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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词的感情色彩及其对名量搭配的影响

2021-06-25李仁珠

文教资料 2021年7期
关键词:语义特征

李仁珠

摘   要: 指人量词所带有的感情色彩会影响名词和量词间的互相选择。本文将指人量词的感情色彩分为[+尊重][+中性][+轻视]三类,分别从这三类量词对名词的选择情况及名词对这三类量词的选择情况两个角度出发,考察汉语指人量词与名词的搭配限制。认为指人量词的感情色彩会影响名词的感情色彩,名词也可选择不同感情色彩的量词实现不同的表达需求。

关键词: 指人量词   感情色彩   语义特征   尊重与否   名量搭配

汉语名量词基本是用来作为计量单位的,但是除了计量这一功能以外,还能增强或减弱名词自带的感情色彩。“语言中可运用不同的词汇成分或者句法手段对情感义进行表达。在量词型语言中,有的语言可以量词作为情感的表达手段”[1](58)。本文从量词感情色彩的角度考察量词对名词的反制约表现。指人量词可以表达感情倾向,它们在感情色彩上存在[+尊重][+中性][+轻视]等语义区别,而其他称物量词则不具备这些特征,且由于该差异,“位”“个”“介”等量词的互换并不能在所有情况下都成立。

一、以感情色彩为标准的量词分类

名词可以以量词作为计量单位,但是在实际应用中,名量搭配往往含有更多的内涵,其中感情色彩使名量搭配在表达上具备某种情绪倾向。一些量词具有表达褒或贬等主观感情及评价的特征,可以通过与名词结合使名词带上这一特征。对于这类量词而言,感情色彩这一语义参项在名量搭配关系中扮演重要角色,在其他量词中这一参项不起作用。据此我们认为,大体上说,在名量词内部,从是否具有感情色彩这一角度,可以分出带有感情色彩的量词和不带感情色彩的量词。具体如下:

表1   以感情色彩为标准的量词分类

这一分类与分类词研究中对“人类”和“非人类”的划分结果具有一致性。前人已经指出,在许多量词语言中,可以以是否有生命为基本参项对量词进行分类①。

量词可以用作名词分类标准已是一个定论,且“人类”与“非人类”之区分是量词在对名词进行分类时的主要分类范畴。我们认为,尊重与否在指人量词和非指人量词的对立中起到关键作用。尊重与否这一概念只在指人量词中存在,可以看作这类量词主要的语义特征。这类量词的情感色彩是自身含有的,可稱为“自身含有类”。然而,有些非指人量词虽然本身不具备感情色彩,但是在具体语境中依靠特殊搭配也能表达某种感情倾向。这类量词的感情色彩的表达方式需要依靠搭配,可称为“依靠搭配类”。

(一)自身含有类

在汉语中有一些量词本身带有某种感情色彩,比如指人专用量词“位、名、介、伙”等。以量词“伙”为例,“伙”专用于计量人群,而且自身含有贬义色彩,因此,不宜用于修饰褒义名词。例如:

(1)a.一伙土匪|一伙歹徒|一伙强盗|一伙骗子|一伙敌人

b.*一伙志愿者|*一伙恩人|*一伙爱国者|*一伙英雄|*一伙教师

而非指人专用量词“群”和“批”等并不区分褒贬,且不表达任何感情色彩,如“一伙土匪”和“一群土匪”在感情色彩上是有差异的,前者带有贬义色彩,后者没有。又如量词“位”具有褒义色彩,可以表达尊重的情感,因此,不宜用于修饰贬义名词。例如:

(2)a.一位专家|一位爱国者|一位恩人|一位伟人|一位领导人

b.*一位傻子|*一位骗子|*一位卖国贼|*一位暴徒|*一位杀人犯

我们认为,指人专用量词的感情色彩可以分为[+尊重][+中性][+轻视]。下面将详细探讨。

需要说明一点,在汉语中有一个特殊的量词“尊”。“尊”不属于指人专用量词,只能与“非人类”名词搭配,但它在修饰名词时可以将“尊重、庄重”等色彩添加到名词上。比如:

(3)a.一尊雕像|一尊佛像|一尊神像|一尊石像|一尊铜像

b.一座雕像|一座佛像|一座神像|一座石像|一座铜像

例(3a)中的名词“雕像”既能与“尊”搭配,又能与“座”搭配,但是这两种搭配在语义上存在差别。(3a)可以表达“尊重、庄重”这些感情倾向,而(3b)则不具有这些感情色彩。

(二)依靠搭配类

在汉语中有些量词虽然本身不具备感情色彩,但是在具体语境中依靠特殊搭配能表达某种感情倾向。比如量词“只”在具体语境中依靠特殊搭配也能表达“可爱、年轻”的感情色彩。量词“只”的搭配对象非常广泛,主要用于计量动物,如“一只猫、一只羊”等,还能用于计量成对的东西中的一个,如“一只耳朵、一只鞋子”等。除了这些以外,还可以用来计量“船只”和“戒指”等。与这些词搭配时,仅仅是单纯地计量事物,并不表达某种特定的主观评价。但在某些特定的语境中,量词“只”与指人名词搭配就会带有某种感情色彩,主要是在网络上的新兴搭配。例如:

(4)这里有只小新人,大家看过来。(百度贴吧)

(5)我刚刚去高二三楼,遇见一只小清新。(百度贴吧)

(6)五只花美男齐聚,总有一款适合你。(新浪微博)

(7)一只宝宝在长大。(罗曦《一“只”宝宝在长大》)

(8)两只小朋友的爱情。(渣纸《两只小朋友的爱情》)

在上述名量结构中用“只”能够体现说话人对于“小新人、小清新、花美男、宝宝、女孩”的主观评价。对量词“只”的新兴的名量搭配,卢鑫莹和王思程等曾作过分析,他们都认为“只”通常用来描述宠物,因此,用它与指人名词搭配,可以联想到“可爱、年轻”等语义特征[2][3]。沙睿宸比较详细地考察了在汉语中“只、枚”作为指人量词的现象,指出当“只”和“枚”用来作为指人量词时,可以体现出说话人对于指称对象的喜爱、欣赏的情感[4](108)。另外,“只”的这种用法在汉语的一些方言中不是个别现象,如长沙方言中就有这样的用法。周芍曾讨论过“只”在长沙方言中的称人问题,指出与成年人相比年龄小或者比较年轻的人,如“毛毛”婴儿“细伢子”小孩子“后生子”年轻人等,或者相对年龄较轻的人物,如“弟弟”和“妹妹”等,可以用“只”与之组合。因此,与“个”比起来,当“只”称人时带有主观评价,具有[+轻慢]的感情色彩[5]。

通过以上分析可见,自身含有感情色彩的量词与名词的搭配多为常规搭配,一般以客观常识为基础,将其固有的色彩直接添加到名词上。比如,用量词“位”与“领导、女士”搭配并不是临时的,也不表达特殊的语用含义。自身含有感情色彩的量词与名词还有少数非常规搭配,此时量词可能失去原本拥有的感情倾向,产生另外的感情色彩。比如“一位小皇帝”虽然使用了具有“尊重”感情色彩的量词“位”,但与常规搭配不同,这一搭配在某些特定的语境下可能具有反讽的感情色彩。

与自身含有类不同,依靠搭配类量词只能通过和名词非常规搭配才可以表达主观感情色彩。程国珍从多个角度对变异量词进行了深入的分析,认为量词的变异使用是一种积极的修辞方式[6]。也就是说,量、名词的超常搭配可以产生特殊的修辞效果。

二、指人量词与名词的组合机制

量词系统是与名词分类的语义参项联系在一起的,而且在许多语义参项中,有生与无生之区分可视为最基本的、最重要的参项,几乎在所有量词语言中都存在。在有生事物中,人类又区别于其他有生生物,形成人类与非人类之对立。在汉语中同时并存多个指人量词,功能分得比较细,我们发现,它们对名词还具有感情标记的功能,对名词起到反制约作用,值得深入探讨。

名量搭配是基于双向选择的,名词、量词都会受到相互制约,更多时候,名词是在名量组合中起决定性作用的。但是本节分析表明,指人量词在名量搭配中对名词会起到反制约作用,即还具有感情标记功能。指人量词可以表达感情倾向,在感情色彩上存在[+尊重][+中性][+轻视]这些语义区别,而其他称物量词则不具备这一特征,且由于该差异,“位”和“个”等指人量词的互换并不能在所有情况下都成立。

从感情色彩角度看,指人量词在选择名词时主要表现为如下:

图1   量词的感情色彩对名词的制约情况

(注:实线表示常规,虚线表示非常规)

可见,指人量词在选择名词时,感情色彩会对名词产生影响:具有[+尊重]标记功能的量词多选择褒义或中性的名词,具有[+轻视]标记功能的量词则多选择贬义的名词。王希杰认为词语搭配的语义规则要求是:“语言世界同物世界的一致性。即這一组合是真实的,可解的,可接受的,合情合理的,包括合乎常识合乎习惯的。”[7](101)但从图1可以看出,量名组合既有对应的常规搭配又有非常规的交叉搭配。然而,即使是非常规的搭配,也是建立在常识的基础上的,比如上图中“尊重”量词用虚线与贬义词连接在一起,因为两者在语义上不符,属于非常规搭配。这类非常规搭配往往具有特殊的语用功能,像“一位大少爷”和“一位坏分子”等组合并不会赋予名词“尊重”这一意味,往往含有讽刺或嘲笑的效果,可视为对原本表示“尊重”意味的偏离。本文将在下面通过具体例子对此加以阐述。

在汉语中指人量词多表中性义,既不表尊重,又不表轻视。只有量词“位”具有[+尊重]这一语义特征;“介”和“伙”等则表贬义,即含有轻视义。尊重与否是不同量词一个重要的区别标志。具体如下:

表2   汉语指人量词的区别语义特征

根据图1所示,“位”不仅能与褒义词搭配,还能与中性词搭配。“介”和“伙”等一般只能与中性词、贬义词搭配,不与褒义词搭配。尊重与否这一概念一般只在指人量词中存在,且与名词组合后才对整个名量结构起作用。比如:

(9)a.先生既是一位专家又是一位绅士,我感到十分荣幸。(弗·福赛斯《豺狼的日子》)

b.也许我们应该请一位老师了,队友们?(沃尔特·司各特《艾凡赫》)

c.这时她正忙着接待一位顾客。(西奥多·德莱塞《美国的悲剧》)

(10)a.每当一位演员出场或是一个乐段结束,观众都报以热烈的掌声。(《人民日报》1988-11-14)

b.一位警察企图阻止他,他便拔出手枪把警察的大拇指打了下来。(林语堂《吾国吾民》)

c.我父亲的这位朋友说,很久前他在图卢兹认识了一位商人。(蒙田《蒙田随笔全集》)

例(9)中,“绅士”自身是褒义词,“老师、顾客”这类名词一般是受人尊重的或要求他人以礼相待的,所以对于这些名词来说,“位”是第一选择,计量人时,可以表达尊重色彩,即褒义词与其“尊重”义在语义上相符合。在BCC语料库中分别检索“绅士、老师、顾客”与不同量词的搭配频数亦可说明量词“位”是这些名词的优势选项。具体情况如下:

表3   名词“绅士”选择倾向的统计数据

表4   名词“老师”选择倾向的统计数据

表5   名词“顾客”选择倾向的统计数据

例(10)中的“农民、职员、商人”作为中性词,单独使用时并不表达特殊感情,但“位”可以赋予中性名词“尊重”这一意味,使这一名量组合通过选用量词满足表达尊重的需要。另外,从名词优先选择的量词来看,当中性词(如“演员、警察”)有多个量词可供选择时,它们的第一选择不是“位”而是“个”。具体情况如下:

表6   名词“演员”选择倾向的统计数据

表7   名词“警察”选择倾向的统计数据

然而,“位”一般不能与贬义词搭配,也就是说,贬义词在选择量词上受制约。比如:

(11)*一位贱骨头|*一位蠢人|*一位贼人|*一位强盗|*一位鄙夫|*一位流氓

可见,“贱骨头、蠢人、贼人、强盗、鄙夫”等都不能用“位”来计量。

另外,量词“个”对名词具有“中性”标记作用,既不表尊重,又不表轻视,即它们不具有特殊的感情倾向。正因为这样,它们在选择名词时几乎没有限制,与褒义词和贬义词搭配都成立,但这与“位”修饰褒义词不一样。比如:

(12)一个女士朝她走来,看来很面熟。(岩井俊二《情书》)

(13)一个将军在他的参谋的陪同下检阅部队。(夏多布里昂《墓畔回忆录》)

(14)他又来到这儿,还带了一个绅士和两个仆人,和我住在同一座房里。(丹尼尔·笛福《摩尔·弗兰德斯》)

(15)我得装出一个烈士的样子,告诉她我在一个地下土牢里被切成了碎片,然后又被胡乱地拼凑在一起。(伏尼契《牛虻》)

(16)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鲁迅《孔乙己》)

由于“个”对名词具有“中性”标记的作用,例(12)到(16)中的褒义词“女士”“将军”“绅士”等使用了“个”来计量就削弱了原本名词本身所带有的尊重色彩。这样的选择多是出于表达的需求,如例(15),因为是“装样子”,句子带有玩笑的意味,所以褒义词“烈士”并没有选择具有尊重色彩的量词“位”,而是选择不带感情色彩的量词“个”。又如例(16),句子只是在简单地陈述“没有顾客”这一事实,“顾客”也不是指某个具体的人,没有必要对这里的名词“顾客”表达尊重的情感,因此选择“个”作为量词。可见,选择不同感情色彩的量词可以加强或削弱名词自带的感情色彩。

从感情标记功能看,在汉语中还存在“介”和“伙”等“轻视”量词,这类词本身含贬义,其中“介”还可用于自谦。它们与其他指人量词相比受限制得多,如“介”更多地在书面语中使用,具有书面语色彩,且搭配较固定,主要与书生、武夫相搭配。因此,贬义词反而更倾向于和“中性”量词“个”搭配,与“介”修饰贬义词不同:用“个”修饰贬义词时不会加深卑贱和轻视等意味。

三、结语

从总体上看,量词的感情色彩表现在两种情形中:一是自身含有类,二是依靠搭配类。两者的使用有所区别,在一般情况下,前者是出于表达简单的褒贬色彩的需要,相反,后者是出于某种特殊的表达或者修辞的需要。

在汉语中,指人量词本身就能体现特定的感情色彩,这些感情色彩在量名组合中可以作用于名词,对名词会起到反制约作用。也就是说,尊重和輕视等色彩可以添加到名词上,从而表现出其感情倾向;与此同时,中性色彩的量词作用于非中性名词时,会降低其尊敬或轻视的程度。

注释:

①参见Allan, K. Classifiers, Language, 1977b(53.2), p.299; Croft, William. Typology and Universal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0, p.134; Aikhenvald, A Y. Classifiers: A Typology of No-un Categorization Devices,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0, p.271.

参考文献:

[1]樊中元,谢晓明.称人量词语义特征的跨语言考察[J].民族语文,2017(01).

[2]卢鑫莹.汉语个体量词异化使用的多元认知分析[J].洛阳师范学院学报,2012(1).

[3]王思程.指人名词与个体量词新兴搭配研究[D].南京:南京大学,2015.

[4]沙睿宸.浅析网络语言中的指人量词“只”和“枚”[J].现代语文(语言研究版),2017(5).

[5]周芍.名词量词组合的双向选择研究及其认知解释[D].广州:暨南大学,2006.

[6]程国珍.现代汉语量词的变异使用现象探析[D].广州:暨南大学,2004.

[7]王希杰.论词语搭配的规则和偏离[J].山东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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