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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爱》中的认知隐喻:人的朝圣旅程

2019-01-19

泰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9年6期
关键词:简爱罗切斯特菲尔德

李 铨

(苏州工业园区服务外包职业学院 教学服务中心,江苏 苏州 215123)

法国阐释学大师保罗·利科(Paul Ricoeur)在其力作《隐喻的规则》(The Rule of Metaphor,Ricoeur,1978)中对于隐喻的定义以及相关理论[1]的发展史的阐述,可能是当代隐喻学研究中比较激进的观点。他认为,目前比较流行的将隐喻看做是一种修辞格[2]的观点实际上是对隐喻功能的一种贬低,因为把隐喻限定为词汇层面的用法实际上就否认了隐喻在语篇(discourse)建构过程中的重要作用。需要指出的是,阐释学理论是后现代主义思想流派之一,其核心思想是强调语言的建构性,即语言从来就不会客观地再现现实而是通过其特定的语篇模式建构现实。在《隐喻的规则》一书中,利科花了很多篇幅说明从语篇层面上看待语言与世界的关系时,许多我们习以为常的一些表达方式,尤其是命名与归类等都是或然性的亦即为隐喻性的,而非传统所认为必然的,比方说木本与草本的区别。这种相对主义的隐喻观成为当代隐喻学的基本立场,本文所采用的认知隐喻理论源自Lakoff和Johnson出版于1980年的《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Lakoff & Johnson, 1980)一书,其隐喻思想亦属于相对主义派别(Ortony,1993)[3]。该书在学术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推动隐喻的研究重心从修辞学转到人类认知的隐喻机制并成为认知语言学理论的重要基石。

对于夏洛蒂·勃朗台的代表作《简爱》,众多研究要么只重视文学本文自身,要么只重视语言学理论发展。本文将认知语言学理论运用于这部小说的分析和解读,试图从认知隐喻的视角剖析这部作品的寓意。

1 认知隐喻理论简介

Lakoff 和Johnson 是认知隐喻理论的创始人之一,他们的理论影响或催生了许多其它理论,并使得认知语言学理论的影响超越了认知科学范畴,开始波及语言学、文学评论、科学哲学等学科。在他们的理论中隐喻显然不仅仅是某种修辞格,而是反映了人类体验世界的方式,分为结构隐喻(structural metaphors)、方位 隐 喻(orientational metaphors)和本体隐喻(ontological metaphors)三种[4]。概括地说,他们的认知隐喻理论包括了以下7点核心内容:(1)隐喻不是语言结构,而是概念结构,隐喻语言只是概念隐喻的表层表现;(2)隐喻是一种对语言表达的非正常化;(3)隐喻是通过跨域映射来表达;(4)意义不一定是字面的,隐喻可以有真值;(5)隐喻不是随意产生的,而是来自于我们的身体经验;(6)隐喻具有表现在语言和概念层面的系统性;(7)隐喻是有层次的。我们只要生活在世界上,就会无意识地接收、使用大量的隐喻。不同的隐喻组合在一起就会变成复杂的隐喻,而以复杂的隐喻为基础又会构成更为复杂的隐喻[5]。

从理论角度看,Lakoff 和Johnson 的认知隐喻理论根源于生成语义学,该学说既部分继承了乔姆斯基的转换生成语言学思想又是对他的批判,因为生成语义学认为语言生成的起点是语义而非语法,而认知隐喻理论则试图说明语义生成的理据与进程[6]。Lakoff和Johnson的认知隐喻理论在学术界影响巨大,促进了认知语言学的繁荣,我们所熟知的心理空间理论、影射理论以及实验认知语言学理论等都是受其影响而发展起来的一些学说或分支。正如学者束定芳(2000)指出隐喻在人类认知方面有两大作用:一创造新的意义;二提供看待事物的新视角[7]。正是鉴于以上认识,我们认为从认知隐喻理论视角解读《简爱》这部世界名著必定有助于我们重新认识这本小说,感悟其间的真谛,诠释小说的寓意。

2 《简爱》中的认知隐喻解读:人的朝圣旅程

根据认知语言学的语言体验学说,语言对于客观现实的识解图式是以人类对于客观世界的体验方式为参照的,在语言表达形式上则呈现为众多隐喻性的表达方式,如“多为上,少为下”(比方说,“股市上涨与下跌”,“最近猪肉价格又上来了”等)。作为一部自传体小说,《简爱》表面上看讲述的是一个孤儿成长的艰难历程,情节也相对俗套:受不良“继母”(书中的里德太太)家暴的孤儿经过个人奋斗收获了爱情;但是如果考虑到作家的家庭背景(父亲是一个基督教牧师,母亲早亡,兄妹四人),我们自然而然地会将作者的小说创作与基督教理念联系起来。换言之,夏洛蒂·勃朗台在创作《简爱》时与其说是在叙述自己的苦难生活历程,毋宁说她是在借这部小说表达其个人对于基督教的感悟。事实上,整部小说都可以看作是一个“人生是朝圣之旅”隐喻:人生中的一切经历,苦难或爱情或惊喜,都是上帝的巧妙设计;简是所有凡人的代表,原罪使得她犹如一块顽石,在童年期表现为极端的个人中心主义,对一切不如意事或人充满怨恨,但经过学堂的教育以及更多的磨练之后,她学会了宽恕,以爱对待一切,最终也赢得了自身真正的幸福。

2.1 小说中人物角度建构隐喻:人的朝圣旅程

《简爱》小说是个隐喻,小说中的人物、场景以及情节等都从不同的角度建构这个隐喻[8],而小说的语言也包含了有关的认知隐喻。例如小说的第六章中简爱和海伦·本斯之间的对话包含了两个认知隐喻:“上帝是主宰”;“人是上帝的臣民”[9],但是简当时显然仍处于原罪状态,因此她的话与海伦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如下面的几组实例所示:

I should dislike her; if she struck me with that rod,I should get it from her hand;I should break it under her nose. Vs It is far better to…… the Bible bids us return good for evil.(Bronte,2008:66)[10]

But then ……and you are such a great girl: I am far younger than you and I could not bear it. Vs Yet it would be your duty to bear it,if you could not avoid it:it is weak and silly to say you cannot bear what it is your fate to be required to bear.(Bronte,2008:66)[10]

It is as natural as that I should love those who show me affection, or submit to punishment when I feel it is deserved. VS Heathens and savage tribes hold that doctrine; but Christians and civilized nations disown it.(Bronte,2008:69)[10]

Then I should love Mrs Reed, which I cannot do;I should bless her son John, which is impossible. VS Love your enemies;bless them that curse you;do good to them that hate you and despitefully use you.(Bronte,2008:69)[10]

以上选自《简爱》第六章的文字是简初见海伦·本斯时两人的对话,而她们各自的话语也形成了鲜明的对照:简个性刚烈,桀骜不驯;海伦个性谦卑,温驯恭让。从认知隐喻的角度看,简的话语可以归结为“人生是故事”:在这个故事中,简是唯一的主人公(protagonist),顺我者爱之,伤我者恨之,虐我者抗之;一切是非曲直均由主人公自己判断,主人公亦有爱有恨敢爱敢恨。海伦的话语则完全是“上帝是主宰,人是臣民”隐喻的解构与重构:圣经要求人以德报怨;命运是上帝安排的;爱你的敌人;祝福一切诅咒你的人;善待恨你和利用你的人;等等。在海伦的世界中,人是渺小而卑微的,任凭命运摆布或捉弄。如果说海伦的夭折令读者几乎绝望,简的人生历程还是给了我们一些希望。当读到小说中简和罗切斯特先生终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最后结局时,我们在欢愉之中必定会有所感悟:宽恕和爱令世界无限美好,作为牧师家庭出生的作家显然还是回到了其创作的本意:借一个女性的成长故事解读上帝设计的人生隐喻:“人生是朝圣旅程”。

2.2 小说中场景角度建构隐喻:人的朝圣旅程

简在童年时经历的不悦生活,她与罗切斯特先生的爱情,与里弗斯家族的关系以及最后与罗切斯特结婚,在许多方面都是朝圣旅程的象征。试以小说中两个场景来解读。

首先,最经典也是被引用最多的是在第三十五章,当圣·约翰企图说服简嫁给他时,简突然听到罗切斯特的喊声:

‘Jane!Jane!Jane!’Nothing more.(Bronte,2008:483)[10]

许多评论家只是以世俗眼光来看待这个场景,把它当作简对基督教的反抗以及追逐世俗爱情的例子来理解,貌似过于肤浅。恰恰相反,笔者认为这种近似奇迹的发生不是源于简对基督教的反抗而是因为她对上帝的臣服与恳求,又如下:

‘Show me —show me the path!’ I entreated of Heaven.(Bronte,200:483)[10]

向上帝祷告以“指引我道路”。正如简在小说中屡屡说到的她将“做正确的事”,而正确的道路是受上帝的指引。绝对臣服于上帝的意志是小说《简爱》的主题之一,而正因为简臣服于上帝的意志才最终出现了她的奇迹和幸福。

其次,小说中夏洛蒂竭尽全力描述死亡场景。文中三次对死的描述,对死的不同注解其实是对上帝意志的理解。海伦·本斯的夭折,是对教徒的最高嘉赏,进入天堂;里德太太的离开,带着诅咒的离开会下地狱;还有简在惠特克劳斯的荒原上的睡着(虽然没有真的死亡)。当夜幕降临,饥饿和疲劳几乎把简压垮的时候,她向上帝的一番祈祷正表明她对上帝的理解:

……We know that God is everywhere; …that we read clearest His infinitude;His omnipotence,His omnipresence. …I felt the might and strength of God.Sure was I of His efficiency to save what He had made… I turned my prayer to thanksgiving: the Source of Life was also the Saviour of Spirits.Mr.Rochester was safe: he was God’s, and by God would he be guarded.(Bronte,2008:373)[10]

从简的行为举止中我们能感受到基督教的教义规则。由于简与上帝这种“亲密”的关系,甚至在她表示出对罗切斯特的关怀时,她所遭受的苦难也明显地减轻了。因为一旦主人公简臣服于上帝时,她对罗切斯特的爱慕自然超越了世俗的爱情而上升到手足之情。她离开前的祷告正表明她对上帝的信仰以及其灵魂的纯净。正是在此意义上我们可以说《简爱》就是一本朝圣者的范本,在阐述一个朝圣旅程的故事:所有的痛苦、磨难、不公正甚至是毁灭均来自于原罪,而这些罪过只有在上帝的指引下才能克服。

2.3 小说中情节角度建构隐喻:人的朝圣旅程

《简爱》这部小说共38 章节,根据情节可大致分成三卷内容。这三卷内容隐喻性地阐述了朝圣者经历的三个阶段。

卷一是地狱篇。这个时候的简对上帝毫无敬畏之心,从上文与海伦·本斯对比中我们就可以看出她的尖锐与不驯。在里德太太家和在罗沃德学校里的生活,以及在桑菲尔德起初几周的日子都是近乎地狱般的生活。夏洛蒂运用渲染气氛、幻觉甚至是噩梦来营造地狱般的氛围,如第一章中的“death-white realms”死白色的地域,“solitary churchyard”孤寂的墓地,“phantom”鬼怪,“fiend”魔鬼,“black horned thing”头上长角的黑色怪物;第二章中的“a sense of dreary consecration”阴森森的祭奠气氛,“a real spirit”幽灵,令人毛骨悚然的“red-room”红房子也象征着地狱;第九章,在罗沃德“death its frequent visitor”死亡成了这里的常客,“there was gloom and fear within its walls”围墙之内笼罩着阴郁和恐怖,“effluvia of mortality”死亡的恶臭。在桑菲尔德,频频出现的疯女人、不断袭击桑菲尔德的暴风骤雨、时不时响起的鬼哭狼嚎、莫名其妙燃起的大火,地狱般的气氛不断笼罩着桑菲尔德。

卷二是炼狱篇。主人公简·爱在地狱般的环境下接受狱火的折磨。在里德太太家,遭到表兄的辱骂毒打、忍受着周围人的白眼还被关进红房子,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折磨;在罗沃德学校里,饥饿受冻,病疫蔓延,还被当众斥责为忘恩负义,让其在肉体上和精神上都承受着巨大的折磨。在经历了这些磨难之后,简·爱开始变得成熟、坚强,为她在接下来的桑菲尔德的炼狱做好准备。在桑菲尔德莫名燃起的大火也有着独特的隐喻性,简对罗切斯特的爱火预示着简如同火凤凰般的浴火重生。她在这一阶段,受到罪恶情感的困扰,不仅是对于罗切斯特的爱慕,而且具有嫉妒的情感:

… reader, to engender jealousy: if a woman, in my position, could presume to be jealous of a woman in Miss Ingram’s.But I was not jealous:or very rarely;—the nature of the pain I suffered could not be explained by that word Miss Ingram was a mark beneath jealousy: …She was not good; … tenderness and truth were not in her.(Bronte,2008:215-216)[10]

尽管叙述者本人不承认,但我们还是感觉到了主人公简因为英格拉姆小姐产生了嫉妒。但最终简平静下来,看到了英格拉姆小姐的精神匮乏,因为简可以从上帝那里获得力量与指引,而英格拉姆小姐却没有。在桑菲尔德,面对着英格拉姆小姐的挑战,简总是从容面对、不失尊严;面对与罗切斯特的地位悬殊,简用身上那种不可战胜的内在人格力量得到了对方的尊重;面对疯女人的威胁,简出于自尊自重,不愿作他人的附庸,始终立于不败之地。这样,主人公简·爱便完成了炼狱的历程。

卷三是天国篇。从至少二个层面上说是天国。简从桑菲尔德离开流浪至沼泽居与《圣经·旧约》第二卷叙述的犹太人被放逐出埃及的故事类似。里弗斯一家居住的沼泽地虽然贫苦但充满友爱和宁静。两位年轻的小姐黛安娜、玛丽善良、纯洁、乐于助人,远离世俗侵蚀。伊甸园是人类的理想圣洁之地,其间充满幸福,没有罪恶。在书中,沼泽居就体现了这样的隐喻。桑菲尔德遭到毁灭后,罗切斯特的芬丁庄园具有如诗如画版的田园色彩:

…so thick and dark grew the timber of the gloomy wood about it. Iron gates …I found myself at once in the twilight of close-ranked trees.There was a grass-grown track descending the forest-aisle, between hoar and knotty shafts and under branched arches.(Bronte,2008:496)[10]

贴近大自然的隐居生活是清教徒的最好归宿。因此在小说最后,罗切斯特和简在远离红尘之处定居是作品的完美设计,也是“上帝”的巧妙安排。主人公简,这个朝圣者,正如莎士比亚戏剧中的李尔王,在经历了暴风骤雨的历练,在上帝的召唤、指引下,最后抵达了大彻大悟、至真至善的境界,理想中的天国。

3 结语

作为一本自传体小说,《简爱》仍然有其历史的局限性,所讲述的故事局限于作家的个人经历与感爱,未能融入十九世纪更为宏大的工业革命所带来的社会变革元素。笔者抛开传统的解读视角,运用认知隐喻理论重新翻阅后发现:整本小说可以看作是一个“人生是朝圣之旅”隐喻:人生中的一切经历,苦难或爱情或惊喜,都是上帝的巧妙设计。或者说《简爱》就是一部作者自己重述的圣经。在将认知隐喻分析运用到对文学文本当中时,可以让读者了解到人们认识、解读世界的另一种方式,了解认知隐喻在解读文本内涵中所起的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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