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应峰

“红杏枝头春意闹”出自宋祁的《玉楼春·春景》：“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春天来临，官至工部尚书的宋祁好不惬意，他出得汴京城，来到东郊，春花新蕾，赏心悦目，让他感受到春天的景色是那样美好：湖面上，泛起绉纱般细匀的水纹，波光粼粼，迎着游客的画船，微带着寒气的晨雾，似有若无地笼罩着嫩黄浅碧的春柳，摇曳生姿;旭日东升，朝霞淡抹，枝頭上怒放的红杏，随着春风轻轻摇晃，娇媚多姿、生机勃勃，搅动着盎然的春意。平日抱怨人生的欢娱太少，既然如此，又岂能过分看重金钱，不珍惜这难得的短暂欢乐？不如举杯遥劝西去的夕阳，请它慢些归去，让余晖在花丛中逗留一会儿，让快乐更长久一些。

这首词，看似随意落墨，却是风流闲雅，语言工丽，意境独到，活泼而不浮泛，华美而不伤感。词人留恋春天、珍惜时光、善待人生的追求，栩栩如生地闪现在字里行间。因为这首词，宋祁有了“红杏尚书”之誉，声名远播。

宋祁，字子京，998年出生在开封府雍丘县，博学能文，天资蕴藉，是北宋“连中三元”的应试达人宋庠之弟。宋祁与宋庠并有文名，时称“二宋”。1024年，宋庠、宋祁兄弟同举甲子科进士。礼部奏宋祁第一，宋庠第三，刘太后不欲以弟先兄，乃擢宋庠第一，而置宋祁第十，故有兄弟“双状元”之称。这样一来，宋庠就成为乡试、会试、殿试均为第一的“连中三元”之人。

进士及第后的宋祁，初任复州军事推官。是年，西北边境战事财政吃紧，在此情况下，宋祁上疏，直言“三冗”，即冗官、冗兵、冗僧;“三费”即道场斋醮、多建寺观、靡费公用。力主朝廷精兵简政，节约财政。因其直谏有功，皇帝特此召试，授其为直史馆职。后历官龙图阁学士、史馆修撰、知制诰。在任龙图阁学士期间，他连续上疏直陈巩固边防的策略，著有《御戎论》七篇。与欧阳修等合修《新唐书》，其中大部分为宋祁所修，前后长达十余年。书成，晋工部尚书，拜翰林学士承旨，修撰《起居注》。

宋祁修《新唐书》，张岱的《夜航船》中记录了这样一段逸事：宋祁修《唐书》，大雪、添幕，燃椽烛，拥炉火，诸妾环侍。方草一传未完，顾侍姬曰：“若辈向见主人有如是否？”一人来自宗室，曰：“我太尉遇此天气，只是拥炉，下幕命歌舞，间以杂剧，引满大醉而已。”祁曰：“自不恶。”乃阁笔掩卷起，遂饮酒达旦。由此不难窥见，宋祁才高敬业，却也颇有奢侈率性之风貌。

相传有一天宋祁宴罢回府，路过繁台街，正巧迎面遇上皇家的车队，宋祁连忙让到一边。这时只听车内有人轻轻叫了一声：“小宋。”待宋祁抬头看时，只看见车帘轻放，一妙龄宫女对他粲然一笑。车队过去了，美人一笑却令宋祁心旌摇荡，久久不能平静。

回去后，宋祁写了一首《鹧鸪天》词：“画毂雕鞍狭路逢。一声肠断绣帘中。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金作屋，玉为笼。车如流水马游龙。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几万重。”记述了这段如梦的经历，表达自己不得再见美人的怅然之情。宋祁活化了李商隐的“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之句，与词意境浑然一体。

此词马上在京师被广为传唱，并传到了宋仁宗的耳朵里。皇帝追问道：“是第几车上谁叫的小宋？”有个宫女站了出来，羞涩地说：“当时我们去侍宴，见宣翰林学士，左右大臣说：这就是小宋。我在车子里，也是偶然看到他，就叫了一声。”皇帝一听哈哈大笑，不久就召宋祁上殿，说起这件事，宋祁诚惶诚恐，羞愧难当。仁宗笑着打趣说：“蓬山并不远呀。”话毕，将喊话的宫女赏赐给了他。就这样，官运顺畅的宋祁因佳曲而得一段姻缘，着实令时人艳羡。

宋祁之兄宋庠，一生清约庄重，不好声色，读书至老不倦，善于纠正谬讹。在旁人看来，宋祁与其兄是两重天地，相去甚远，生活奢侈享乐，多蓄婢妾声妓，颇具风流意气。这或许与他的一句“红杏枝头春意闹”有关，或许跟他的姻缘故事有关。

但宋祁骨子里是“开明尚俭”的。宋祁临终前，自己撰写了墓志铭，并亲自撰就一篇“遗诫”，教儿子们照他的话去做。“遗诫”中，宋祁交代了自己的后事：“三日殓，三日葬，慎无为流俗阴阳拘忌也。”叫儿子们丧事从简，不要被当时风俗所左右，也不必按当时习俗请阴阳地理先生看风水。并且告诫自己的儿子们，下葬用一口简陋的棺木，只要能保遗体一段时间即可。“遗诫”的后半部分，他具体交代了其他方面的事宜：“吾学不名家，文章仅及中人，不足垂后。为吏在良二千石下，勿请谥，勿受赠。”甚至连“冢上植五株柏，坟高三尺，石翁仲、他兽不得用”都交代得一清二楚。他担心儿子们不照自己的话去做，“遗诫”最后，特意嘱咐：“若等不可违命。”

通过“遗诫”，宋祁告诫后人不要追逐名利，不要随世俗行事，也不要追求奢华，要移风易俗，崇尚节俭，其“开明尚俭”之德由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