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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双线里的时空对话

2019-04-21王尤迪

文教资料 2019年36期

王尤迪

摘    要: 小说《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讲述女主人公松子渴望爱与被爱却坎坷曲折的故事,她历经苦难且短暂的一生中总在经受着恶性循环的悲剧命运,在小说中以第三人称可靠视角揭示她悲剧命运由性格缺陷导致;同时也有很多评论文章将松子的悲剧命运归咎于被爱情欺骗。本论文试图跳出对人物性格的解读,也不以选错恋爱对象造成的悲剧性后果之维度解读松子的一生,而是从小说的两条叙事双线入手,厘清造成她悲剧命运的根本原因,并且重新解读“爱情”在松子一生中的重要地位。

关键词: 叙事双线    亲情替代    圆形故事    爱与自由

小说《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采用双线叙事结构,两条线索相互映衬,为读者了解事件的真相和全局提供了必要的视角,随着两条线索相互补充,推动着情节走向矛盾的交汇点,层层剥开松子生前经历的一个个悲剧性故事,当松子近乎荒谬性和偶然性的死亡原因水落石出,让人不禁陷入沉思,如果松子悲剧的一生要归咎于爱情苦害,那么她被无意伤害导致死亡的事件又能归咎于何人?如果人的一生不幸苦于爱情对象的折磨,那么爱情本身是不是造成松子悲剧命运的根源性祸患?如果不厘清这些疑问,就会对爱情的本质及小说传达的旨意存在片面的理解,下面将分为四个部分论述这个问题,褪去松子性格缺陷的外衣,将聚焦点放在她一生渴求的爱情上,论述爱情与松子之间的关联,揭示造成松子悲剧命运的深层原因。

一、双线叙事模式——时空变化容纳丰富的故事和感受

小说在形式上采用双线叙事模式,给读者深入文本的内部层次提供了一个入口,透过双线读者一方面能够聚焦松子整个人生经历的全过程,以当事人第一人称叙述者松子的口吻再现自己的过去;另一方面通过阿笙和明日香对姑姑意外死亡的调查了解松子的过去,现实与过去交织并进,相互补充,叙述和追溯推进并行空间里的时间交汇增强了小说的深层逻辑性。同时,小说中存在两种眼光,一是当局者的眼光,另一是旁观者的视角,它们之间常常是清醒和糊涂,理智和不理智,了解事情的真相和被蒙在鼓里之间的对比。但读者站在局外,审视着一个个男人抛弃松子,会为她伤心甚至“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而明日香和阿笙的追踪视角又让读者明白松子的苦衷和无能为力,试图走进悲剧人物的真實环境。

当松子因为学生偷钱事件处置的不合理而被学校开除。年轻气盛的松子在冲动之下抛弃了一切远走他乡,第一个与她同居的男人彻也先生是个软弱怯懦、想成为文学家的男人,彻也吃醋跟松子发脾气,松子来哄他却遭到暴力,此时松子的心理活动让人心疼:彻也了解我,这样就够了。这处描写可以看出松子是个需要人疼爱她的弱女子。在做妓女认识了小野寺之后松子回过一次家,可是并没有受到哥哥和嫂子的欢迎,反而对她像见了瘟疫般躲着,松子暗下决心:我再也不会回到这里,我没有理由回来,也无家可归。于是她半推半就跟着第二个与她同居的男人小野寺去了另一所城市。当他发现小野寺在利用她,忍不住拿了菜刀对小野寺下了狠手,她杀死了小野寺之后再三思量要不要去找在土耳其浴女郎认识的赤木,最后还是决定不联系,在玉川上水松子打算一死了之,没想到遇到理发师岛津贤治,她决定和岛津结婚,但是不幸的是刺杀小野寺的事情被警察发现,并发出了逮捕令,在监狱里的她坐了八年牢却也没有放弃追逐美好生活的向往,她要做一名美发师。她出狱后去找岛津贤治,看到他已经结婚并且过得幸福,而自己与岛津贤治一起开理发店幸福过一辈子的打算也成为泡影。这时候龙洋一出现在她的生活里,龙洋一向她求爱,在松子看来对女人求爱就是说请把你的性命交给我。

第二条主线以第三人称外聚焦的视角写了松子离开家庭之后的生活。泽村女士说:“都是因为男人。有了男人之后,有的人会更卖力工作,有的人则会陷得更深,工作也敷衍了事。松子好像就是属于后者。”松子第二次入狱是因为龙洋一,出狱后每天早上去美容院的途中都会暂时将自行车停在监狱的西门前隔着那道水泥围墙跟阿洋道早安。松子自己孤身也不觉得寂寞,因为有一个可以清楚勾勒出来的梦,她将所有的生活目标都设定在龙洋一出狱的三年后。而龙洋一以自己认为对松子好的方式结束了松子的幻想。后来松子想去找赤木,认为这是唯一的救赎,但因害怕美好的印象破灭就作罢,松子将最后一丝爱情的希望作为自己活下去的全部支撑。

小说的两条叙事主线将过去与现实层层交错,勾勒出事件的真实模样。当展现在冰山下的世界浮出水面,我们不禁感叹:松子的悲剧要归咎于爱情本身吗?爱情在某种程度上是不是也是一种信念?成为她在挫折中重新站起来的信心,拥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尽管她的生活总是遭到各种创伤,受尽失败,但是她从未放弃过对美好未来和理想生活的向往,只是命运总是跟她一次又一次地开玩笑,爱情在松子的世界里是她走出家庭之后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是她活下去的唯一信仰。尽管饱受爱情对象的坑害,但是松子也在爱与被爱的过程中慢慢悟出了生活的本质,当所有男人都抛弃了她,松子的内心活动预示着她的成长:算了,既然这样,那我就不要再相信任何人,不要再爱任何人,也不要再让任何人参与我的人生。她的成长是在爱情中完成的,而家庭带给她的创伤是毁灭性的,是亲人的冷漠让她成为一个在爱情中迷失方向的孤儿。

二、松子追求爱情的一生——亲情缺失寻找替代的产物

纵观松子的恋爱对象都有一个共性:家暴,吸毒,不务正业,骗她钱财与身体,诱导她吸毒,将她拉下堕落的深渊,害她坐牢。因此人们将松子悲剧的一生归咎于这些出现在她生命中的男人,而小说也借助第三人称外视角的话揭示了松子宁可相信对她家暴的男友也不肯相信帮助她的朋友,于是人们将悲剧的矛头指向松子自甘堕落。的确,松子遇到的男人都有着种种恶习,小说中不止一次提到跟每一个男人在一起时松子的心理活动:她认为只要有人陪她生活,就算在任何城市都有了生活下去的希望,甚至觉得自己很幸福。

爱情成为松子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正如波伏瓦在《第二性II》中说:恋爱的女人在情人面前,就像孩子在父母面前一样,也会感到在他们身边经历的负罪感;只要她爱他,她不会选择反抗他,她反抗自身。如果他不像她期待的那样爱他,如果她不能吸引住他,使他幸福,使他满足,她的全部自恋就会转化为厌恶,屈辱,仇恨自身,促使她自惩。在或长或短的危机时期,有时在她整个一生,她都会自愿成为受害者,激烈地损害这个不善于满足情人的自我。于是她的态度确切说就是受虐狂。[1](508)我们看到松子近乎受虐狂的心理,但是却没有深层挖掘在爱情中她受家庭抛弃的伤痛得到了缓解的事实。

在小说接近尾声的部分,讲述了松子对着空无一人的墙壁咆哮的场景。她发出了问天问地的呐喊:田所,为什么你想要非礼我?把我赶出学校?佐伯,为什么你不保护我?彻也,为什么你不带我走?冈野,为什么你要玩弄我?赤木,为什么你不明白地对我求爱?小野寺,为什么你要背叛我?岛津,为什么你不等我?阿洋,为什么你要丢下我离去?爸妈,为什么你们不爱我?纪夫,为什么你不原谅我?久美,为什么你说死就死?我会变成这样都是你们害的!在这段个人近乎疯狂的独白里,松子的发问顺序是值得深究的,当她被家人抛弃之后选择离开,在外面不顺心时回家探望却再次受到纪夫驱赶,她彻底心灰意冷,将希望放在爱情身上,爱情成为松子在后半辈子活下去的寄托,却没想到这些男人统统让她失望。她的每一段恋情都失败了,却也帮助她走过每一段艰难的岁月。如果将松子的人生分为几个节点,那么她与每一个男人相处的时光就是她人生中最安稳的日子,这是家人不屑于对她关心的,她能从这些男人身上得到补偿,所以她不惜以生命换取这份陪伴和被关注,利用也好,欺骗也罢,却成为松子继续活下去的唯一支撑。

三、圆形故事结局——叙事双线的内部呼应

两条叙事主线构成了整个小说的主体脉络,小说主要围绕松子的死因和故事展开,无疑松子是整部小说的首要人物。同时,我们不能忽视小说中另外一组人物:阿笙和明日香。如果说松子是整部小说的核心,那么将整个情节的全貌画卷般展现给读者的就是阿笙和明日香。

小说第二条线索讲述明日香和阿笙调查姑姑死因,一开始阿笙作为不理解姑姑的人,在明日香的循循善诱之下变得有耐心,明日香在整部小说中作为上帝视角将其他人对松子的误解都化为理解和关心,有耐心地一步步引导阿笙解开谜团,明日香就像是知道真相的那个人,让阿笙觉得自己和明日香之间好像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明明只要一伸手应该就可以碰到的,却没办法。当阿笙知道松子杀了人之后很震惊并且有了不想调查下去的想法,这时候明日香说:“如果你不去调查,只单方面责怪松子,我是无法认同的。松子也是一般人啊,也会做爱也会拉屎,她会爱人也会伤人。”明日香推动情节继续展开,另一方面她似乎就是松子的化身,指引其他人一步步走近真相,去修正世俗的偏见。

阿笙和明日香带着骨灰盒调查松子的死因,每当接近事情的真相和松子的处境被进一步理解的时候,就会对松子的骨灰盒有一个特写,在小说的最后一段中,事实的真相被查明,找到杀害姑姑的凶手之后,阿笙为姑姑的死落泪,骨灰盒“哐当,一个很轻柔的声音”。这意味着松子在另一个世界里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懂她,愿意关心她的过去的人,她是被爱的,尽管这份爱来得太迟,她也释怀了。

松子的悲剧结局给人们留下遗憾,然而小说的故事结局却是圆满的,小说借助明日香追求自己梦想的选择证明通过个人积极行动进行自我拯救的意义。小说在结局和整体情感的走向上是圆满的,上扬的。细读文本会发现,与松子的悲剧命运相呼应的是明日香的决定,小说接近尾声的时候明日香提出自己将要离开阿笙去学医。她说:“想要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自己活过的证据,好不容易生而为人。”明日香没有重蹈覆辙,而是选择清醒,松子也不只有悲剧的一生,起码给明日香启迪,而且明日香是懂她的,松子不孤独,有人在陪伴她。

明日香去学医,阿笙支持她的决定,并且认为现在分开还能留下曾经在一起的美好回忆。这让人们相信真正爱情的存在,不以占有对方的自由为借口,给对方自己的追求和空间。如果说松子的爱情悲剧是反面,让人们误解爱情的存在,而明日香与阿笙的爱情则是人们对爱情催人毁灭偏见的反转。故事的结构是清晰的,走向圆满,回溯到被人误会的爱情和松子自己性格缺陷的解释,一切都有了答案,松子的悲剧命运是家庭成员的冷漠和社会的误解造成的结局,爱情本不存在错。双线叙事的答案被撑开,形成圆形的故事结局,最终由两个维度交汇,成为解释根源性命运悲剧的关键。

四、爱与自由——探寻小说中的爱情美学

小说的节奏是缓慢的,内容是悲怆的,叙事语言是凝重的、灰色的,但是小说在结构上却是柔和的,温暖的。它以走进人性内心的柔软替代世俗眼中的不理解,它以愛情的存在填补心灵上的空白,它以倒叙和现实的交汇关注悲剧人物的过去。圆满不是残缺的对立,而是不重蹈覆辙,一生追求有所悟,松子的教训在明日香身上得到了更正和启迪。

如果非要对松子的个人性格缺陷做一个说明,用波伏瓦的话来解释:“就是虔诚如同爱情和自恋一样,可以和主动的,独立的生活融合在一起。但是,这些个人得救的尝试本身只会导致失败,要么女人与非现实的分身或者天主建立联系,要么她与真实存在建立非真实关系。无论如何,她都没有掌握世界,她摆脱不了她的主体性,她的自由仍然受到愚弄只有一种真正实现她的方式:这就是通过积极的行动将它投射到人类社会中。”[2](539)

爱情让松子一次次堕落,也填补了亲情在她内心的空白。在松子的一生中,爱情成为她活下去的希望之光,也是导致她沉沦的黑暗之井,于是人们对关于爱情的本质产生了犹豫、怀疑、甚至否定的纠结。关于爱情的理解,韩东曾说,爱的精神价值的传达是以一种悖反的形态出现的:爱在她不在的地方,爱的存在是在否定中凸显,即在无爱或非爱中得到确证,任何站立在“身体化的自我”立场上企图或宣称拥有爱的都必然是虚妄的,爱是精神的牵引和灵魂的呼唤[3]。小说中阿笙给明日香打完电话挂掉之后有一处心理描写,阿笙想:明明才刚听到她的声音,却反而觉得更寂寞。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处简短的心理描写可以是解释爱情的最好脚注。爱情就是要在对方不在的时空里延长思念的时间,增加想念的浓度。

我们对恋人的爱不是在与恋人在一起的时候产生的,而是在对方不在场时头脑中补充的。爱情的圆满也许本就不是在一起,而是在想念中不忘记。这是对松子悲剧一生追求爱情的释怀,也是对爱情的另一维度的解释,不得到也不意味着残缺,而是心理的健全,弥补了想象,坚定了寄托在上面的信仰,延长了关注的时间和精力,爱情本身就存在悖论,爱情是瞬时的东西,却要用生命和一辈子去守护,松子的爱情告诉我们追求长久的爱情终将迎来幻灭,明日香和阿笙的爱情观给我们启迪:爱情本身就是不圆满和残缺,留着回忆和曾经的美好就足矣。而真正的人生不是只有爱情,而是要通过积极的行动投身人类社会。如果松子努力工作把希望放在事业上,她可能是一名出色的美发师,她却把命运交给不可捉摸的他人,人生而为人,要通过自己的积极行动改变命运,而不是为了别人。

关于爱情的确证,要从对方不在的世界里寻找,也许占有是虚无的一种体现,正所谓物理上的空白不是心理上的虚无,空白正暗示存在。也许爱情不能以松子执念般的一生去追逐,而是要留有遗憾和空白。阿笙给明日香自由,用回忆保存这份珍贵的爱情,而松子选择放弃自由,将希望寄托在另一半身上。无论如何,爱情可以是被封存的记忆,也可以是划过天际一瞬的烟火。不管它是否给人带来伤痛和欢乐,其本身都是值得一个人付出一生为之追求的。松子用尽一生去追求爱情,可以看做她对家庭缺失带来内心空虚的弥补以及对美好事物的向往,正如热衷生命和自由。

参考文献:

[1]西蒙娜·德·波伏瓦.第二性II[M].郑克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2]韩东.韩东散文·偶像崇拜[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8:51.

[3]山田宗树.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M].王蕴洁,刘珮瑄,译.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8.

[4]陈思怡.浅析《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中松子的悲剧[J].汉字文化,2019(10):99-100.

[5]匡国燕.童话般的悲剧——用女性主义分析《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J].北方文学(下半月),2010(07):6-7.

[6]陈文超.失恋过程:一个社会学的分析视角[J].宁波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06(01):72-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