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向乾坤

德彪西的钢琴作品《月光》是其众多钢琴作品中最大众化、最受欢迎、最常听见的一首，它也常被改编成各种演奏形式。在音乐中，德彪西为我们描绘了月光透过轻轻移动的浮云抚摸大地、微风轻轻地摇动树枝发出沙沙声响、倒映在水里的月亮随波荡漾等景象。

这是一首充满了丰富想象力的作品。著名钢琴家傅聪认为：“德彪西的作品如同中国的水墨画，用黑色白色所能表现出来的色彩，比真正用各种颜色要丰富得多，因为那是想象中的颜色，是没有穷尽的。”①这首作品属于德彪西的早期佳作，几乎是学习德彪西钢琴作品的首选。所以，我们有必要把德彪西的《月光》乐谱进行认真仔细研读。

本文中选取了音乐界常用且公认为权威的三个《月光》乐谱版本来分析。一是《德彪西钢琴作品全集·钢琴作品Ⅰ·第1分册》，罗伊·霍瓦特编订，法国杜朗出版社提供版权，上海音乐出版社2013年6月出版（以下简称“杜朗版”）；二是《德彪西钢琴作品演奏指导》，马杰里·哈尔福德编注，美国阿尔弗莱德音乐出版公司提供版权，上海音乐出版社2007年5月出版（以下简称“阿尔弗莱德版”）；三是《德彪西钢琴曲选》，上海音乐学院编，人民音乐出版社1962年11月出版，此版本和人民音乐出版社编辑、1981年6月出版的《外国钢琴曲选（二）》中的《月光》完全相同（以下简称“人音版”）。

在这三个乐谱版本中，如果稍加仔细，均可以在乐谱中找出多处瑕疵、困惑甚至错误之处。在此简略地举几个例子：

1.三个乐谱版本的第10、11、12小节的下谱表的符干向下的低音声部，整小节的时值比拍号的要求少三个单位拍（三个八分音符）。乐谱后面还有多处这种情况，这是什么原因？

2.第19小节，在阿尔弗莱德版和杜朗版的上谱表和下谱表中均有“6”的标记。但在人音版的乐谱中，只有下谱表有数字“6”标记，在上谱表中就没有“6”的标记。这个数字“6”是什么含义？

3.第19小节，在下谱表的最上方的双音声部，阿尔弗莱德版和人音版在双音后面有附点标记，而杜朗版没有附点标记。为什么三个版本有如此差异？

以上问题，将会妨碍演奏者的乐谱理解和音乐表达。现在，笔者将通过以下几点分析来逐个解决这些问题。

一、低音长音后休止符的省略

低音是持续整个小节的长音时，如第3小节（见例1）下谱表的附点二分音符与附点四分音符，两者之间再使用延音线连接起来，这种记谱形式符合拍号为的整小节时值要求。

二、连音符的拆分

例1

在第19小节，上谱表的阿拉伯数字“6”，如果用六连音来理解，那就是我们平常见到的、代替基本划分四等分的六连音。如果这样推算的话，这一小节的上谱表时值就只有四个八分音符的时值，也就是只有四个单位拍，这与每小节要有九个单位拍的拍号要求是矛盾的。

但是，在第10、11小节下谱表的符干向下的低音声部中，时值上少了三拍。根据声部是休止符记谱有时可以省略的做法，此处省略的三拍应该是一个四分休止符、一个八分休止符。如例2中，把第10、11小节休止符写出来的乐谱是严格准确的。

例2

例2中已标记的第10、11小节的记谱是严格的。但是，可能因为谱面略显繁杂（因为低音谱表有几个声部），于是德彪西使用了只写附点二分音符、省略休止符的简略记谱形式。

类似的记谱出现在第10、11、12、14、15、17、19、20、21、22、23、24、57、60、61、62、64、65、70、71小节的低音长音中。

在浪漫派和印象派作品中，右踏板可以是跨越休止符的长踏板。在例2中的第10、11小节中，如果是一小节使用一个右踏板（休止符处右踏板不抬起来），那么，这两小节低音的音响实际上就变成了持续整整一个小节时值，并与第3小节下谱表记谱时值完全相同的长音符时值了。

在全曲类似记谱的长低音处，如果使用这种跨越休止符的右踏板，那么，这些地方就都是持续一个小节时值的长低音了。

这种理解在横向上明确了第19小节上谱表中6个音与紧邻前一小节的时值关系，即第19小节的二连音时值等于前一小节（第18小节）上谱表中依次出现的三个八分音符时值、二连音时值、附点四分音符时值。在纵向上，第19小节上谱表中的二连音时值等于下谱表中最上方声部先后出现的两个休止符时值（四分休止符、八分休止符），以及两个附点四分音符的时值。

例3

例3中其他小节里的数字6，它们都是这种理解。此外，需要特别提醒的是，这几处记谱的“6”都应该包括各自前面的八分休止符，圆弧线应该把八分休止符涵盖在“6”的里面（见例3，为方便理解，乐谱中的二连音标记为作者添加）。

在第33小节中，阿尔弗莱德版和人音版没有数字“4”的标记，而杜朗版中有。无疑，杜朗版是正确的，因为数字“4”可以拆分为“2+2”，“2”表示二连音，“4”表示两个二连音数字合计的简洁记谱。这种理解符合音乐复拍子由三个单拍子构成、每小节九个单位拍的拍号要求。应注意，“4”不是我们平常见到的那个“代替基本划分三等分的四连音”。

在第33小节上谱表的数字“4”当中，符干向上声部的前两个音符降g2和f2构成第一个二连音，还原d2和降e2构成第二个二连音。下谱表中的数字“4”标记的含义同理（见例4，为方便理解，乐谱中的二连音标记为作者添加）。

例4

德彪西《月光》乐谱的连音符识谱表明，如果我们用平常的连音符理论读谱遇到困难时，也许应该考虑用连音符拆分的方法来分析乐谱。

三、横向各声部时值的准确

巴赫的复调作品中，每一个声部独立性都很强，个性鲜明，声部之间此起彼伏，要么呼应，要么对比。这时，每一个声部的记谱非常严格地遵守拍号、音值组合等记谱法。但在以主调为主出现的多声部复调音乐中，除了主要声部的旋律个性鲜明突出外，其他声部的旋律就相对简单。这些次要声部的音乐旋律可能是长音线条，可能是音型化运动的声部，也可能是音阶式、琶音式上下流动的音符，等等。

在同时运动的几个声部中，如果一个（或两个甚至三个）声部没有音符的流动，时间比较短暂的话则用相应的休止符记谱。如果一个声部的休止时间较长时则可以把休止符省略（为了谱面的简洁）。在读谱时，我们随时要在纵向上对音乐声部的数量多少、在横向上对音乐声部的进出流动和音符时值等方面做到心里有数。

在横向上要对每个声部的每一拍音符用拍号要求、音值组合等记谱法去识读，并试图找出其中可能的编辑、印刷等错误。这种读谱严格说来是一种查阅、验证的高级“研读”。

在德彪西《月光》第19小节下谱表的符干向上的双音声部，根据拍号的要求，双音后面有附点标记的阿尔弗莱德版是正确的，它刚好是拍的第四至九拍。为了记谱的简洁，第一至三拍的休止符进行了省略。当然，也可以把休止符记写出来（见例5）。

例5

按照这个思路，第21小节下谱表的符干向上声部和上谱表的符干向下声部的记谱，其实应该是这样的（见例6）。第23小节同理。

例6

在例6第21、第23小节中，为了下谱表中符干向上声部和上谱表中符干向下声部的时值合乎拍号要求，我使用了二连音标记、延音线、补上了遗漏的附点。经过加工改写后的乐谱变得科学严谨，弥补了三个乐谱版本都存在的缺陷，读谱也变得清晰明了。

三个版本的《月光》乐谱在其他地方也或多或少存在一些问题。现在，我把修正后的谱例附在下面，并分别用文字在谱例后予以阐释。

例7

例7第8至14小节说明：1.在第11小节上谱表中，增加一个八分休止符，这样可以让符干向下声部的第一至三拍完整地呈现。为了谱面的简洁，保持原来乐谱中第四至九拍的休止符省略的谱面形式。2.在第13小节上谱表中，符干向下的声部也增加一个八分休止符，这样可以使这个声部在这一小节是完整的九拍。3.在第14小节下谱表中，二分音符降B补上附点，符干向上声部的最后一个四分音符降d1补上附点。

例8

例8第15至23小节说明：1.第17小节的下谱表的二分音符降B的后面应该有一个附点，杜朗版用方括号标明并已经补写出来。2.第19、21、23小节的数字“6”的圆弧线标记应该把各自的第一个八分休止符包括在内。3.为了各自声部的时值合乎拍号要求，我补上了遗漏的附点、增加了二连音标记、使用了延音线，并把第19小节省略的休止符也记写出来了。

第52小节下谱表中的上方声部，人音版省略了三个单位拍的休止符。例9中把第52小节省略的休止符予以补写。

例9

例10

例10说明：1.第57、60、61、63、64、65小节补上了省略的休止符。特别是第57、64小节的下谱表补写了四分休止符、八分休止符，使这个声部的时值完全合乎拍号的要求，读谱更为流畅清晰。2.第58、65小节补写了二连音标记。3.在第59小节下谱表中，开始符干向上的声部和符干向下的声部，符头分开记写更能从视觉上明显看出是两个声部。4.第60、62小节下谱表的低音声部补写了附点。

四、单位拍、小拍、大拍、乐句拍

在德彪西《月光》的学习过程中，由于要使用标记在乐谱上的拍号以外的拍子来学习音乐，因此，笔者想在此阐述，当初次接触一首新作品时，应如何恰当地选择合适的拍子。

拍子的选择通常有如下四种情况：

1.在一般情况下，我们可以使用乐谱拍号中的单位拍来学习音乐，拍号中的下方数字（分母数字）就是表示“以几分音符为一个单位拍”。

2.在音乐的速度很慢时（一般在庄板、广板、慢板、柔板的音乐段落中），要用比所标拍号的单位拍时值更小的音符时值作为一个“小拍”来学习音乐。例如，贝多芬《“悲怆”奏鸣曲》开始处的庄板（Grave）部分，在1980年人民音乐出版社出版的魏纳·莱奥注释的《贝多芬钢琴奏鸣曲集（一）》中，就在拍号“C”（）后面出现了“[]”的标记。这个方括号里面的拍号是本乐谱的编辑者魏纳·莱奥建议使用的拍子，即可以用“以八分音符为一拍，每小节八拍”来学习这段庄板部分的音乐。在此处，魏纳·莱奥建议使用的拍子其实就是“小拍”。

3.在音乐的速度很快时，一般在快板、活板、急板、最急板的音乐段落中，建议把几个单位拍合起来作为一个“大拍”来学习音乐。我把它浓缩为“快、活、急板数大拍”来记忆。例如，在肖邦《第一谐谑曲》作品中，它的拍号是，急板部分的引子、A段、A′段和尾声部分都可以“以一个小节（三个单位拍合起来）为一个大拍”。

例11

4.在《月光》第15至26小节的自由速度（Tempo rubato）处，德彪西本人说可以“以整个乐句为单位，而不要以单拍为单位”②。这种以整个乐句为一拍的“乐句拍”方法，也是一种很好的学习音乐的方法。

所以，在学习和感知音乐的过程中，拍子的选择是很重要的。恰当地选择“单位拍”“小拍”“大拍”“乐句拍”，能够更好地帮助我们练习。

结 语

受到大众喜爱的《月光》虽然不是德彪西钢琴作品中典型的印象派风格作品，但是，由于它“裹挟着17、18世纪温柔优雅的法国古钢琴学派的遗风，融汇着晚期浪漫主义的余韵，闪烁着扑朔迷离的东方主义情调，隐现着虚无缥缈的印象主义端倪”③，因此，要想准确地表现出作品的音乐内涵，并成功地描绘出作曲家心中的创作意境，必须对乐谱进行精准分析，以求更好地演奏。

注 释：

①卞萌，《钢琴曲〈月光〉》及其作者德彪西》，《乐器》，1999年第6期。

②〔苏格兰〕罗伊·霍瓦特编，《德彪西钢琴作品全集·钢琴作品Ⅰ·第1分册》，上海音乐出版社，2013年出版。

③钱仁平，《世纪末的月光——德彪西〈贝加莫组曲〉印象》，《音乐爱好者》，199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