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兴 程瑞

摘要：笛安的小说和个人经历有着密切的联系，从《告别天堂》到“龙城三部曲”再到《南方有令秧》可以清楚看到笛安的人生蜕变和精神成长。笛安以个人经历为蓝本进行小说创作的方式，面临着素材告急陷入自我重复的困境，为了摆脱这种创作困境笛安开始了艺术突围。

关键词：笛安;小说;人生隐喻

笛安作为“80后”写作代表人物，迄今为止已出版了7部长篇小说，1部中短篇小说合集。笛安小说的市场热销和文学奖项的加持，引发文化界关注，媒體称其创作使得“80后”作家在贴近主流文学的道路上又迈进了一步。

笛安谈起创作的缘由称只是想和自己说说话，用虚构的情节和冲突来表达自己的人生感悟。纵观笛安个人经历和小说创作脉络，不难看出小说文本和笛安个人经历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分析笛安个人经历和作品文本间的联系，探索笛安小说的人生隐喻，不仅对深入解读其文学作品大有裨益，而且对于分析理解笛安当下所处的“潜隐状态”亦有很大帮助。

一、写作缘起

笛安出生在山西太原，是家庭里第一位土生土长的太原人。父母忙于写作，笛安的童年生活是在书籍的陪伴下度过的，阅读给了笛安丰富的文学体验;母亲喜欢看书时把故事念给笛安听，让笛安对讲故事产生了一种根深蒂固的迷恋;父母对于写作的热爱让笛安觉得写作是件好事情，这一切都为笛安今后走上写作的道路埋下了伏笔。

十九岁成为笛安人生一个重要节点，在通过高考离开太原的愿望失败后，笛安毅然收拾行装赴法留学。异国求学的生活远比想象中难，笛安被迫迅速成长，迎接生活中接踵而来挑战。在陌生的法国，语言的隔阂像一层毛玻璃，微妙地间隔开了笛安和周遭的热闹，她始终无法完全融入这个国家，浪漫繁华的法国带给笛安的是无边的荒凉和刻骨的孤寂。太原，这座笛安迫不及待要离开的城市却成了此刻身处异乡的她最怀念的出发点，唯一的慰藉笛安思乡情绪的是贾樟柯导演的电影在欧洲上映时片子里的太原话。在卢瓦尔河谷小镇一所冷清的老房子里，在氤氲的潮气中，思乡的愁绪喷薄而出，笛安打开电脑开始编故事给自己看，在无意识中开始了写作。

二、人生隐喻

笛安创作最初的目的只是编故事给自己听，以排解思乡的愁绪和留学生活的孤苦，用笛安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编个故事，自己讲给自己听吧，在虚假的故事里，放进去我真正的，冷冰冰的人生”（1）。

2005年2月笛安第一部长篇小说《告别天堂》发表，这部长篇小说无论是在情节设计还是在人物安排上都和笛安的人生经历密不可分，小说的副标题“献给我故乡的朋友们”更在某种程度上宣示了小说文本和笛安经历的某种暗合。小说中宋天杨出生成长的龙城“空气永远污浊，天空永远沉闷，冬季永远荒凉，春季永远漫天黄沙”（2），是笛安出生的太原真实的写照。宋天杨的成长环境更是笛安的复刻版：父辈忙于工作，只得跟着祖父辈在医院家属楼，在悲欢离合都是常态的特殊环境中成长。坐在北明中学里埋头苦读的宋天杨和在太原五中奋发向上的笛安都渴望逃离开那座闭塞、落后的工业城市。宋天杨在很大程度上像是笛安虚构出来的姐妹，她们有着相似的成长经历，有着共同的出发点，然而两人因为不同的人生际遇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宋天杨因为考研、求职和恋爱的失利重回到龙城，发现只有龙城心甘情愿地包容自己;笛安在浪漫的法国怀念出发的地方，惊觉原来墙上的蚊子血不知不觉中已成为胸口的朱砂痣。宋天杨和笛安都曾被追问是不是将来会做医生，宋天杨断然拒绝，笛安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以为自己除了当医生别无选择，结果很讽刺：宋天杨做了护士，笛安成为了畅销书作者。看似不同的人生走向，最后却殊途同归：她们最终都包容了那座曾拼命想要逃离的城市，并在兜兜转转之后，宿命般的从事了和父母相同的职业。宋天杨选择离开龙城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我很容易就会失去对另一种生活的想象力，甚至忘记了还有其他的生活”（3）。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笛安创造宋天杨的原因，宋天杨隐喻着笛安可能会有的另一条人生道路。笛安试图通过宋天杨这个虚构的姐妹，通过两人相似的成长环境下不同的人生轨迹，来补偿另一种生活的可能性缺失的遗憾。

从2008年8月长篇小说《西决》在《最小说》上连载，到2012年1月《南音》的出版，历时近四年的创作的“龙城三部曲”（4）终于宣告结束。当郑家人的故事落下帷幕时，笛安称“一个时代无声无息地在我身上结束了”（5）。“龙城三部曲”创作于笛安人生中一个特殊的阶段，在这个时期里，笛安和前夫相识相恋，于2010年步入婚姻的殿堂，但这段婚姻没有维持多久，就以离婚惨淡收场。品尝过爱情的甜美，经历过舆论的指责，也见识过婚姻的残酷，笛安把自己的这段失败情感经历放在了主人公之一的南音身上。南音和笛安一样，渴望一份真挚的感情，南音遇到了苏远智，一如笛安遇到那个让她愿意奋不顾身的人。然而爱情却没有在正确的时间到来，苏远智早已有了恋人端木芳。可爱情的迷人之处就在于它是不可控的，南音用一场难得一遇的雪灾从端木芳手中夺走了苏远智并成为他的新娘。可生活的走向永远无法把控，南音无意中发现苏远智和端木芳暗中交往，对婚姻产生了质疑，在对婚姻的怀疑中，爱上了陈医生的弟弟陈迦南并与其发生关系。南音一系列的情感遭遇和笛安的情感经历遥相呼应。笛安将自己的失败的感情经历放入南音这个人物，借审视南音的情感经历来正视那段不美好的回忆，直面人性中的阴暗与自私，不逃避也不美化。将伤口展示出来虽然痛，但只有剔除坏的血肉才能让伤口真正愈合。如果说宋天杨是笛安情感上的姐妹，用来补偿另一种生活可能缺失的遗憾，那么南音便是笛安自我的化身，以此来正视内心深处的阴暗，就如笛安宣称的那样，“我不怕把我自己撕开来给人看。因为我除了这点勇气之外，一无所有”（6）。

2014年推出了长篇小说《南方有令秧》，小说围绕明末孀妇王令秧的一生展开，叙写了令秧为得到“贞节牌坊”守护唐家发生的一系列的故事。故事发生的场景不再是那个读者熟悉的“龙城”，故事的主人公令秧的人生经历和笛安的人生境遇完全不同，但令秧和笛安不是截然分开的，她们两人在精神有着类似的成长历程。令秧一开始对于贞操观念看的很重，虽然为了保全性命不得不和继子川少爷发生了关系，内心仍带着巨大的负罪感。然而在谢先生一步步运作其成为节妇的过程中，在见识到所谓的宗法家规的荒诞后，令秧的观念发生了巨变。和族中的长老唐璞的欢爱是令秧对贞操观念和烈妇制度有力的嘲讽，尽管这种讽刺是无意识而为之的。这种贞操观念的变化是笛安在对失败的婚姻总结后，在对两性关系的思考后得出的。笛安在安排令秧的爱人时，没有选择懂她敬她的谢先生，而是选择了将令秧放在心中十五年的九叔唐璞，这更是笛安对爱情总结后的经验之谈，“这是生活一次一次教会我的东西。有时候真正爱你的人不是了解你的人。一旦男人了解你了，两人的关系马上升华了，再无爱情可能”（7）。从这个角度来看，令秧和笛安更像精神上的知音。

从《告别天堂》到“龙城三部曲”再到《南方有令秧》，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笛安一路走来的人生轨迹，笛安的长篇小说便是笛安的人生蜕变史和精神成长史，隐喻着笛安已经走过的人生。

三、何去何从

笛安小说的创作方式总是会让人不自觉地联想到20世紀90年代盛行一时的“私人写作”、“身体写作”。如果我们不去深究“私人写作”、“身体写作”背后所蕴含的对个人“私密经验”的极力展示，对女性爱欲的大力推崇，仅从字面意义去理解的话，笛安的小说创作确实在某种程度上含有这种色彩。从宋天杨到南音，我们可以看到笛安不断挖掘自己的人生经历，不断向自己的现实生活逼近，不断暴露个人私生活。这种创作方式因着笛安与作品人物的血肉相连，使得故事更加血肉丰满，但这却是一种自我消耗巨大的创作方式，不加节制的自我挖掘使得笛安面临创作素材告急的困境，继续下去只能落入自我重复的陷阱，直至耗光读者的期待。

笛安显然意识到了创作中面临的困境，并开始了艺术创作上的突围。笛安试图用放弃熟悉题材和个人经历的方式进行创作突围，所有才有了《南方有令秧》这部历史题材小说的问世。放弃惯用的题材和叙述方式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笛安，也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有责任感的写作者困境突围的决心。但在看到笛安突围努力的同时，我们还必须看到即便是在《南方有令秧》中，笛安也无法完全斩断和故事主人公的联系，依然在某种程度上借鉴着个人经验。同时也暴露出笛安驾驭历史题材时的不足，在艺术上尚未达到《西决》那样的高度。因而笛安的突围之路还很漫长，但笛安毕竟勇敢的跨出了第一步。

从宋天杨、南音再到令秧，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笛安小说创作的演变轨迹，在创作中笛安先是向自己的现实生活不断逼近，又决绝的从自己的生活中抽离，虽然有着撕裂开的阵痛，虽然付出了艺术性暂时下降的代价，但对于笛安的创作来说利大于弊。因为艺术虽然来源于生活，最终还是要和生活隔开一段距离。但这种蜕变是艰难的，从《南方有令秧》出版到目前笛安近5年的沉潜状态足以说明笛安面临的巨大困境。笛安最终会走向何处，谁也无法预知。

笛安曾说过，“一个真正优秀的作家，最后的终点必然是：不再写。我也许没有那么优秀，所以我还希望自己能一直写下去”（8）。所以还是对这个年轻的写作者抱有一丝期待吧，笛安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创作困境，只要她还在写，还在尝试，未来仍有无限的可能，毕竟她还年轻，毕竟她还在经历。

注释：

岁月的沙漏[M].《天涯》杂志社，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1：105

笛安.告别天堂[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9，1：10

笛安.告别天堂[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9，1：9

“龙城三部曲”：包括《西决》《东霓》《南音》三部小说，以三个不同的主人公之口讲述发生在郑家的故事。

笛安.致我亲爱的小孩[J].最小说，2011，（1-2）：61

麦坚，笛安.用全部的诚意面对自己[J].新作文（高中版），2006，（11）：20

卢欢.唯有孤独才有可能思考·当代著名作家访谈录[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7，1：272

笛安.天尽头[J].文学传统与创作新变：新世纪以来两岸长篇小说之观察——2015两岸青年文学会议论文集[C].台湾文学馆：453

参考文献：

[1]笛安.告别天堂[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9，1.

[2]笛安.西决[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9，1.

[3]笛安.东霓[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0，1.

[4]笛安.南音（上）、（下）[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2，1.

[5]笛安.南方有令秧[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