都是我的一滴眼泪

或者下一刻我将会面临这个选择

我知道这就是我的命

譬如与敌人肉搏

譬如用身体扑向炸弹

黑色繁体字，已经被我的眼泪灌晕

我在玻璃上，把一名士兵的职责用红笔标出

心想：战争！你来吧，来吧，来吧

看我们怎么用步枪，用身体，沖破你的围剿

就像此刻这封信，像子弹那样坚硬

我将我的心变成一块石头

而你，在将要到来的昏暗的日子

会知道生命如此之轻，生命如此之重

听一位老红军讲长征

我在日暮的时候见到这位老人

他凝望着，树叶和天空所有热情的景色

一个人要求听着军歌，双脚有节奏地抖动

眼睛在很多皱纹中间。

——他的眼睛

遥远、闪光的眼睛，是欢乐的。

未等我们张口，他把平仄装进《长征》

红星的光，从一座云雾弥漫的云石山

微亮起来，十六岁的他

跟着一支红色的响箭穿行于林间

一条红色的河流，向西涌动

旗帜是举起的拳头

会议，情报，围剿是地图上的疤痕

而遵义一盏灯，成为另一种温暖

四渡赤水后，便是1935年春节。在扎西

山和雪的裂痕，高高举起的寒冷

一双草鞋熬过长路和冬天

就可以得到家乡的安慰，让自己成为英雄

在娄山关，铅铸的子弹像闪电一样抽打眼睛

所有冲天而起的炮火，都是沾着血升起的

在此，他丢了一只胳膊。

岷山过后，一支红色的箭

以另一种方式，触摸今天嘹亮的寂静

走在前面的人，走在旗帜和火焰前面的人

是不朽的。而活下的人，要继续和手中的枪

红色灯芯歌唱，要在某个季节

某个时段，挥起另一种太阳

所有遥远的事情都需要铭记

在春天，我们与植物一同清透明绿

风里一缕细致的花香

又惊跳起来像踩着另一朵鲜花

远处，夕阳正照耀一个孩子的微笑

刺绣的歌谣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如果你有幸在歌声中跨立或行进

你会沉入幻想，你将看见一支队伍

一面旗帜在渐渐展开

像歌声一样震撼，如缓缓展开的山的脊梁

缓缓展开的红日和火焰

很多时候我们顶着朔风、沙暴

在开阔的戈壁滩、巴丹吉林徒步行军

天空是否碧蓝，我们已无暇顾及

只是手拉手排成一队，闭着眼睛把嘴张圆

把一条奔泻的江河、一匹马含在口中

浩浩荡荡、血脉贲张地高唱着

我愿意把这些歌谣，看作一张绸缎

绣着朔风，细沙，蓝天，燥渴……

我能想到的比喻还有：冲天的烈焰

让你心跳、血液流动加速的肾上腺素

随手把它们的每一个字展开

你将发现父辈们的眼泪和呐喊

还有旗帜、号角、锋利的刀刃

这时你才知道，这些歌谣最深处

站着的是我们的脊梁

仰望

与上好春天里的树木站在阳光里

毫无声张的庄严把天空逼到没有退路

草木花朵每天都是新的，而雕像

磁性的笑，把生活染成安祥静美的样子

皱纹造就的气场，像是说给我们

一些遥远的事情，让我认定

脚下的青草便是我的来生

枣园在背景中续命

我再一次和从前一样眼睛红润

像一颗草，在一阵晚风中调整步伐

更像路边一粒石子，在低处仰望

我看到的是一本用热血码成古字的书

不需要一个汉字

一面红旗就呼啦迎风，始终热烈

一群人冲锋呐喊，被风暴磨得像一把剑

一封信札，笔画浮在思念与嘱托上

一双眼睛可以站在更高的地方

也可以站在更低的地方把敌人盯死

在现时，人们的穿着和神情一样单薄

像穿着春风一样，走的快

身子却越来越沉。我走慢些

仰望的是一味良药，怀揣要命的处方

谦卑、虔敬想必是上好的药引

用一位老红军的思想，把两万五千里

长路收割一次，药力会增大一倍

从南泥湾带回一首歌

那首歌说：鲜花开满山，处处是江南

亲眼看见才知道每一棵花草，都是一位军人

亲密相拥，紧紧抱成一团，它的衣冠

它的姿态，它的视野也像军人

那样，整洁、蓬勃生长的橄榄绿色

我爬上一座山梁，每一块庄稼各就各位

对着苍茫的天空，甚至想大声喊它们的名字

期待它们举着旗帜回应

后来，那些小麦，水稻，玉米都成熟了

果然用最朴实的颜色给予我最绵长的回应

甚至再次邀请我登上山梁，下令

是啊！八十年前就是这样的场景

一支队伍征服这片土地

命令它肥沃，蓬勃，按时开花结果

要不是我看到八十年前的那张黑白照片

看到野草丛生，荆棘遍野，烂泥滩

我还看到几位战士，背着锄头归来的身影

步伐整齐，正向山下的炊烟走去

我是不会相信这片土地曲折的命运

渐变的过程，就像一位军人的一生

从南泥湾回来，思绪是一座站起来的青山

我什么都没有带走，只是带回一首歌

足以让山上的草木，庄稼呼拉迎风晃动

一棵树掀开王家坪一角

一树的繁荣，墙边阴凉已经映衬不出

打旽，看地图的人

与天空合影的漫坡站立的绿树

被母语线条的太阳描出星光

所有过往的季节，烟火，草木山石

泊着各地方言，钉在王家坪

指引我们越走越远，或者完全停下

跌进它的底色，直到把我们擦亮

念头一闪，阳光割断我的凝视

一棵棵树像在遮挡炮火中的战士

我所能看到的，只是

满视野的火星和一团巨大的光芒

正从大地的胸膛訇然咳出

满树绿叶把升腾的硝烟搅乱

然后一股巨大的黑，从高空弥漫开

把一座城熏了又熏

人们在凝视中带动一阵微风

旗帜是一种暗器

一飘扬，我们的心就激荡起来

院子里，比我矮的树还在生长

它们似乎都以高傲，忠贞之势

把房子里的会议，情报，贯有的硝烟味

收集在叶子里，掩藏发芽的枪膛

午后的王家坪。镰刀，铁锤压不住

一阵风的愿望，像春天奔跑的样子

我站在一棵树的后面，计算颤抖的时光

风吹我一下，枪就响一声

像提醒我，危險随时潜伏在四周

为窑洞写一首诗吧

这是我第一次很少说话的一天

杨家岭，春风吹着几位军人的心事

时而鹅行鸭步，用仰望礼敬每一座窑洞

我和那些窑洞里的旧物对视的瞬间

万千声响四面聚集耳边，不断劝说我

“诗人，为窑洞写一首诗吧”

幸好这是春天，抹掉浑黄背景

草木点缀，简单、坚固、因地制宜

这些词语具体可感，足以概括

而像智慧，仁厚，革命……

你却只能慢慢回味，或者反复地向历史走去

就像挂在墙上的那些巨幅画像

石桌，农具，条幅，中央大礼堂……

都会告诉来这儿凝望的每一个人

我们曾经修正错误，我们曾经苦不堪言

你不是各地游玩赋诗的古代诗人

书写苍生，旧难，壮美事件

你有你的使命，你与这些窑洞里居住的人

几十年来步调一致，同心同德

“军人！为窑洞写一首诗吧！诗人！”

几行诗句又能惦念起多少旧事？

这些黑白照片让你不断浮想

甚至眼圈红润，四处躲闪

生而为男子汉，心却一度变软

“军人”，“诗人”，这两个词有了分量

开始重申——“为窑洞写一首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