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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道德理论视角重观马克思的理论架构

2019-12-04李梅敬

关键词:自由人唯物史观共产主义

李梅敬

马克思的道德思想是马克思整个理论体系中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它的形成和发展同马克思主义的形成和发展大体上是一致的。马克思的哲学世界观特别是唯物史观的创立和发展,本身就包含着马克思道德思想的重要理论和原则,而马克思道德思想的重要原理是唯物史观在道德学中的具体运用,也是唯物史观的重要组成部分。从马克思理论体系发生、发展的整理路径和整体架构出发,而不是从某个具体结论出发来研究道德在马克思理论体系中的地位问题,是一个可以尝试的视角。本文就尝试从道德理论的视角,沿着道德理想—现实状况—必经路径—理想实现的发展路径和阶段对马克思的理论架构做一整体性理解。

一、道德理想:为人类的幸福而工作

中学时代的马克思受到了典型而纯粹的人道主义教育,这从他为毕业考试所写的三篇论文中可以看出。他的宗教作文《根据<约翰福音>第15章第1至14节论信徒同基督的一致,这种一致的原因和实质,它的绝对必要性及其影响》阐述了宗教对于人类道德发展的必要性。因为我们虽然常常看到“人心中有神性的火花、好善的热情、对知识的追求、对真理的渴望”,[1]450但是人类内心欲望的火焰以及罪恶的诱惑使得崇尚德行的热情显得那么可笑。大家对富贵功名的追求胜过了对知识的追求、对真理的渴望。在“历史”这个“人类的伟大导师”面前,任何一个民族,不管它的文明程度如何,不管它孕育出了多少伟大的人物,不管它技艺如何鼎盛……都不能解脱迷信的枷锁。在迷信的枷锁下,很难形成有价值的、真正的概念,“就连伦理、道德在它那里也永远脱离不了外来的补充,脱离不了不高尚的限制;甚至它的德行,与其说是出于对真正完美的追求,还不如说是出于粗野的力量、无约束的利己主义、对荣誉的渴求和勇敢的行为。”[1]449可见,从古代以来,人的本性一直是在把自己提升到一个更高的道德水平。

他的德语作文《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被广泛引用,这篇文章以一种清晰而逻辑的理性思考说明了马克思自己的人生理想,以及职业选择的标准和作用。他表达了职业只不过是人类理想和自我完美的手段,相对于尊严、正确的思想、为人类工作而言,“任何职业都只不过是一种手段”。所以马克思一生没有固定的职业,却有着始终如一的人类理想。他崇尚尊严,因为尊严使人高尚,尊严使得人的活动更加具有崇高的品质,“是使他无可非议、受到众人钦佩并高出于众人之上的东西”。[1]458他为人类的幸福和自身的完美而工作,并且认为这两者是辩证统一的。“在选择职业时,我们应该遵循的主要指针是人类的幸福和我们自身的完美。”[1]459

为人类福祉而奋斗、从而实现自我价值(完美、高尚、尊严……)的崇高理想指引了马克思一生的理论和实践活动。这是一种自发而朴素的道德理想,是马克思整个理论体系的理论前提和价值目标。

二、现实世界:人的异化存在

在资本主义社会,工人阶级作为无产阶级,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工人阶级作为财富的生产者,却成为贫穷的忍受者;作为资产阶级“精致化需要”的满足者,却成为“肮脏、堕落、腐化”的生活者。“需要的精致化和满足需要的资料的精致化”与“需要的牲畜般的野蛮化和彻底的、粗陋的、抽象的简单化”并存。“肮脏,人的这种堕落、腐化,文明的阴沟……成了工人的生活要素”。[2]225由于资本的逐利本性,资产阶级“像狼一般地贪求剩余劳动”,他们剥夺工人的休息时间,无限拉长工作日的时长,“不仅突破了工作日的道德极限,而且突破了工作日的纯粹身体的极限”。[3]197-198甚至连工人维持再生产的“人体成长、发育和维持健康所需要的时间”都被侵占了。资本考虑的是利益最大化,在劳动力不断供应的前提下,“资本是不管劳动力的寿命长短的。它唯一关心的是在一个工作日内最大限度地使用劳动力。”[3]197-198

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是非人道的、不道德的,资产阶级“用公开的、无耻的、直接的、露骨的剥削代替了由宗教幻想和政治幻想掩盖着的剥削”。[1]274-275资本主义社会的人是异化的人,“他的任何一种感觉不仅不再以人的方式存在,而且不再以非人的方式因而甚至不再以动物的方式存在”。[2]225工人作为最贱的商品,生产的产品越多,自己越贫困。而“人的价值和人的贬值之间”、“物质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贬值”之间的不正常关系都是由于异化,由于劳动所生产的对象成了异己的存在物。

这种不正常的社会关系使得资本主义社会出现了种种道德难题,面对资产阶级社会不人道、不道德的现实状况,马克思暂时将他的人类理想沉寂,拿起批判和论战的武器,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对专制主义、世袭制、封建割据、非理性关系、宗教、宗法血缘关系、封闭落后等社会关系和文化观念进行了无情的抨击和彻底的批判。马克思的理论核心和宗旨是一致的,即“必须推翻那些使人成为被侮辱、被奴役、被遗弃和被蔑视的东西的一切关系”。[1]10

从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以及马克思战斗的一生来看,马克思本人与他所处的时代有着很强的疏离感。这种疏离感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马克思与社会环境的疏离感,我们知道,马克思出身于一个安逸的中产阶级家庭,他的家庭具有犹太血统,但却迫不得已要生活在天主教地区,因此他的家庭与社会环境始终不是同步的整体,再加上马克思没有进入当时所谓的正规教育系统,因此童年时期的马克思对德国不发达的残酷现实有着很强的疏离感。这使得马克思更多倾向于用批判的眼光来看待社会。早在幼年时期,马克思就表现出很强的批判能力和论战能力。他的同学们对他既爱又怕,“爱他是因为他可以随时开始男孩子式的玩闹,怕他是因为他能够毫不费力地写讽刺诗文嘲笑他的对手”。[4]在日后的现实生活中,这种批判和论战能力发挥了重要作用。二是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疏离感。马克思一生都在关注人,关注人的生存、人的解放、人的自由、人的发展,追求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然而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却是人的异化发展,这与马克思的社会理想相去甚远,面对现实,他要做的首先是拿起批判的武器进行武器的批判。因此,马克思自觉与资本主义社会相疏离,并在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之间,选择了无产阶级。这一思想转变发生在斯特拉劳小村庄。柏林大学之后,由于身体原因,马克思去了柏林附近的斯特拉劳小村庄,在这里他的思想发生了很大变化,他为人类幸福而工作的思想被隐藏,关注点从如何为自己的崇高理想而献身转移到“向现实本身去寻找理想”,因此他的追寻理想的脚步从“天国到人间”:“帷幕降下来了,我最神圣的东西已经毁了,必须把新的神安置进去。我从理想主义……转而向现实本身去寻求思想。如果说神先前是超脱尘世的,那么现在它们已经成为尘世的中心。”[5]

三、必经路径:唯物史观

唯物史观是“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科学”,[6]唯物史观作为马克思恩格斯的两大发现之一,揭示出了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和前途,蕴含着消灭剥削、消灭压迫、解放全人类、实现“自由人的联合体”等价值观念。唯物史观的发现正是马克思恩格斯站在人类解放的社会立场上,通过对时代精神本质的研究而找到了实现人类理想的有效途径。

马克思恩格斯逝世后,伯恩施坦等机会主义者曾指责马克思未能明确提出一种道德理想来鼓舞工人阶级同资产阶级进行斗争,并试图用新康德主义来修正马克思主义。为了捍卫马克思的道德思想,考茨基于1905年写了《社会主义伦理学》一书,这是考茨基对马克思恩格斯伦理思想的具体阐释,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试图用唯物史观写成的伦理学著作。此后法拉格的《思想起源论》和《财产及其起源》等著作,也都力图用唯物史观的观点来捍卫马克思的道德思想。可见,唯物史观对于马克思道德思想的证成具有重要作用。

学界较多学者认为,唯物史观是科学性和价值性的统一,是双重维度的统一体。这毋庸置疑,但仅限于此却是不够的。需要进一步明确的是,唯物史观不是一种从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共产主义社会的社会范式、社会模式、社会阶段的规定,而是对人类社会演进规律的发现。因此唯物史观的道德(价值)维度不是现代意义上的道德律令,而是一种历史和实践必然性上的道德根据,这种道德根据不是为了规范人们的行为(必须怎样做、应该怎样做、期望怎样做)以适应于社会的发展,而是从一种历史发展的必然性上来建构一种社会以适应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

虽然“马克思致力于研究资本主义制度不合理、不正义,并推断其必然灭亡的是辩证逻辑,而非道德”,[7]但是离开道德,离开马克思对人类的解放和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崇高理想的追求,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批判就失去了最初的动机和目的。马克思所说的 “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1]294在不同的历史阶段,“每个人的自由发展”对“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意义迥然不同,在私有制社会、在剥削社会(“人类史前史”),“每个人的自由发展”对“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意义是有限的,是局部的。而随着历史的发展,到了共产主义社会,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成了“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每个人的自由发展”对“一切人的自由发展”具有了普遍的意义,这是符合人性发展的,是合乎道德而不局限于道德领域的高层次的道德,这里的“高”就高在它抽离了具体的历史的社会的条件,而放眼于整个人类社会,从一个更高的理论架构中抽离了道德本身,而成为一种道德无涉的道德。

有学者认为,在《法兰西内战》中,“马克思认为工人阶级没有理想可以实现,仅仅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就可以保证自己和社会的解放。对此,怀尔德认为可以有另一种解读,即工人阶级并没有放弃道德理想,相反,他们发现了真正实现这些理想的手段”。[8]对此,我们认为这一手段就是唯物史观。正是有了唯物史观的发现,马克思的人类理想才有了实现的可能和实现的路径,正是发现了唯物史观,一直以人类自由发展为目标的马克思,果断将其目光离开人类发展本身,转向历史发展,将其全部精力倾注在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改造上,因为这是实现人类自由发展的最好方式和唯一途径。

我们知道,马克思的崇高理想是短时间内无法实现的,而马克思的著作中又充满了他对共产主义的急切向往和尽快消灭资本主义的迫切心情,因此他必须找到一条快速而有效的途径来完成这一理想。唯物史观的发展之所以被提高到两大重要发现的位置,是因为马克思通过唯物史观找到了一条将自己人生的崇高理想向现实转化的合理路径。马克思恩格斯对于唯物史观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因此造成了学界对这一理论的推崇和研究热潮,这无可厚非,因为马克思的道德理想或者价值学说,关于人类历史的社会更替以及人类的解放等伟大目标正是通过唯物史观这一伟大发现成为“现实”的,所以伟人给予了它高度的评价。

四、理想实现:自由人联合体

在马克思的重要著作中,多次提到了自由人联合体,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对自由人联合体做了阐发,具体内容即“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只有在共同体中,个人才能获得全面发展其才能的手段,也就是说,只有在共同体中才可能有个人自由”。[2]571在《资本论》中也提出:“设想有一个自由人联合体。”在马克思那里,自由人联合体是这样一种生存状态,人们“用公共的生产资料进行劳动,并且自觉地把他们许多个人劳动力当作一个社会劳动力来使用……” 。

“自由人联合体”,这是马克思恩格斯对人的解放后社会形态的一种全新的建构,是马克思道德体系中的道德价值,是马克思实现价值目标的载体。应该说,在实现人的解放、人的自由、人的发展的层面上讲,共产主义道德的优越性呈现的比较充分。在马克思那里,共产主义不是一种未来理想,而是一种现实运动。”那么“自由人联合体”如何实现呢?马克思在1875年的《哥达纲领批判》中,有一段关于共产主义高级阶段的著名论述:“在共产主义社会高级阶段,在迫使个人奴隶般地服从分工的情形已经消失,从而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对立也随之消失之后;在劳动已经不仅仅是谋生的手段,而且本身成了生活的第一需要之后;在随着个人的全面发展,他们的生产力也增长起来,而集体财富的一切源泉都充分涌流之后,——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能完全超出资产阶级权利的狭隘眼界,社会才能在自己的旗帜上写上:各尽所能,按需分配!”从这段话中,我们可以看到“自由人联合体”实现的五个条件:一是分工的情形消失,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不再对立;二是劳动从谋生的手段变成生活第一需要,从而性质发生根本改变;三是个人发展越来越全面;四是生产力迅速增长,集体财富的源泉充分涌流;五是完全超出资产阶级权利的狭隘眼界。由此可见,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是和生产力相适应的,是资本主义社会历史发展的客观结果,是一种历史规律的必然。

在历史发展进程中,人类会先后生活在两种生存状态中,一种是虚假的共同体,一种是自由人的联合体。在虚假的共同体中,每个人都如同独立的原子,相互独立,“由于这种共同体是一个阶级反对另一个阶级的联合,因此对于被统治的阶级来说,它不仅是完全虚幻的共同体,而且是新的桎梏”。[2]571这种共同体建立在分工的基础上,由于分工,个人力量、个人关系转化为物的力量、物的关系,要消灭这一现象,只能“靠消灭分工的办法”。消灭分工之后,个体之间的联合将不再采取自发的形式,而成为能够控制自己和社会全体成员生存条件的自由人联合体。在马克思看来,自由人联合体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使人类拥有了真正获得自己主导地位的现实可能性,这不仅是一种历史趋势,也是人类自主性活动实现的现实运动。

在马克思的思想发展历程中,共产主义是其终生的理论口号和实践原则。虽然他共产主义的思想内涵有着很大的变动性,比如,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谈到的共产主义不同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共产主义,早期的共产主义思想更偏重于一种具有伦理性质的理想,之后更关心人的自身发展和人的解放的现实道路以及如何消灭私有制。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是建立在实在的历史基础上的现实运动,而非建立在思想基础上的人本学共产主义,人本学共产主义“始终一贯地把各个具体的一定的个人之间的关系变成‘人’的关系”,然后用“人”来批判现实,从而把共产主义“离开了实在的历史基础而转到思想基础上去了”,因而必定带有空想性质。作为现实的运动,共产主义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它推翻一切旧的生产关系和交往关系的基础,并且第一次自觉地把一切自发形成的前提看作前人的创造,消除这些前提的自发性,使它们受联合起来的个人的支配”。[1]122可见,在共产主义社会中,人真正确立了自己在历史发展中的主体地位,成为历史的主人。

五、结语

从道德视角来考察马克思的理论体系的整体发展架构,我们会发现,马克思的整个理论体系以及实践发展都是围绕他的道德理想(对人类幸福的追求)展开的。这么说不是抬高道德在马克思理论架构中的地位,而只是从不同视角观察马克思理论体系得出的一种观点而已。这一观点的产生路径主要包括马克思为人类幸福而奋斗终生的道德理想、理想遭遇无情的现实而被暂时搁浅、唯物史观的发现使得共产主义理想成为历史的必然。展开来说就是,马克思青年时代选择为人类幸福而工作的职业,在为人类的幸福而工作的同时实现自身的完美,这是他最初的理想抱负。然而在现实生活中,他一方面在经济上常常入不敷出,被迫要考虑生计问题,另一方面不满于资本主义社会的不人道和不道德,体悟到工人阶级生活状况的不堪,在这种条件下,他不得不为满足生计而工作,又不得不投入到与现实世界的论战和批判中去,这使得他对于自身理想以及人类生存状况的关注沉淀到他革命工作的下一层次,变得隐蔽起来。与此同时,马克思也深刻地意识到道德理想的实现不能依靠道德等上层建筑,而只能先从最根本的问题入手,这一根本问题即社会历史发展规律的探寻,这一根本问题解决之后,道德问题会自然而然地得到解决(也就是说道德问题是第二位的问题,并不需要优先解决),马克思的道德理想也在这一过程中得到了实现。如果仅仅从这一角度来看,唯物史观的发现就成为马克思实现道德理想的一条有效而必经的路径。这么说,不是降低唯物史观的地位,而是从某一个更小的视角去观察,而得出“横看成岭侧成峰”的结论。在此基础上,我们粗浅地认为,道德在马克思理论体系中具有道德底蕴和价值内核的重要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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