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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儒林外史》叙事手法上的重复性

2021-03-16兰秋云

广东教学报·初中语文 2021年6期
关键词:重复性儒林外史情节

兰秋云

摘要:作为我国文学史上一部杰出的现实主义长篇讽刺小说,《儒林外史》在叙事上的谋篇策略和表现方式,一贯为人称道。本文在总结了该书在叙事上的诸多特点之后,试图从叙事细节的重复性表现方面,以象征性形象的选取、叙事结构、情节等方面的复现为重点,对《儒林外史》的叙事特征做一个初步探索。

关键词:叙事;情节;重复性;相似性

《儒林外史》作为一部反映明朝儒林现实的长篇小说巨著,以丰富细腻的细节表现,不仅为我们展现了一部儒林“痛史”和“丑史”,也对当时的社会生活面貌做了一个全景式展现。阅读此书,笔者注意到,作者在叙写儒林人物的悲喜剧时,善用细节上的重复性表现,来表达作者对现实的针砭与讽刺,发人深思。

一、象征性事物的重复运用

《儒林外史》着意描写人物的病态,这种病态,不仅体现为科举制度荼毒之下众儒生心理的扭曲和畸形,也体现为他们生理上的脆弱和不堪一击。对人物病态的刻画,具体到小说中,则表现为对“痰”这一人体分泌物的反复描写。

从周进到范进再到严监生、鲁编修、牛布衣、王太太等人的悲喜剧中,都可见“痰”这一细节描写。这一看似肮脏而又不易为人重视的物象,很多时候却与人物的命运乃至生死密切相关。周进以老迈之年而屡试不第,在贡院满腹心酸撞号板,竟至人事不省之后,众人给他灌了水,吐出一口浓痰来,方才好了。范进中举而疯,被丈人胡屠户一巴掌打晕在地,在邻居“抹胸口,捶背心”的帮助下,才得渐渐喘息过来,“吐出几口痰来,好了”。鲁编修在得知升了侍读,合家欢乐之时,痰病大发中了心脏,呜呼哀哉。牛布衣临死之前也是“痰响了一阵,喘息一回”,最后气绝身亡。王太太在得知丈夫鲍廷玺并非举人而是戏班子出身时,怒气攻心,得了失心疯,也是因为“一肚子的痰”所致。在这些人的悲喜剧里,“痰”这一重复出现的事物,几乎都与人物的生死以及命运的起落联系在一起,因而,“痰”这一物象,也就具备了某种象征性意味。

范进和周进作为深受科举制度毒害的腐儒,在尚未高中之前,生活上穷困潦倒,精神上一次次承受着落第的打击,加上长期忍受着被人奚落讽刺的痛苦,他们的神经,于是变得异常脆弱。这样,执迷于功名的劳倦和失望,加之郁郁不得志的焦灼困顿过度,自然伤及脾脏的运作功能,造成水湿内停凝结成痰,一遇到刺激就会“痰涌上来,迷了心窍”。因而,二进之“痰”,乃是心中久久郁结所致,是科考功名失意之下的副产品,也是对功名富贵的倾慕渴求的一种象征。牛布衣一生久居不仕,欲以诗结交公卿权贵求名,却终生潦倒,流浪至甘露寺,艳羡功名却又求进无路,到死仍不忘把自己的两本诗集交给老和尚,为自己传名。由此可见,他的“痰病”,也是对功名的孜孜以求所致。而王太太虽非儒林之人,她的痰病也是因受骗导致对于荣华富贵的渴求落空,而怒气攻心导致的七情乖僻,痰气攻心。由此可见,作者笔下的“痰”,已经成为寄寓作者微言大义的象征物,从这象征物可以透视出儒林人物为功名富贵而”痰“迷心窍的病态,并通过儒林人物的病态揭示科举制度下整个社会的病态。

二、代表性情节的反复描写

1.人伦关系的反复展现

《儒林外史》以将近一个世纪的世事演变、二百多个人物的相继出场,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封建社会末世知识分子的群丑图。在描述人物时,作者往往从一个个家族或者家庭出发,多以让人物成对出现的方式,来演绎小说中的情节。大概估之,《儒林外史》中比较具有代表性的有八对人物,其中六对是亲族兄弟,分别是:严贡生和严监生、王仁和王德、娄三和娄四、汤奉和汤瓒、杜慎卿和杜少卿、余持和余特。这六对兄弟在小说中或先后出场,或同台演出,或交叉表演,以两兄弟对照的言行举止,来刻画当时社会的世态炎凉、冷暖厚薄,揭露出封建社会末世的严重道德和文化危机。

《儒林外史》中的多组兄弟描写,表现出了极大的相似性,兄弟之间大抵性情相近、品格相当,出场时间也几乎一致。比如,王仁、王德于第六回同時出现,他们俩的性格特征都是见利忘义、伪善无行;娄三、娄四公子于第十三回一起出场,其二人在性格上又都表现为乖诞偏激、矫情虚伪;第二十三回同时登场的卜诚、卜信也是共同具备着老实本分、淳朴厚道的性格特征。此外还有招摇夸赞、逐名好色的汤由、汤实兄弟,及趋炎附势、无知做作的余殷、余敷兄弟等。这些兄弟们在言语或行动上多相同或相似,遇事往往表现为一唱一和\一问一答,这种兄弟之间的共性描写,更容易激化矛盾,暴露问题,达到描写众生众相的目的,从而有利于表现出整个儒林之堕落腐败的主题。

与此同时,在关于兄弟的描写之中,也多有不同甚至迥异的一面,比如严贡生用度奢豪、卑鄙霸道,而严监生悭吝成性、胆小懦弱;汤奉为人圆滑老练、深谙官道,而汤奏却刚愎自用、不懂为官;杜慎卿追名逐利、自私虚伪,而杜少卿却超脱矿达、乐善好施,一派古仁人之风。另有余特的板直与余持的圆融、胡三公子的附庸风雅与胡八公子的好勇斗狠等。作者在揭示这些兄弟之间的矛盾纠葛时,也不遗余力暴露出了封建社会之中,富贵功名观念腐蚀之下的家族矛盾、人际关系的冷漠和世风的堕落,达到了一种强烈的讽刺效果。

2.人物活动的重复构建

《儒林外史》在叙事上,以时间跨度之长和空间活动范围之广,而独树一帜,因此在如此宽广的时空概念中,人物的分合聚散游走奔波则显得格外频繁。然而,在看似分合无度的外表下,作者却巧妙地用几次大的人物集会,构成了全篇庞大纷博故事框架的主干。这些集会以它们各自相似或者相反的目的、过程和结果,为全文增加了更为深刻的批判和讽刺效果,几次集会主要是莺脰湖会、西湖会、莫愁湖会、重修泰伯祠等。其中,莺脰湖会以娄三、娄四公子主导,看似聚集着一群古貌古心的“名士高人”,实则是一群怪模怪样、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西湖会则是以一场矫揉造作的诗会汇集起来一群“自己不能富贵而慕人之富贵,自己绝无功名而慕人之功名”的“斗方名士”和科举迷,拈韵联诗看来颇具“诗酒风流”,实则酸腐伪怍;莫愁湖会以杜慎卿、季苇萧为中心,一纸“梨园榜”归结起一些自命高雅的所谓“名士雅人”;最后以虞博士、庄绍光、迟衡山、杜少卿为主,集结起各路文人雅士的重修泰伯祠集会声势浩大、规模空前,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力,它以对礼乐文化的重建,对真儒的推崇为旨归,成为整部小说的高潮。这些重要的标志性事件,可谓“是掌握全书艺术构思的枢纽,也是在这里,把全书的主导思想——原始儒家的思想表现得最显豁”。

这几次重要的集会,在集会人员上,由原初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假名士,到最后逐渐浮出水面的杜少卿、庄绍光等真儒代表,由最初附庸风雅逐鹿攀比的集会目的,到为重修古礼重建古乐而孜孜努力,在作者的思想感情上,由辛辣的嘲讽转向最后的礼赞推崇。全篇的主旨,可以说是一层层地在剥露与显现,最后达到发人深省的地步。这些集会看似相似的外表之下,其实以各自完全不同的内涵和寓意,揭露出作者内心深处对于假儒的批判和对真儒的推崇,同中存异,意义深刻。

人物活动的相似性,在书中的表现尚多,如匡超人和牛浦郎停妻再娶,牛浦郎和蘧公孙同冒他人诗名,梅玖吹嘘梦见日头落身进学,王惠吹嘘鬼神暗中相助及第,等等。这些人物相似的言行活动,更加深刻地揭示了儒林众生的腐朽和堕落,道德沦丧、虚伪狡诈,对于表现功名富贵对于人的荼毒这一主题,有着重要的作用。正如林岗所说,“奇书作者运用周期重现的原理,故意让小至细节成分大至角色和情节段落周期性地重现于故事中,穿插频率,金针密实。叙事文的机理自然就严密完整”。

3.人物命运的相似书写

《儒林外史》旨在为科举制度下遭受毒害而失途的儒生做画像,虽然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独有的性格特征,人物命运也几不相同,但是,在这些各不相同的命运之中,作者却为许多人精心安排了许多相似的遭际和命运,以此达到一种更为深刻的讽刺效果。

同为武将,萧云仙和汤镇台都是智勇双全、战功卓著的英雄式人物。萧云仙平定番乱、修筑城墙、开垦田地、兴修水利,使得一片蛮荒之地变成人人安居乐业的乐土,并创造性地发展教育开启民智;汤镇台活捉贼首,平定苗患,屡建战功。二人都是在战场上运筹帷幄、战功赫赫的武将,却又都是为那个是非不分、黑白颠倒的社会所愚弄的失意英雄,居功至伟,却反遭诘难:萧云仙因修城被工部核减追赔,家产散尽,屈居守备;而汤镇台以平定苗匪时率意轻进、靡费钱粮的罪名,被降三级。二武将的命运如此相似,真正的人才不仅得不到重用,反而以各种莫须有的罪名获罚,由此可见社会的黑暗、封建统治的昏聩。同时,武将的冤屈和悲剧也充分暴露出当时社会“重文轻武”倾向,武将的命运即是对不合理社会制度的控诉。

此外,人物间遭遇的相似性在别处亦有体现。如文本前有马二先生教导匡超人,后有郭孝子教导萧云仙;前有匡太公临终嘱咐匡超人“德行是要紧的”,后有萧昊轩死前告诫萧云仙“为人以忠孝为本”。这些情节上的相似表现,是作者对于内心褒贬有意为之的强调,以此来丰富整篇小说所要传达的思想感情。

三、主导性结构的循环回复

《儒林外史》不仅在“文本内部,相似的情节、意象、细节被安排于不同的故事单元,反复中营造出上下机理的密切联系,给人以整体感”,也在整个文本的外部结构上,呈现出一种回环反复的特征。

关于《儒林外史》的主旨,闲斋老人说“其书以功名富贵为一篇之骨”,“‘功名富贵四字是此书之大主脑”。而围绕“功名富贵”这条主线,作者巧妙地营造了一种楔子与尾声遥相呼应的结构,以真儒王冕的事迹发起全文,续之以全书主干对各种形形色色假儒腐儒的描写,表达作者对于真儒的追寻和呼唤,行文至后半部,已渐渐点明了代表着作者心中理想的杜少卿等真儒名士的存在,最后又以四大奇人的故事作结,于是,整部小说在结构上便呈现出回环往复、首尾呼应的效果。这四大奇人虽然来自市井,做着写字、卖火纸筒子、开裁缝铺或者茶馆等卑微的营生,但是他們都不慕功名富贵,有着自己独立的操守和人格,不媚俗,不攀附,正好代表着作者理想的人格和生活,表现出了一种对于功名富贵少有的旷达和超脱。楔子中起首一曲《蝶恋花》已将功名富贵的实质悄然点破,而结尾处的《沁园春》一词,更是以江山不可复识的感慨,为全文平添几分沧桑之感。首尾各一词,既是结构上的呼应,也是主旨的强化,从而达到首尾点题的效果。

除了结构上循环重复的特征之外,《儒林外史》在首尾的叙述之中,也暗含相似性,从而构成了另一层面的首尾呼应。比如文本起结都有对自然景物的描绘。王冕学画时,“正是黄梅时候,天气烦躁”,夜观天象、评论世事时“正是初夏,天气乍热”,尾声在叙述四大奇人时,也分别点明了季节。王太与围棋国手较量时也是“正是初夏,天气乍热”,都是夏天,首尾遥相呼应,它们周而复始地重现,让我们有了四季更替的印象,这种四季更替的轮转,更为全文增加了无限深远悠长的艺术韵味。

综上所述,《儒林外史》这部著作,正是因为它在艺术上各种相似性,而获得了更为深远的艺术魅力。它对于封建科举制度不遗余力的抨击,对于深受科举制度毒害的士林文人辛辣刻薄的揭露与嘲讽,对于整个社会是非颠倒价值沦丧的黑暗现状的批判,对于超脱于功名富贵之外的真儒名士的呼唤与倾慕,都在一次次的重复之中,在大大小小的相似性之下,在反反复复的强调和凸显里,获得了振聋发聩的冲击力和影响力。因而,这些重复与相似,便与整部作品深刻的主题意蕴一起,具备了无限的艺术表现力。

参考文献:

[1]闲斋老人.闲卧草堂本 回末总评第一回[A].李汉秋.儒林外史研究资料[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2]林岗.明清之际小说评点学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3]李汉秋.儒林外史研究资料[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4]李明军.中国十八世纪文人小说研究[M].北京:昆仑出版社,2002.

[5]伍丹.儒林外史叙事艺术[D].湖南师范大学,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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