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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夏之别与《牟子理惑论》

2019-10-21胡兆东

青年生活 2019年13期
关键词:礼义春秋战国华夏

胡兆东

“夷夏之别”(或者说“华夷之辨”)一直以来是中国古代重要的文化论题。

“夏”字在春秋战国主要在三种意义上被使用:第一,种族、地域上的称呼,如《诗·思文》:“无此疆尔界,陈常于时夏”。第二,作为夏朝或夏族所特有的一种音乐舞蹈的名称,如《周礼·乐师》注:“大夏,夏禹之舞。”第三,作为承载美好、富足等正面价值含义来使用的文化意义,如《诗·权舆》:“于我乎夏屋渠渠。”

在夏、商、西周,“夷”、“狄”是中原文明区内的民族对与其发生冲突和竞争的其他部族的泛称,并不具有严格意义上的高低、优劣的偏见,而且夏、商、周的先民与其他文化区域关系密切。一直到春秋战国时期,“华”“夷”才具有了很强的分辨性。这个观念中,“夏”是华夏族正统文化的代表,为与四方夷狄文明相对中原华夏文明;而“夷”成为中原地区周边非主流文化的泛称,是华夏文化所浸染、熏陶的对象。也正是在这一时期,“夷夏之别”的观念才基本形成。

大体来说,“夷夏之别”有三个标准:种族、风俗的标准;地理标准;礼义文化标准。在春秋战国的夷夏之辨讨论中,最核心最根本的原则性标准是礼义文化标准。所谓“礼义文化标准”,就是用是否按尊崇、践行华夏文明的礼义文化典章制度作为判断夷夏的标准。

综上所述,从“夏”、“夷”等字的含义自其产生到春秋战国时期,都因历史变迁而发生了复杂的变化。春秋战国以后再讨论“夷夏之辨”中的“夷”、“夏”的涵义就带有强烈的民族感情在内。随着民族间融合的加强,不同民族之间的风俗习惯日益趋同,以血缘、风俗习惯作为划分夷夏标准的局限性日益显现。这种情况下,以文化作为区分标准就逐渐凸显,血缘、风俗习惯的分判虽继续存在,但已退居次位,不再作为主要衡量标准了。

在这种观念的支配下,文化的方方面面无不渗透着夷夏之辨,以至于佛教传入中土后,许多人就带着传统的“夷夏有别”的有色眼镜来看待佛教,这其中有道教徒,也有儒家学者。东汉后成书的《牟子理惑论》中的很多条目都与这种争论与辨别有关。如:

问曰:帝垂衣裳制服饰;箕子陈洪范,貌为五事首;孔子作孝经,服为三德始。又曰:正其衣冠,尊其瞻视;原宪虽贫,不离华冠;子路遇难,不忘结缨。今沙门剃头发、被赤布,见人无跪起之礼仪,无盘旋之容正,何其违貌服之制,乖搢绅之饰也?

牟子曰:老子云,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三皇之时食肉衣皮,巢居穴處以崇质朴,岂复须章甫之冠曲裘之饰哉。然其人称有德而敦庞,允信而无为,沙门之行有似之矣。

此章中,问者即是以风俗为标准来判别夷夏,他认为华夏衣冠有其定制,然而佛门“剃头发、被赤布,见人无跪起之礼仪,无盘旋之容正”,与华夏习俗完全相悖,于是对佛教在中国传播的合法性提出质疑。牟子则巧妙地用老子之言以及上古圣王“食肉衣皮,巢居穴处”的论据化解了这种质疑,使佛教之风俗习惯契入中华系统。又如:

问曰:孔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孟子讥陈相更学许行之术曰:吾闻用夏变夷,未闻用夷变夏者也。吾子弱冠学尧舜周孔之道,而今舍之,更学夷狄之术,不已惑乎?

牟子曰:此吾未解大道时之余语耳。若子可谓见礼制之华,而闇道德之实。窥炬烛之明,未睹天庭之日也。孔子所言矫世法矣,孟轲所云疾专一耳。昔孔子欲居九夷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及仲尼不容于鲁卫,孟轲不用于齐梁,岂复仕于夷狄乎。禹出西羌而圣哲,瞽叟生舜而顽嚚,由余产狄国而霸秦,管蔡自河洛而流言。传曰:北辰之星,在天之中,在人之北。以此观之,汉地未必为天中也。佛经所说:上下周极含血之类物皆属佛焉。是以吾复尊而学之,何为当舍尧舜周孔之道。金玉不相伤,随碧不相妨,谓人为惑时自惑乎。

问者引孔孟之言,认为“用夏变夷”则可,“用夷变夏”、“舍尧舜周孔之道更学夷狄之术”则不可。牟子认为这种观点是“见礼制之华,而闇道德之实。”孔孟之言都有特定的时代语境,是为了矫正时弊而如此说,不能拘泥于语句而忽略了背后的圣人之旨。而大禹等人从地理意义讲也并未生于汉地,汉地也并非天下之正中。所以不同教派应当舍弃夏夷之判而遵道并行。这一段中,牟子从中华经典中寻求佛教合法性依据,从而弱化佛教的外来色彩,为佛教在汉地张法。

牟子化解他人诘问一般采取两种方法,一种是从中华传统经典中寻求理论依据,一种是强调世易权变的重要性。那个时代,佛教甫传入,尚未与传统的儒、道二家贯通融合,自身理论也未充分汉化,我弱彼强,所以问者才会有这些诘难,而牟子作为佛法信奉者,也才会通过将佛法与儒、道比附等方法试图使佛教融入中华系统。

站在今人的视角重新审视华夷之辨,或有人认为这种观念阻碍了文化交流,应视为古代糟粕而予以批判。然而事情绝不那么简单。中国历代一直有明确的夷夏之辨,华夏是“我者”,夷狄是“他者”,然而彼此的界限又是模糊的、可转换的,以何者为他者,就会形成什么样的自我认同。夷夏之间,既是绝对的又是相对的,随着每一次中原文化对外的扩张,华夏民族融合了原来的胡人,使得他们成为新的一员。对于古代中国而言,天下既是华夏的特殊主义,又是以华夏为中心的普世主义。在以夷夏之辨为基础的大一统王道理想中,无论是正性和合的宇宙秩序,还是推己及人的人伦秩序,都是具有普遍性的、超越于一切习俗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常理常道。

参考文献:

[1]牟子.牟子理惑论[M].中华书局,2010.6.

[2]许纪霖.天下主义/夷夏之辨及其在近代的变异[J].文化研究,20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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