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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徽宗《政和定鼎之碑》初探

2020-12-06谭二洋

大学书法 2020年5期
关键词:政和九鼎徽宗

⊙ 谭二洋

一、对《癸辛杂识》所载《政和定鼎之碑》的分析

宋末元初周密《癸辛杂识·别集上》之“汴梁杂事”条曾对宋徽宗的一方御书碑刻进行了较为详细的记载,如下:

徽宗《定鼎碑》,瘦金书,旧皇城内民家因筑墙掘地取土,忽见碑石穹甚,其上双龙,龟趺昂首,甚精工,即“瘦金碑”也。四方闻之,皆捐金求取,其家遂专其利。蔡京题额“政和定鼎之碑”。或云九鼎,金人未尝迁,亦只在土中或水中耳。如资圣阁登云楼覆压岁久,今其地低陷甚多。[1]

根据周密的记载,这方御书碑刻名为《定鼎碑》(以下从蔡京题额称呼该碑为《政和定鼎之碑》)。在靖康之难后,该碑被埋于汴京皇城地下,因民家掘地取土而被发现。据周密对该碑的描述,它出土时“碑石穹甚,其上双龙,龟趺昂首,甚精工”。按:现存宋徽宗御书碑刻的制作,大体都有既定的规格和形制,其碑首往往为圆形,多以双龙盘绕;碑趺则为大龟;碑身有祥云、芝草等吉祥寓意纹饰,整体做工非常精美。从这些特征来看,周密对《定鼎碑》的描述,与徽宗御制碑刻的基本形制符合。

对于宋徽宗这方碑刻,周密的几点描述甚为重要,主要包括以下几点。

1.该碑名为《定鼎碑》,以“瘦金书”书写。

2.该碑碑额系蔡京所题,题字为“政和定鼎之碑”。这是符合徽宗与蔡京合作书碑的惯例的。徽宗书写正文、蔡京题额是二人合作书碑的常态。又,经蔡京题额的御书碑刻名称往往为六字,如崇宁四年(1105)刊刻的《赐辟雍书碑》,蔡京题额为“皇帝赐辟雍诏书”七字;大观二年(1108)刊刻的《大观圣作之碑》,蔡京题额为“大观圣作之碑”六字。

3.周密认为此碑与宋徽宗铸造九鼎相关。

4.该碑被发现后,曾引起了巨大的轰动,闻听《瘦金碑》存世的人,纷纷出钱求购,发掘者也因此获利。

5.文中出现的“瘦金书”名称,在历史文献资料中出现的时间较早;又,《政和定鼎之碑》还被称为“瘦金碑”,因此对“瘦金书”名称的考辨有重要作用。

此外,明代张应文《清秘藏·叙古今名论目》著录了蔡京的一件书法作品《崇宁鼎书》。[2]又,《宣和书谱·蔡京传》著录了内府收藏他的一幅作品《定鼎记额》。[3]两件作品都与铸鼎相关,皆为蔡京为宋徽宗御书碑刻的题额作品,既见蔡京对定鼎碑刻的深度参与,又与九鼎典礼碑刻相关。

二、《政和定鼎之碑》的刊刻背景

按周密所言,可知《政和定鼎之碑》的树立,与宋徽宗在位期间的铸鼎事件相关。它应属于一方记述九鼎成功铸造的纪念碑刻,并在九鼎的安放典礼上使用。那么,要想考证《政和定鼎之碑》相关信息,势必要对宋徽宗在位期间铸鼎事件的起源究竟进行梳理考证。

(一)“崇宁九鼎”的铸造和奠基

据《铁围山丛谈》载:“(魏)汉津铸九鼎,作大晟,上(宋徽宗)甚礼听之。”[4]又,“魏汉津,黥卒也,不知何许人……崇宁中召见,制大晟乐,铸九鼎,皆其所献议。”[5]可知“崇宁九鼎”铸造的建议出自道士魏汉津。关于它的铸造和奠基,据《宋史》载:“(崇宁三年)春正月甲辰,铸九鼎。”[6]“(崇宁四年)八月甲申,奠九鼎于九成宫。”[7]可知,它于崇宁三年(1104)正月开始铸造,于崇宁四年(1105)八月奠基。

“崇宁九鼎”在铸造时,据说宋徽宗夜不能寐,还曾见到神奇现象,事见《铁围山丛谈:卷第一》

崇宁甲申议作九鼎,有司即南郊为冶用。中夜时,上为致肃不寐,至是于寝望之,焚香而再拜焉,及既就寝,已仿四鼓矣。忽有神光达禁中,政烛福宁殿,红赤异常,宫殿于是尽明如昼,殆晓始熄。鼎一铸而成,乃取佑神观旁地立九成宫,随其方为室,成九室以奠鼎,命鲁公为奉安礼仪使。[8]

“崇宁九鼎”于崇宁四年三月铸造成功,并分别依照道教寓意起了名字,见洪迈《容斋三笔:卷十三》

国朝崇宁三年,用方士魏汉津言铸鼎,四年三月成……中央曰帝鼐,北方曰宝鼎,东北曰牡鼎,东方曰苍鼎,东南曰罔鼎(《宋史》云“冈鼎”,《通鉴长篇》云“风鼎”),南方曰彤鼎,西南曰阜鼎,西方曰晶鼎(《宋史》云“皛鼎”),西北曰魁鼎。[9]

崇宁四年八月,“崇宁九鼎”举行了规模浩大的奠基仪式,百官称贺。但在奠基之时,北方之鼎突然漏水,对此宋徽宗和蔡京十分不悦。这一事件也为后来宋徽宗弃置崇宁九鼎而重新铸造“神霄九鼎”埋下了伏笔,事见《铁围山丛谈:卷第一》

先是,方士魏汉津议,其制各取九州之水土,常内鼎中。及上行礼至北方之宝鼎也,鼎忽漏水,流浸布地。且鼎金厚数寸,水又素贮鼎中,未始有罅隙不当。及上焚香时泄漏。漏乃旋止,故上深讶焉,鲁公为不乐。于是刘炳进曰:“鼎之水土,皆取于九州之地中,独宝鼎者取其水土于雄州白沟之界上,非幽燕之正方也。岂此乎?”故当时尤以为神,然厥后终以北方而致乱矣。[10]

在当时,针对奠基的方式,还修成《祭鼎仪范》一书。该书的编写建立在王与之所上《祀仪》的基础之上,事见《宋史》:

崇宁四年八月……郑居中言:“亳州太清宫道士王与之进《黄帝崇天祀鼎仪诀》,皆本于天元玉册、九宫太一,合于汉津所授上帝锡夏禹隐文。同修为《祭鼎仪范》,修成《鼎书》十七卷、《祭鼎仪范》六卷。先是,诏曰:“九鼎以奠九州,以御神奸,其用有法,后失其传阅。王与之所上《祀仪》,推鼎之意,施于有用,盖非今人所能作。去古绵邈,文字杂糅,可择其当理合经,修为定制,班付有司。”至是书成,并以每岁祀鼎常典,付有司行之。[11]

可知这次铸鼎,系由魏汉津献议,奠基九鼎时,蔡京担任了“奉安礼仪使”一职。

(二)“崇宁九鼎”的更名和移置

“崇宁九鼎”奠基于九成宫之后,经历了十一年的时间,至政和六年(1116),宋徽宗听信道士王仔昔建议,将“崇宁九鼎”分别更名,并从九成宫迁移至天章阁,见《宋史》:

用方士王仔昔议,定鼎阁于天章阁,自九成宫徙九鼎奉安之。又诏改帝鼐为隆鼐,正南彤鼎为明鼎,西南阜鼎为顺鼎,正西皛鼎为蕴鼎,西北魁鼎为健鼎,正北宝鼎如旧,东北牡鼎为和鼎,正东苍鼎为育鼎,东南冈鼎为洁鼎,鼎角为圜象徽调之阁。[12]

“崇宁九鼎”被更名后不久,宋徽宗又否定了王仔昔的意见,下诏“九鼎新名乃狂人妄改,皆无依据,宜复旧名,惟‘圜象徽调阁’仍旧”[13]。可见,它的旧名被恢复了,但位置仍在天章阁。据《铁围山丛谈:卷第一》载,迁鼎时又出现了神奇景观:

政和六年,用方士王仔昔建言,徙九鼎入于大内,作一阁而藏之。时鲁公为定鼎使。及帝鼐者行,亦有飞鹤之祥,云气如画卦之象。帝鼐后改曰隆鼎。既甚大,以万众曳之,然行觉不大用力。其去疾速,时人皆异之。[14]

在这次迁鼎事件中,蔡京担任了“定鼎使”一职。

(三)“神霄九鼎”的铸造和奠基

政和七年,道士林灵素,认为“崇宁九鼎”存在问题,因而建议重铸九鼎,被宋徽宗采纳。关于这套九鼎的铸造,洪迈《容斋三笔》记载:

七年,又铸神霄九鼎,一曰太极飞云洞刼之鼎,二曰苍壶祀天贮醇之鼎,三曰山岳五神之鼎,四曰精明洞渊之鼎,五曰天地阴阳之鼎,六曰混沌之鼎,七曰浮光洞天之鼎,八曰灵光晃曜炼神之鼎,九曰苍龟大蛇虫鱼金轮之鼎。明年鼎成,置于上清宝箓宫神霄殿,遂为十八鼎。继又诏罢九鼎新名,悉复其旧。[15]

可知,这套九鼎,于政和七年(1117)责令相关人员执行,至政和八年铸造成功。新造九鼎重新取了名字,并安放在上清宝箓宫神霄殿。

由以上考证可知,宋徽宗在位期间,共铸鼎十八只,前后分铸两次,安放九鼎的奠定典礼共计举行了三次。蔡京在定鼎典礼上,先后担任“奉安礼仪使”“定鼎使”之职,起着重要作用。

三、《政和定鼎之碑》的刊刻时间与碑文

(一)刊刻时间

据《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载:

重和元年(政和八年)二月辛酉,御笔:“左右街道院差威仪道士三百人赴礼制局制造所,迎导神霄飞云鼎赴上清宝箓宫神霄殿奉安。”先是七月七日,诏礼制制造所造太极飞云洞劫之鼎、苍壶祀天贮醇之鼎、山岳五神之鼎、精明洞渊之鼎、天地阴阳之鼎、混沌之鼎、浮九洞天之鼎、灵光晃耀炼神之鼎、苍龟大蛇虫鱼金轮之鼎。自十月十日始铸,至是奉安。[16]

由于《政和定鼎之碑》竖立于政和年间,故崇宁三年发生在九成宫的定鼎典礼,以及政和六年(1116)“崇宁九鼎”之迁鼎可排除在外,因而只有政和八年(1118)“神霄九鼎”安置在上清宝箓宫神霄殿的典礼符合时间条件。因此,“政和定鼎之碑”之名来源于政和年号,时间在政和八年。

考稽史料,政和八年与重和元年之年号有重出现象。原因是政和八年,宋徽宗听信方士之言,于本年十一月初一,改“政和”为“重和”,此去下一年之始仅剩二月时间,虽然如此,他仍旧决定将政和八年改为重和元年。因此在当年十一月初一之前,国家及民间仍是使用“政和”年号,后两个月用“重和”年号。《政和定鼎之碑》于政和八年二月奉御笔奉安,因而碑文碑额亦当用“政和”年号,且与此年后两个月始行的“重和”年号并不冲突。

(二)碑文

据《宣和书谱·蔡京传》著录,徽宗时期内府收藏有他的一幅作品《定鼎记额》[17],为《定鼎记》的题额,可知定鼎典礼所立碑刻系有记文的,这也是符合其他徽宗存世碑刻的一般范式的。但此《定鼎记》是否是针对政和九鼎的,尚有待详考。据《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记载,徽宗曾为“崇宁九鼎”的奠基写了一篇文章,名曰《御制九鼎记》,其略曰:

《御制九鼎记》虽然是为“崇宁九鼎”所作,但其碑文当与《政和定鼎之碑》的碑文有相似处,姑且置于此处,以备相关研究继续深入。

四、关于“瘦金碑”的名称

明代初期陶宗仪《书史会要》所言:

徽宗行、草、正书,笔势劲逸,初学薛稷,变其法度,自号瘦金书,意度天成,非可以形迹求也。[19]

据陶氏所言,瘦金书是由徽宗“自号”而来,但陶氏的说法出现的时间较晚,距徽宗时已有二百五十余年之久;且在陶氏以前,罕有支持此说的文献记载,考虑到信息传播之间的噪音,鱼鲁亥豕,也有可能。今人徐惠《瘦金体研究》在追溯“瘦金书”名称的来源时说:“南宋周密云:‘徽宗定鼎碑,瘦金书……即瘦金碑也。’这是目前古文献有关‘瘦金体’最早的记载。”[20]可见,“瘦金书”之名在元代以前,并不多见于史册,这就使人对陶氏所言徽宗“自号”之说法有所怀疑。

《政和定鼎之碑》,瘦金书书写,也被称为“瘦金碑”,见前文所引周密《癸辛杂识·别集上》之“汴梁杂事”条。据周密所言:《定鼎碑》被发现时,“四方闻之,皆捐金求取”,民间对此的热度依然可见;且从周密所言“《定鼎碑》……即‘瘦金碑’也”的表述来看,“瘦金碑”的称谓在当时是具有一定的影响力的。其名称,可能是由于徽宗御笔碑刻的刻立范围比较广泛,而产生的具有专指性质的称谓。在周密的记述中,“瘦金书”与“瘦金碑”的称呼是并行的,因而二者之间有一定的联系,但限于史料的缺乏,其前后关系已难以厘清。

小结

宋徽宗在位期间,力图效法三代圣人,制礼作乐、铸造九鼎,以期粉饰太平。他在位期间曾先后两次铸鼎,一为崇宁三年的“崇宁九鼎”,一为政和七年的“神霄九鼎”。政和八年,“神霄九鼎”在上清宝箓宫神霄殿举行了奉安典礼,作为这一事件的纪念性碑刻,《政和定鼎之碑》便于此时竖立。该碑为宋徽宗御笔瘦金书碑刻,有“瘦金碑”之称,在当时是一方名声甚巨的碑刻。对于该碑刊刻之背景、时间、碑文以及相关名称的讨论,不仅能够使这方碑刻的相关信息更为清晰,也对徽宗此类御笔碑刻的研究有一定的意义和帮助。

注释:

[1]周密.癸辛杂识[G]//大象出版社,上海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全宋笔记.第八编第二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17:332.

[2]张应文.清秘藏[M].浙江鲍士恭家藏本.

[3]无名氏.宣和书谱[M].杭州: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2:112.

[4]蔡絛.铁围山丛谈[G]//大象出版社,上海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全宋笔记.第三编第九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8:196.

[5]蔡絛.铁围山丛谈载于[G]//大象出版社,上海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全宋笔记.第三编第九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8:228.

[6]脱脱.宋史[M].史部一,正史类.钦定四库全书.

[7]脱脱.宋史[M].史部一,正史类.钦定四库全书.

[8]蔡絛.铁围山丛谈[G]//大象出版社,上海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全宋笔记.第三编第九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8:157.

[9]洪迈.容斋三笔[G]//大象出版社,上海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全宋笔记.第五编第六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8:156.

[10]蔡絛.铁围山丛谈[G]//大象出版社,上海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全宋笔记.第三编第九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8:157.

[11]脱脱.宋史[M].史部一,正史类.钦定四库全书.

[12]脱脱.宋史[M].史部一,正史类.钦定四库全书.

[13]脱脱.宋史[M].史部一,正史类.钦定四库全书.

[14]蔡絛.铁围山丛谈[G]//大象出版社,上海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全宋笔记.第三编第九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8:157.

[15]洪迈.容斋三笔[G]//大象出版社,上海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全宋笔记.第五编第六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8:156.

[16]杨仲良.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6:2154.

[17]无名氏.宣和书谱[M].杭州: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2:112.

[18]杨仲良.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6:2154.

[19]陶宗仪.书史会要[M].杭州: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2:141.

[20]徐惠.瘦金体研究[D].济南:山东师范大学,20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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