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远

你“砰”的一声摔上门，随手把外套扔在了椅子上，然后一屁股在饭桌旁坐了下来。看这样子，就知道你心情不好，果然，即使我小心翼翼端着饭碗，你还是嘟囔了一句：“这么瘦！”

我是很瘦，尤其作为一名挖煤工的儿子，我瘦得就更过分了。你无法忍受一个男子汉——你的儿子手无缚鸡之力。在家里，我永远是沉默的，因为你挑剔的目光总在我身上停留，而我只能倔强地选择沉默。

这种情况直到我12岁那年才结束。这一年，你很高兴，因为妈妈为你添了个小女儿，属兔。你喜欢亲昵地唤她“兔崽子”。妹妹的到来，的确给我们家带来了无限欢乐，她从小机灵可爱，总咧着嘴，逗得全家开怀大笑。每天你上班前，总会搂着她“兔崽子”长“兔崽子”短地叫个不停，直到妈催你上班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可我也属兔，你却从没叫过我“兔崽子”。只有我们两个一起提的时候才顺带说一句“这两个兔崽子”，而在我看来这纯粹是为了搭配，嘴上说“两个”，其实心里还是只有“一个”。

妹妹的确十分可爱，2岁多就展现出过人的聪明劲儿，每次饭桌上也都是她使你停止了对我的抱怨。那些年里，你一直干挖煤的活，每天回家还没来得及洗把脸，就搂过妹妹，直到用残余的灰涂得她的小脸黑黑的，才接过妈妈递来的脸盆。那天，妈妈忙得忘记了端洗脸水，是5岁的妹妹用自己的小塑料盆装了满满一盆水给你端去的。她摇摇晃晃的身影直摇进了你的心窝里。从此，妹妹每天都会在你下班前端好一盆水蹲在厨房里，一听见那声“兔崽子呢”就一脸兴奋地奔出去。你边洗脸边不忘逗她：“想爸爸吗？”“想！”“爱爸爸吗？”“爱！”“有多爱？”“这么爱……”妹妹把两条小胳膊伸开老远，做出要拥抱全世界的样子……从此，这一幕每天都如期上演，你俩乐此不疲。

我以为我永远是那个被遗忘的，我无法接受你的偏爱，甚至开始敌视这个家庭，直到那天听见你和妈在厨房中的谈话。“你别看兔崽子不声不响的，心里其实想考市里的重点哩！”是你的声音。我不禁心头一热——原来我也是“兔崽子”！“想考重点”这些话我虽然从没对人提起过，可你都明白！我攥紧拳头，眼前一片模糊……

你仍只是逗妹妹玩，我的心却明亮了起来。

那年夏天，我收到了市重点的录取通知书。那天你回来，妹妹没等你开口就先报喜：“爸，哥考上市重点了！”你听了好像没什么反应，继续看妹妹拥抱全世界的造型，一片欢声笑语中，我分明看到你对着我有深情的一瞥，是赞许，是鼓励，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眼神！

终于，我背起行囊，开始了在外求学的旅程，而恰是在半年不到的时间里，你过世了——是因为煤矿塌方。

再次回去，已是半年后的事了。妹妹长高了很多。从村口往家里走着，我们谁都没有说话。突然，妹妹在一个小土包上停了下来，望着对面山腰上的洞口出神。那是你挥洒过汗水的煤矿，现在已废弃了。我们都沉浸在记忆里，妹妹突然问我：“哥，你想爸爸吗？”“想！”“有多想？”我不由得单膝跪地，望着妹妹忧伤的脸庞，心突然疼到不行：“很想，很想……”

然后，我在心里说：“爸，我们，不离不弃。”

【简评】

这是一篇很有味道的小小说。作者精心构思，娓娓道来，通过一系列“生活”场景，为我们展示了发生在一对父子之間的动人故事。作品中的“父亲”，看似偏爱女儿，实则对自己瘦得“过分”的儿子同样满怀爱意（只是不表露出来而已）;文中的“我”从“无法接受你的偏爱，甚至开始敌视这个家庭”，到“心却明亮了起来”，直至“单膝跪地，望着妹妹忧伤的脸庞，心突然疼到不行”，其转变过程既有波折，又避免了斧凿的痕迹;至于“兔崽子”的称呼，也足以成为全篇一大亮点。

美中不足的是对妹妹的着墨似乎太多了点，而对“我”倔强的性格、“敌视”心理的刻画，则不是很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