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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子《鱼筐》的孤独主题解读

2019-04-29赵子杰

北方文学 2019年11期
关键词:新批评

赵子杰

摘要:海子的诗歌具有“反经验”的特征,其诗歌语言是一种挣脱一般诗歌语言束缚的尝试。新批评以作品为本体,主张从文本内部探求意义,对文本进行语言学方面的分析,而且尤其关注诗歌。因而海子的诗歌十分适合以新批评的方式进行解读。本文期待尝试用新批评的细读法在语境、复义、悖论、隐喻、张力等方面解读《鱼筐》的孤独主题。

关键词:《鱼筐》;新批评;孤独主题;细读

在海子身前,其诗多不被人注意。而当这个星辰陨落时,那一瞬间的烈火闪耀却引来了无数的关注。海子成为了一个热点,无数人开始翻阅他的诗歌,佩服其出众的才华,以致于其几乎成为了一个当代“神话”。从他去世以来,对其作出的研究不计其数,但这些研究大都是总体上的探讨,很少有对其单篇诗歌的解读。即便有,采用的方法也只是传统的传记式研究。诚然,传记式批评作为文学活动中不可缺少的部分有其独特的价值,但是透过意图谬见理论和当下的文本批评实践,我们不难发现这些分析往往有牵强附会之嫌。海子的诗歌具有“反经验”的特征,是现代派诗歌的经典文本,以新批评等形式主义的解读方式来解读能发现更多的文本意义。新批评针对文本本身进行解读,有其自身的优势。本文尝试用新批评的细读法在语境、复义、悖论、隐喻、张力等方面解读《鱼筐》的孤独主题,相信通过这种方式的解读,可以给海子的诗歌研究添砖加瓦,为其注入新的血液。

《鱼筐》作于1986年,以“孤独”为主题,分为四个自然诗节,在第二个诗节处,“以及其他的孤独”一句对全诗进行了一次分割,所以笔者计划将全诗分为两个部分进行细读,然后将两个部分整合,以“有机体”的方式再从整体上进行分析,以探寻孤独主题的深刻内涵。

一、孤独的层次、状态

孤独是一只鱼筐

是鱼筐中的泉水

放在泉水中

孤独是泉水中睡着的鹿王

梦见的猎鹿人

就是那用鱼筐提水的人

“孤独是一只鱼筐”,这是对孤独的具象化,把抽象的孤独从一种飘散的状态定格了下来。为什么其要说“是一只鱼筐”,而不是其他的东西呢?首先,“鱼筐”是一个单独出现的物,鱼筐中没有鱼,也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就像处在孤独状态中的人一样,只是简简单单的物化的存在。至于为什么是鱼筐,这应当与下文中的“泉水”、“鹿王”、“猎鹿人”结合起来理解。

“是鱼筐中的泉水”,显然主语还是“孤独”,孤独是“鱼筐中的泉水”,“孤独是一只鱼筐”,“鱼筐”是孤独,“泉水”也是孤独,“泉水”还“在鱼筐中”。这里显然存在一种关系,即孤独放在孤独中,鱼筐浑然一体从内到外,全是孤独。另外,鱼筐由竹子编制而成,其间多有缝隙,泉水怎么可能盛在鱼筐中呢?即便是鱼筐浸在泉水中,它们之间的状态也是一种暂时的结合,本质上仍是分离的,它们各自都是孤独的。

“放在泉水中”一句由于主语的缺失,在语法层面上引起了复义。一方面,我们可以说是鱼筐放在泉水中,自然而然可以理解泉水在鱼筐中这种不合常理的现象;但另一方面,也可以是孤独(鱼筐的隐喻义)“放在泉水中”。孤独“放在泉水中”,泉水是一个大的孤独的空间,它包裹或者说吞噬着鱼筐和鱼筐中的泉水,即孤独吞噬着孤独的孤独,形成了“鱼筐——鱼筐中的泉水——泉水”的递进,将孤独这种虚无缥缈的感觉逐步加深。

“孤独是泉水中睡着的鹿王”,我们在第一节中将孤独推进到了“泉水”的层次,这一句通过“泉水中睡着的鹿王”继续向内挖掘。“鹿王”,“王”本就是孤家寡人,反映出了一种孤独的状态。“睡着的”和下一句“梦见的猎鹿人”相联系,首先营造了鹿王产生梦境的条件,随后又将孤独的层次挖掘到梦境之中,孤独又深一层。

“就是那用鱼筐提水的人”,“鱼筐”、“泉水”、“鹿王”、“猎鹿人”经由这一句被串连了起来。“鱼筐——鱼筐中的泉水——泉水”到“泉水——泉水中睡着的鹿王——梦中的猎鹿人——用鱼筐提水的人”,从鱼筐进入泉水,又从泉水进入梦,再从梦中出来转到了陆地上的猎鹿人——从外部空间到内部空间(梦境),又从内部空间走向现实中的猎鹿人,无论内外,全都是孤独。

“鱼筐”无法留住泉水,他们之间的关系本质上是分离的;而“鹿王”和“猎鹿人”又是相互对立的存在。这种分离和對立正是孤独的两种内涵,它们同前面所述的由外部空间到内部空间,内部空间到外部空间的无孔不入的形式共同构成了孤独的状态。

二、孤独的残酷、病态

以及其他的孤独

是柏舟中的两个儿子

和所有女儿,围着桑麻

在爱情中失败

他们像鱼筐中的火苗

沉到水底

拉到岸上还是一只鱼筐

孤独不可言说

“以及其他的孤独”这句诗点明了这里的“孤独”不同于第一部分所述的“孤独”。

在“是柏舟中的两个儿子”一句中,主语仍是孤独,和上文“孤独是梦中的猎鹿人”的比喻有相似之处,但是这里的比喻在人数上增多了,且结合下句“和所有女儿,围着桑麻”可以看出,人数是倍增的。换句话说,这里反映出“孤独是表面的热闹”,“最深的孤独不是你一个人,而是你虽处在人海中,却一个人都不认识。”

“围着桑麻”,“桑麻”在《诗经》的传统中象征着爱情,一群孤独的人围着爱情的象征物,漠然无语,气氛压抑。结合下句“在爱情中失败”,我们可知这些人都由于失恋而陷入了孤独之中。爱情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拯救一个人孤独的状态,但是失去爱情却可以将一个人抛向更深的孤独。

“他们像鱼筐中的火苗”,“火苗”隐喻着希望。“鱼筐中的火苗”意即孤独中的希望、失去后仍想挽回的希望,但这种希望却像火苗一般微弱。这里的希望与第一部分中用鱼筐提水的人的希望形成一种对照,他虽然迷茫、麻木,但仍希望用多孔的鱼筐提到一些水。

“沉到水底”由于主语的缺失也有双重的含义。其一为“他们”——两个儿子和所有的女儿们沉到水底,这层含义带有浓重的悲剧色彩,因为孤独对人实行了谋杀,孤独的残酷性、病态展露无遗。其二为带着隐喻含义的“火苗”沉入了水底,即象征着在希望破灭后,这些人又陷入了全然的孤独之中。

“拉到岸上还是一只鱼筐”,是谁拉到岸上?是第一部分用鱼筐提水的人?还是这些在柏舟之上的儿女或是别的人?如果主语是用鱼筐提水的人,是柏舟之上的儿女,“拉到岸上还是一只鱼筐”即在表达人在希望破灭之后所陷入的一种全然孤独的状态;如果主语是语境中新出现的一个人,那么随鱼筐一起沉底的就不只是火苗,还有儿女们。因而“拉到岸上还是一只鱼筐”的内涵即为作为孤独化身的儿女们葬送水底,这句话的悲剧意味由此显现,并由此引发更深的孤独——一种全人类的孤独。

“孤独不可言说”即孤独是没办法说出来的,这与全诗在言说孤独的行为形成了一个悖论。从克林思·布鲁克斯《悖论语言(1947)》可知,悖论是“是非而是”的,作者以这种看似对立的话语道出了真理。“孤独不可言说”是对前面言说孤独的一种形而上的超越,正如《道德经》所说的“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当你把孤独说出来时,其实已经不是真正的孤独了。孤独作为一种感觉、经验,具有反表征的特点,虽然如此,但海子利用层层深入的艺术手法和形而上的超越手段将孤独深刻地展现了出来。

三、孤独的语境

从传统上讲,语境是指某个词、句或段与它们所在的上下文之间的联系,这种联系使得词、句或段有了准确的意义。新批评理论家瑞恰兹在《论述的目的和语境的种类(1936)》中在历时性和共时性两个方向上对传统的语境观念进行了拓展。

笔者在本文中只讨论共时性角度的语境,即语境可以扩大到包括与所要诠释的对象有关的某个时期中的一切事情。我们这里要分析《鱼筐》,就要联系到海子写出这首诗时所处的环境,以及有关海子所处时代的相关事件。

为了不陷入对诗人心理的主观臆测,笔者仅去分析当时的时代背景和海子的一些客观状况。《鱼筐》作于1986年,当时中国正处在改革开放的阶段,外来的思想文化纷纷传入,现代性的焦虑笼罩在中国的文坛。一个进步与异化共存的世界在现代性的旗帜下出现,技术的现代性带来丰富物质的同时,也造成了日常生活的物化、生态环境的恶化和传统人文精神的消解。而且,现代性频繁冲击着农村,作为精神归属的农村被逐步瓦解,人们在精神上开始无家可归。在现代化进程中,人们虽然饱含热情却必须面对迅速膨胀的都市和快速凋敝的农村,必须面对商业社会的迅速崛起和发挥着主导作用的大众媒介和消费文化。在这种商品化社会,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互相之间的信任越来越低。所以孤独是对生活在这种社会环境之中的所有人的写照。

海子在15岁之前都生活在农村,他的生命中最基本的成分是农村的生活经验。15岁考入北大之后,其长期生活在思想和文化最前沿的地方——北京。乡村与都市,现代与传统在他身上的交织。但当面对这样的社会状况时,他并不是因为找不到精神家园而孤独,而是因为独自的反抗而孤独。他为幻象辩护,主张批判逻辑理性主义以恢复灵性,批判现代艺术碎片化以恢复整体性,这是其反抗的生动体现,但他只是孤独的“王”,缺少一起反抗的战友。在改革开放带来的物质冲击下,原有的秩序被消解,先锋诗歌的兴盛也止步于80年代,很多诗人选择了逃离。据其好友冯章回憶,海子的诗歌很少被圈内诗人理解或者认可,其精神上的孤独可想而知。

《鱼筐》这篇诗歌虽然在表面上表达的是诗人自己的孤独体验,但并没有止步于此。海子在这个时候,可能遇到了爱情上的挫折,也可能由于长期的孤军奋战而心感忧闷。但是,诗人并没有止步于自己的个人情感,而是从自己的孤独出发,描绘出了一种普遍的孤独的状态。“两个儿子”、“所有女儿”的意象的出现就已经显示出其所表达的孤独不再是个人化的,更何况还有“孤独不可言说”一句,这种形而上的表达唤起了所有人的共鸣,超越了时间和空间,具有普遍性。

另外,从诗的整体效果来讲,《鱼筐》全诗充满张力。艾伦·退特在《论诗的张力(1937)》中对诗的内涵和外延作出了阐释,其认为诗的外延是适合于某一概念的一切对象,引申为诗的意象之间的概念上的联系;诗的内涵是反映于概念中的对象的本质属性的总和,引申为感情色彩,联想意义等。张力论要求诗既要倚重内涵,又要倚重外延,即在感性和理性上都不能失之偏颇。《鱼筐》这首诗既表达了深刻的孤独,又说明了孤独不可言说的真理,没有偏于一味地抒情,也没有偏于晦涩地说理,达到了内涵与外延的统一。另外,从发展之后的“张力”概念讲,“火苗”和“泉水”,“鹿王”和“猎鹿人”等这些相互对立但又全部指向孤独的意象,以及言说孤独和孤独不可言说的悖论,都是“张力”的体现,孤独的感觉也因这种效果的存在而更加深刻。

四、结语

学者以往都把《鱼筐》作为《在昌平的孤独》的陪衬来解读,但作为一个独立的文本,笔者认为其有独立存在的价值。虽然在语词的提炼上可能比《在昌平的孤独》稍有不足,但是作为“孤独”的表达上,一定是更准确的。本文通过细读实践得出了《鱼筐》一诗中包含的孤独的层次、状态,孤独的残酷、病态以及孤独的语境等三个方面的内涵,更充分的解读出了文本所暗示的孤独主题,希望对海子诗歌的研究有所助益。

参考文献:

[1]赵毅衡.“新批评”文集[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208-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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