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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长最看重的是“福”

2021-08-27葛筱宁

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 2021年7期
关键词:长毛阿长山海经

葛筱宁

《阿长与〈山海经〉》是鲁迅的一篇回忆性散文,记述了作者儿时与其保姆“阿长”相处的情景,表达了鲁迅对阿长深切的祝福,集中体现在文末的一句话里——“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怀里永安她的魂灵!”

因为在“我”看来,阿长在现实生活中始终是不“安”的。“(她)常喜欢切切察察,向人们低声絮说些什么事,还竖起第二个手指,在空中上下摇动,或者点着对手或自己的鼻尖。”阿长总这样不光明磊落,无疑暴露出她心怀忐忑。

阿长还懂得许多“我所不耐烦”的规矩,亦是她心绪不宁的写照。其中“元旦的古怪仪式”之所以让“我”迄今依然“记得最清楚”,不仅是因为阿长“极其郑重”的口吻,而且还有她果断的动作和“惶急”的眼神。

“哥儿,你牢牢记住!”她极其郑重地说。“明天是正月初一,清早一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得对我说……”

“你牢牢记住!”中的感叹号显露出阿长“极其郑重”的语气;我们还发现,“她极其郑重地说”一句后面没有使用逗号,而是句号,这表明作者将“‘哥儿,你牢牢记住!她极其郑重地说。”视作了一个独立性的句子,这样便更为集中强调了阿长说这话时“极其郑重”的态度,表现她对元旦仪式的重视程度之高。

阿长果断的动作主要聚焦于“她却立刻伸出臂膊,一把将我按住”中的“立刻”和“一把”上,它们均指向了阿长的反应快与动作迅速,显然她一直在防备着“我”的疏忽;正月初一“我”醒得特别早,但阿长肯定比“我”醒得更早,否则何以能“立刻伸出臂膊,一把将我按住”?

“我”被阿长这一套疾猛的动作弄得“惊异”了,她却用“惶急”的眼神看着“我”。她无法说话,又怕“我”乱说话,所以很“惶急”,而“惶急”即“惊慌”,阿长不能不“惊慌”,因为这关乎到“她”一整年的运气。可“我”却愈加糊涂了,以至于“她又有所要求似的,摇着我的肩”,“我”才恍然想起她昨天“极其郑重”的交代。

此外,阿长还教给“我”很多道理——人死了,必须说“老掉了”;禁止走入死了人或生了孩子的房子里;务必拣起落在地上的饭粒;万不可钻过晒裤子的竹竿底下等等。

可见,阿长“满肚子是麻烦的礼节”,恰恰说明她活在重重的“惧惮”之中——这是一种精神、魂灵层面的“惧惮”。

阿长不仅自己“惧惮”,还要让“我”一同“惧惮”。比如她给“我”讲吃人肉的“美女蛇”,“这故事很使我觉得做人之险”[1];又比如“她常常对我讲‘长毛”,“说得长毛非常可怕”,不过“我”没有被吓倒,于是阿长就直白地说:“像你似的小孩子,长毛也要掳的,掳去做小长毛。”

值得注意的是,阿长原本打算是以长毛掳人来吓唬“我”的,可“我”的回答(“那么,你(指阿长)是不要紧的。”)使她马上转变为自己也要争着被长毛掳去,且不顾羞臊地,用“脱裤子防大炮”的说法来证明自己是一个有用的人。

“那里的话?!”她严肃地说。“我们就没有用么?我们也要被掳去。……”

“那里的话?!”一句中出现了问号和叹号的并用现象,这一反问句便以强烈的情感突出了阿长的“严肃”;“她严肃地说”一句后面亦没有使用逗号,仍是句号,这也是将阿长说话时的“严肃”态度更为集中地加以强调,以凸显她自己“有用”。

阿长是“我”家雇来的女工,当“我”的保姆,“她大约是青年守寡的孤孀”,“做了一辈子的老妈子(乡下叫作‘做妈妈),平时也不回家去,直到了临死,或者就死在主人家里”[2]。由此可知,阿长一生基本无所依靠,在“我”家里打工赚钱基本是她唯一的生活来源,她基本上也把“我”家当做了自己家。所以,在“我”家,尤其是在“我”面前,显得“无用”是阿长在现实生活层面上的“惧惮”。

因此,阿长努力勤恳做事,赢得了全家人的认可。“我”的母亲和许多别的人都“略带些客气”地称她为“长妈妈”;“鲁老太太也并不当做用人看待”[3];“我”投诉她晚上睡觉“占领全床”,母亲也仅是委婉地暗示了她一下而已。

这个“一向带领着我的女工”便成为“我”童年成长过程中无法绕开的一个人。阿长对“我”的“关照”的确细致入微:“不许我走动,拔一株草,翻一块石头,就说我顽皮,要告诉我的母亲去了”;她也善于洞悉“我”的内心需求,比如在《狗·猫·鼠》一文中就有这样的话:“长妈妈,一个一向带领着我的女工,也许是以为我等得太苦了罢,轻轻地来告诉我一句话。”[4]而对于“(我)太过于念念不忘”的绘图《山海经》,尽管“我向来没有和她(指阿长)说过”,但阿长自然不会坐视。因而,她帮“我”买到书虽出乎“我”的意料,却是在情理之中。

有绘图的《山海经》对目不识丁的阿长来说不能算难于辨认,在《二十四孝图》一文中有形容她辨图能力的文字:“便是不识字的人,例如阿长,也只要一看图画便能够滔滔地讲出这一段的事迹。”[5]虽然阿长将“山海经”误作“三哼经”,不过“我”把书的情况“都对她(指阿长)说了”,那么阿长定然不会买错;何况《山海经》里那些神奇怪异的绘图——“人面的兽,九头的蛇,三脚的鸟,生着翅膀的人,没有头而以两乳当作眼睛的怪物”——应该也是阿长所感兴趣的,因为她也经常给“我”讲一些神奇怪异比如美女蛇吃人肉之类的故事;再者,阿长可以告假回家,有路过书店购书的机会。

可见,“别人不肯做,或不能做的事”,阿长不仅愿意做,而且有能力完成。这足以说明了阿长“有用”,以至于她“一见面,就将一包书递给我”,且“高兴地说道:‘哥儿,有画儿的‘三哼经,我给你买来了!”阿长那种大获全胜的成就感可以从“高兴”这一情绪看出,亦可以从“我给你买来了”的“给你”一词看出,还能从句末叹号所传递出来的强烈语气感受到。

“阿长与《山海经》”对于鲁迅有着重要意义,周作人说:“他(指鲁迅)自己有书,乃是始于阿长的送他一部《山海经》。”[6]所以,鲁迅在文章结尾处详尽描述了“书的模样”,且反复两次提及将《山海经》视为“最为心爱的宝书”,因为这部书“引开了他(指鲁迅)买书的门”[7],鲁迅亦说:“此后我就更其搜集绘图的书”;其次“(这部书)使他(指鲁迅)了解神话传说,扎下创作的根”[8],后来鲁迅创作小说集《故事新编》即是一例;而阿长辞世近30年之后,鲁迅也是“充满着怀念之情”[9],写下了这篇以“阿长与《山海经》”为标题的文章。

然而,与其说是怀念阿长,倒不如说鲁迅是在祝福她,因为阿长生前最看重的就是“福”。由于常多“惧惮”,所以她渴盼“福运”。对于现实生活层面的“惧惮”,阿长能够通过努力勤恳做事获得消解;而精神、魂灵层面的“惧惮”,却是让她“麻烦”了一辈子——她所懂得的许多规矩及很多道理其实都是在祈“福”。

比如“我”终于想起阿长“极其郑重”交代的新年祝福语“阿妈,恭喜恭喜!”,却只刚说了“阿妈,恭喜……”,便立马被阿长打断并接下去了:“恭喜恭喜!大家恭喜!真聪明!恭喜恭喜!”这六个“恭喜”和四个感叹号将阿长对“祝福”的迫不及待与喜不自胜展现得一览无余。

倒是睡觉时的阿长没那么多“麻烦的事情”——“(我)推她呢,不动;叫她呢,也不闻”,她睡得安稳而踏实,就算被母亲委婉地暗示过,但“她不开口”,仍心安理得地“满床摆着一个‘大字,一条臂膊还搁在我的颈子上”,丝毫没有白天时的“惧惮”。

阿长于地下长眠近30年后,鲁迅便在文末恰如其分地以“地母(即地神)”来祝福她,因为“地神多福”,语出《汉书·礼乐志》中颜师古注引李奇的一句話“天神至尊,而地神多福也”[10]。这就是作者对阿长的情感所寄之处,换句话说,从不信鬼神的鲁迅却宁愿在这里祈望神灵的存在,它不是出于理智,而是出于情感,是依顺着阿长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方式及愿景所给予的祝福。

注释:

[1][4][5]鲁迅.鲁迅全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288,244,260.

[2][3][6][9]周作人.鲁迅的故家[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97,99,101,102.

[7][8]周作人.鲁迅的故家[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103.

[10]班固.汉书(卷22)[M].北京:中华书局,1962:1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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