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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哥的弓

2019-09-10贺鑫逸

莫愁·小作家 2019年12期
关键词:阿哥羊奶阿爸

1.

冬日的草原到处铺着雪,河面结了厚厚的冰。这对于一贯逐水而居的小部落来说,不是件好事。小赫连叹口气,阿哥曾告诉他:“草原外头的人都盼着冬日下雪呢,好给土地储存水分,好让空气变得清新。”

小赫连一脸惊奇:“阿哥,外头在哪里?”

“外头,在很远的地方咧!那里有汽车、有楼房……”阿哥回答。

“那外头有羊群吗?”小赫连继续问。

“没有。”阿哥看着远方。

这个部落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听老人说,这里本来有过几十户人家,他们当初“逃难”而来,却嫌弃这里的条件艰难,又纷纷逃开了。

“咱们怎么没逃?”小赫连歪着脑袋问。

“不逃。这是咱们的家呀。”说这些时,阿哥瘦削的眼眶被风吹得通红。这片硕大而古老的草原,即便不在冬天,风似乎也不曾稍作停歇过。

小赫连9岁,阿哥20岁,哥俩从来没有上过学。小部落里没有学校,上学需到“外头”去。不过阿哥有的是学问,他会讲很多草原故事,还会把繁体版的《百家姓》读得抑扬顿挫。

阿哥也教小赫连识字。他皱着眉学了许久,终于会描“赫连”两个字了。他用干瘪的木棒描,用破旧的羊鞭描,用没烧充分的硬草根描……他在放羊时描,在各种无忧、无趣的时候描。写字多有意思啊,就像画画一样。但去外头上学之前,小赫连更喜欢像阿哥一样背着弓,酷酷地待在草原上。

阿哥的弓是阿爸做的,字是阿妈教的,然而从记事起,小赫连没有见过阿爸阿妈。大家说他们被一头脾气暴戾的野牛撞下了山涯。大家还说,小赫连的阿爸和阿妈是最优秀的“草原人”。小赫连听罢心里酸酸的,也甜甜的,他一直觉得,阿爸的脸庞应该黝黑吧,阿妈大概会穿着好看的长裙子……

2.

阿哥在傍晚时分才进门。他拍拍身上的沙子,顺势把弓挂在北面的旧墙上。那把弓上雕满了各种动物图案,有奔跑的狐狸,有振翅的雄鹰,有的图案被磨蚀得啥也不像了,却倍加奇异。

小赫连从阿哥另一只手里接过破旧的粗布包。包里面的野果红彤彤的,野菜嫩油油的,黑色小本子上记录的符号跟平时一样密密麻麻。小赫连不由连珠炮似的问:“阿哥,还是没有遇见野牛吗?还是没有找到狼吗?”

阿哥没回答,他爱怜地摸摸小赫连细碎却有些扎手的头发。小赫连再次不开心地噘起嘴。小赫连恨死了野牛和狼,他无数次幻想过,要带上阿哥的弓,要跑在草原上,跑到悬崖边,把可恶的它们一通教训。

难道阿哥根本不会使弓?小赫连喝着羊奶,躺在床上暗自怀疑。

“嘎呦——嘎呦——”金雕的啸叫阵阵袭来,小赫连赶忙奔出去。羊儿跪倒在斑驳的地面上瑟瑟发抖,一处巨大的阴影来自于金雕那双近两米长的翅膀。小赫连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用力挥舞着双臂并大声呵斥。金雕没有半点儿要走的意思,若无其事地在空中盘旋,似乎在嘲笑这个自不量力的孩子。

金雕突然朝羊群扑下来,小赫连一个激灵摔在地上,石头被甩出去,紧贴着地面打了半个圈儿。“吱呀——”一声刺耳的响动,几根金褐色的羽毛随之掉落下来。金雕忽高忽低,摇摇摆摆地向远处飞去。小赫连一骨碌爬起来:咦,阿哥就站在身后。阿哥手里紧握着那把拉开的弓。

但小赫连随即惋惜地叫嚷:“怎么没把它打下来?这坏东西要吃咱们的羊!”

“这种天少有小兽出来,难怪它会跟咱们的羊较上劲儿。吓唬走就成了。”阿哥笑笑。

3.

小赫连很久没有见到阿哥了。

尽管邻家阿婆每天会准时送来热气腾腾的羊奶,可小赫连始终觉得阿婆熬制的羊奶不够合口。如果阿哥在家,他一定能把羊奶煮得更软、更香……只是现在阿哥去了外头,临行时交代:“等天暖了就回来。”

天什么时候转暖?小赫连瞅着脚下的雪,不由蹲下身子使劲哈口气,那处厚厚的积雪果真有一点点化掉了。小赫连把身上的坎肩朝里裹了裹:天还冷着,不知阿哥在外头冷不冷?

那天,阿哥带着弓出去,天黑时背回来一个受伤的男人。他陷到草原深秋的沼泽地里,衣服被石块和枯枝划破了,半个身子几乎冻僵,是阿哥用弓把他拉上来的。屋子里生了火,阿哥在洁白的羊奶中撒了一把糖——那是过节才能大口享用的稀罕物,小赫连也跟着饱了口福。

接连几个深夜,小赫连被他俩悉悉索索的谈话声吵醒。迷迷糊糊中,他听到阿哥讲那些草原动物,讲到野驴、野鹿,还讲到讨厌的野牛和狼……小赫连还看到,那人在仔细翻阅阿哥的小本子,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映衬在跳跃的火苗里炯炯发光。

小赫连暗地里叫那个男人“皱纹伯伯”。几天后,“皱纹伯伯”被一辆绿色的汽车接走了。再后来,有信从外头一封封地送来。阿哥每次看着信神情复杂,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又摇头。趁阿哥出去,小赫连偷偷看了信——但他只认得其中“赫连”二字。

阿哥终于决定去趟外头。小赫连跟在后面踉踉跄跄地追,直到那辆绿色的汽车与草原深处视野所及的地平线渐渐融为一体。

几乎整个冬天,小赫连只能盯着那把挂在墙上的弓去想象阿哥的模样,想念他瘦削的眼眶,想念他熟悉的笑和略带嘶哑的声音。小赫连试图把阿哥的弓拿下来背在身上,可那弓太大太沉,直压得他细细的手腕酸疼不已。

又一个寒冷的夜即将到来,每天这个时候,小赫连都要去羊圈溜溜,给羊儿添些草料,陪羊儿说说话,悄悄问声它们“冷不冷,怕不怕”。

4.

就在這时,远处有束亮光不由分说扯碎了渐近的黑暗。又是绿色的汽车,它缓缓地由远及近,小赫连有些兴奋,更有些莫名的发慌,他不知道应该迎上去还是向相反的方向逃走。

汽车轻轻停靠在小路对过。“皱纹伯伯”下车了,凑过来塞给小赫连一包鼓鼓囊囊的东西。即便隔着包装,小赫连也能摸出这种软绵绵的手感正是砂糖。小赫连推开“皱纹伯伯”,跳到汽车旁,踮起脚尖去扒拉车窗。此刻他不想吃糖,他想阿哥,特别特别地想。

车窗有些高,小赫连够不着,急得抓耳挠腮,委屈的泪水自顾自地涌出来。“皱纹伯伯”一把举起他:“瞧哦,里面坐着的不正是你的阿哥吗?”

阿哥把家里的炉灶侍弄得暖暖的,小赫连紧紧偎靠在阿哥身边,连鼻尖上都冒了汗。阿哥说,阿爸本来是个草原猎人,也是会做弓的手艺人,但自从认识了阿妈,他做的弓再没舍得伤害过那些动物。而阿妈当初执意离开那个有汽车、有楼房的大城市,甘愿来这里与大家一起坚守草原,就是为了给那些动物创造更贴心的生存环境……

还是在这个冬天,在皱纹伯伯的盛情邀请下,阿哥协助科学院的学者们完成了一项重要的草原野生动物研究课题,他从实践中所收获的动物知识发挥了不容小觑的作用。作为该项课题的延伸,未来这里即将建立一座“草原野生动物研究所”。阿哥计划和更多的草原人参与进来,围绕关乎“野生动物福利与人类安全美好”的科学主题,努力让这片肥沃的场地成为牧民、羊群和野生动物共生共荣的家园。

“咕咚,咕咚……”小赫连大口喝着加了砂糖的热羊奶。抬头抹抹嘴巴,恰巧迎上“皱纹伯伯”亲切的目光。他发现伯伯笑起来其实挺好看。

夏末的草原浓艳欲滴,风吹着小赫连坚硬的发梢。他着实长高了不少。在“皱纹伯伯”的帮助下,他和部落里的其他孩子一起去外头上学了。孩子们在宽敞的楼房里读书写字,小赫连学会了好多字,认识了好多新朋友。

小赫连喜欢跟同学聊阿哥的弓,大家听得入迷。有时,他也用石墨制成的铅笔在纸上描画弓上的动物图案:羊、兔、狐、野牛、狼……一笔一划,就像写字一样。

贺鑫逸:山东省肥城市实验小学六年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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