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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笔下人物的矛盾与张力

2021-01-03陈方君

文学教育 2021年12期
关键词:张力沈从文矛盾

陈方君

内容摘要:本文从《湘行散记》的三种对比来体现书中人物的矛盾与张力,并以此剖析沈从文的对湘西乡民及其生命的体恤、关怀与赞美。

关键词:沈从文 《湘行散记》 矛盾 张力

提及沈从文,大多数人浮现于脑海中的往往是《边城》,那画一般唯美的景色借由文字跃然于纸上,于是一座“希腊小庙”便被建造起来——它无暇而美丽,令人神往。比之于《边城》,这本用山山水水和乡间琐事搭建起来的《湘行散记》则显得琐碎和简短了些,似乎缺少了唯美的意境与纯洁的爱情,但正是这本由沈从文在回乡为母探病路途中断断续续记述的散文集成的册子,让我感受到了更为真实,不加掩饰的湘西乡村世界——没有那么唯美,存在着粗糙和无知的一面,却又表露出动人的哲理和生命活力。《湘行散记》通过其人物的矛盾和张力,展现了比其他小说文本更为复杂的内容。

一.粗鲁的行为方式与多彩的情感世界

在《湘行散记》中,出现最多的人物是水手。毫无疑问,带着乡间粗野气的水手们会有着专属于他们的“粗言粗语”。

十九句话中就说了十七个坏字眼儿。仿佛一世的怨愤,皆得从这些野话上发泄,方不至于生病似的。(水手们)[1]

便因为这样,前后的水手就互相骂了六七十句野话。船上骂野话不作兴生气,这很有意思。并且他们那么天真烂熳的骂,也无什么猥亵处,真是古怪的事。(《过梢子铺长潭》)[2]

在这类对话语的描写中,我们不仅体会到了此间乡人的一些言语特色,也能够理解沈从文向往的那股“野性”和“蛮性”是什么。这是天地间孕育出来的一股子冲劲儿——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做了也不多计较得失和结果,好似什么都不忌讳似的,好似什么都不能将它彻底改变似的。

船夫分许多种,最活泼有趣勇敢耐劳的为麻阳籍水手,不多数皆会唱会闹,做事一股劲儿,带点憨气,且野得很可爱。这些人都可爱得很。你一定欢喜他们。(《水手们》)[3]

这股劲儿不单单从嘴里喊出来,也在行为上一览无余。在《一个多情水手和一个多情妇人》中,水手们固执而热烈的特性被体现得淋漓尽致。文中的水手牛保为了与自己喜欢的女人多相处一会儿而违背约定的上船时间,多次拖延,不肯离开。船上的水手对他大骂着,他又骂回去。终于,他不依不舍地准备回来,临上船前,偶然得到了一个苹果,他便又毫不犹豫地跑回了吊脚楼人家里去,将那苹果宝贝一般地献给了女人,走前又要多絮叨几句,承诺着再来的时候带上些果子、糖什么的,船上其他水手的叫骂声又一次传来了,但他毫不在意似的,仍然停留在岸上不肯下河。

那水手虽然这时节或许正在急水滩头趴伏到石头上拉船,或正脱了裤子涉水过溪,一定却记忆着吊脚楼妇人的一切,心中感觉十分温暖。(《一个多情水手和一个多情妇人》)[4]

于是乎,我们的脑海中展现出这样的一个湘西水手的形象——在河上常年日晒而变得黝黑的皮肤、干裂的嘴唇、粗糙的皮肤、眼白是有些浑浊的土黄色、在怒骂或是吆喝时大张着的嘴和嘹亮的嗓门,那声音贯穿了一整条河流。而在面对河岸边上那些女人们时,他们变得急切而热烈。有时候将人放在了心上,他们又显得真切而羞涩。如果多得了些银钱,买到了好东西,又或者是给到了家里面去,他们便心满意足,倍感自豪。

湘西乡人的粗鲁在他们表露情感的时候巧妙地转化为一种率真,质朴,甚至是有些手足无措的笨拙,这使得他们的情感世界更加地浓墨重彩——嬉、笑、怒、骂、爱、恨、情、仇,这人世间的滋味儿,他们该有的都有,一个也不少。

二.卑微的社会地位与诗意的精神世界

自中国“五四时期”起,乡村人一直是作家们笔下活跃的一个分子,沈从文的湘西乡人更是其中的代表。与其他作家们笔下的乡人共同的一点是,沈从文笔下的乡人也多少带点愚昧和无知,但这又是无可厚非的。在当时,看书涨知识和出门涨见识本就是“稀缺品”,湘西乡人理所应当地不了解自己身份卑微,任人压榨的处境,更不用谈觉醒与反抗了。眼界限制了他们对于事物长远地思考,所以解决眼前的生存问题成了最重要的事情,这其中不乏卖命、卖妻等行为。

像这样大雪天气,两毛钱就得要人家从天亮拉起一直到天黑,遇应当下水时便即刻下水,你想,多不公平的事!……他们也常大笑大乐,为了顺风扯篷,为了吃酒吃肉,为了说点粗糙的关于女人的故事。(《水手们》)[5]

纵然身处于社会的低位,水手仍然用自己的生命证明了“能活”与“苦难哲学”的价值,他们甚至超越了“苦难”本身,从而达到了“苦中作乐”的境界。湘西乡人将生活的酸、甜、苦、辣、咸调和成自己最能够接受的味道,从而构建起湘西世界独有的生存体系,当无力改变自己的生存现状的时候,便只能寻找最能够延续生存的形式来维持这个地区的稳定,这其中作出的调整与割舍,湘西的乡人们不可谓没有思考过。这样看来,我们又不能说他们是愚昧无知的了,这甚至是有些“大智若愚”的味道。

我们在大城里住,遇到的人即或有学问,有礼貌,有地位,不知怎么的,总好像这人缺少了点成为一个人的东西。真正缺少了些什么又说不出。但看看这些人,就明白城里人实实在在缺少了点人的味儿了。(《滩上挣扎》)[6]

整本集子里,沈从文还加入了一些对于城里人的描写,他们高高在上地“指点江山”,将自己置于伦理制高点,只想展现出优越的一面,却并未真切地了解过此间生活的困境,这种模样只会显得他们虚假十分。沈从文借此衬托了乡人的真实,质朴与独有的智慧,同时也有批判商人与知识分子“大愚若智”的味道。

在这里,形成文章人物矛盾和张力的不仅仅是湘西乡人本身的对比,还有来自于外界城市人的对比——用湘西鄉人本身的愚昧无知和其参透生活的智慧这两个矛盾形成颇具张力的对比,又用这份参透生活的智慧和城市人的装模作样形成对比。

三.破碎的人身权利和完整的人生意义

我们很难说《湘行散记》中乡村人的“野性”和“蛮性”是毫无改变的。在沈从文的概念里,如同梦幻的“希腊小庙”一样的湘西世界应该是不受世俗纷乱打扰的,可《湘行散记》不是《边城》,它更真实地展露出一些问题。这些问题的根源是不可避免的现代化和城市化进程所带来的,湘西乡人是资本链条中相当简陋的一环——“廉价劳动力”,他们被消费,被压榨着,在这个过程中,天然的“野性”和“蛮性”遭遇了无情的“人的异化”[7]的影响,这种天性也会“异化”出粗鲁、愚昧和怒气来。

与完全被异化的人不同,当时湘西并非早早处于城市化和资本化的情境下,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它们仍然保持着早期的淳朴,所以这个“异化”并不彻底,现代化的伦理道德未能取代湘西传统的伦理道德,即那份顺其自然的“野性”和“蛮性”。粗鲁的言行并不能掩盖人的本心,我们仍然能够透过此看到湘西乡人们质朴,重情义,有活力的一面。因此人物外在的形象便与其内在的品格形成了颇具张力的对比,在这股张力的支撑下,湘西乡人成了一个个站立起来的,多面的,活生生的人。

沈从文拥有他的“湘西情结”,珍惜湘西的好一直是他的选择,《湘行散记》成书之前仍是零零散散的书信,起初被整理为《湘行书简》,原本的内容里不少有沈从文对于水手们的控訴,但是在整理为《湘行散记》时,这些控诉大大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对于景色的描写,对于船夫行为的刻画。

你瞧,这小船多好!你听,水声多幽雅!你听,船那么轧轧响着,它在说话!山水美得很,我想你一同来坐在舱里,从窗口望那点紫色的小山。(《小船上的信》)[8]

又有了橹歌,同滩水相应和,声音雍容典雅之至。(《歪了一下》)[9]

他看到平缓的河水微微流动,两岸连山绵延不绝,山上栽种着如江南五月般的翠竹,他们被烟雨一洗而净。河边的人家有浅绿色的白菜、有橙红色的胡萝卜,伴着鸡鸣狗叫,船上水手们爽朗的笑。水手们如何“遣词造句”已然不再重要,这人间烟火模糊了世人苛求的细节,只剩下一种纯真质朴的意境在环绕。

在他的观察中,这些湘西乡人固然是有好有坏的,但是也好的坏的融为一体了,于是他不以绝好或绝坏去判定这里的人们,而是用一种关怀和理解的态度去看待这些好与坏的种种,从而给读者们提供了另一种思路——当客观现实与主观精神产生矛盾时,读者是否能够不拘泥于客观世界的固有逻辑与选择,从而去理解文本中人物的深层情感,去珍视他们突破庸常生活的那股“力”,去接纳人物奇特但又自然合理的选择,由此发现那些可供挖掘的本真人性。

作为一个作者,同时也是文本中的“叙述者”,沈从文想要表达的对于生命意义与价值的思考的结果——人生在世纵然有所缺憾,却也因真实而可敬、可贵、可美。那些湘西乡人,他们的生命值得被热爱,人格值得被尊重。如是,一些缺点就可以被原谅和理解,而这份毫无保留的“真”,让生命显得独一无二,富有张力,矛盾与哲理,让这份独属于湘西人的精神力量亘古绵延。

《湘行散记》凭借其舒缓的节奏,明净质朴而又似水清冽的语言表达了这其中如野蛮生长的自然一样的复杂而美丽的生命哲理,使读者对文本的二次创作不仅仅停留在对于简单故事的感叹,而是产生了对于生活与生命的思考,这亦可被称之为该文本对于读者的最大价值。

参考文献

[1][2][3][4][5][6][8][9]沈从文.湘行散记[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8.10

[7]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人民出版社,1932

(作者单位:广东财经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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