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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省后的认知

2018-09-03马清

西部论丛 2018年8期
关键词:社会价值

马清

摘 要:《假黎婆》是钟理和的一篇带有自传性质的叙事散文小说,创作于20世纪60年代,后被收录于90年代由吴锦发主编的小说集《悲情的山林》。与其他入选的小说一样,《假黎婆》的创作动因也是基于台湾原住民族运动背景下台湾汉语文学界对在历史上长期被边缘化的原住民族的精神世界主体性的体认和自省认知,因而具有冲破传统“汉番”藩篱并为原住民族去污名化的文学价值与社会价值。本文采用文本细读的方法,对钟理和的《假黎婆》进行解读,着重探讨该小说的社会价值,阐述汉族作家是如何冲破传统的藩篱,为消解普通民众对原住民族的误解所做的努力与贡献。

关键词:台湾原住民 钟理和 《假黎婆》 社会价值

一、前言

臺湾原住民族是拥有多样化口传文学类型的一个群体,其丰富多彩、充满远古质朴色彩的神话、传说与民间故事、歌谣,是我国民族文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然而,台湾原住民族的历史可谓命运多舛,历史上曾经先后经历了荷兰、西班牙以及日本等外来殖民强权的宰制,后来虽与汉族社会长期并存共处,却又在封建制度的压迫下逐渐沦为边缘群体,导致原住民族的精神世界、社会历史长期笼罩在浓厚的后殖民色彩的阴影里。强势文化的宰制,使得原住民被贴上了茹毛饮血、出草馘首、野蛮不开化、近于兽类的标签,加之在特定历史背景下,文学被当作某些意识形态的论述工具和话语操控工具,原住民又没有自己的文字无法为自己辩解,外界对原住民的认识多是先入为主的。

20世纪80年代,台湾原住民族运动勃兴,为了消解外界长期以来对原住民族形成的误解与歧视,也出于还原历史真相的良知和道德醒悟,原住民作家开始回归祖灵,用拙劣的汉语执笔反抗,为族群发声呐喊;文学开始最早成为沟通“汉番”两界的桥梁和窗口。除了原住民族作家的书写,汉族作家们也拿起了笔,开始把他们所接触到的、所认识到的原住民族的形象,不带任何偏见地开始了新的公正、客观的书写。这些走近原住民族群的外族作家,在逐渐熟悉了原住民醇美的本性后,力图冲破传统的藩篱,消解因历史造成的误会,揭掉曾贴在原住民族身上的一个一个充满误解和导致“汉番”心灵隔阂的历史标签,以文学创作这种特殊的形式向长期处于失语状态的原住民族表达来自心灵的歉疚与忏悔。钟理和创作的这篇带有自传性质的短篇小说《假黎婆》正是以此作为时代背景,也正因为这篇小说暗中契合了台湾汉语文学界作家们心中的自省认知的潮流,才被吴锦发收录进一本带有向原住民族伸出理解与请求谅解的橄榄枝性质的小说集《悲情的山林》。

二、吴锦发与《悲情的山林》

台湾著名汉族作段票家吴锦发,1995年出生于台湾省高雄县美浓镇。由于从小生活于汉族文化圈,脑海中对原住民的印象多源自于书本、老师、家人等的间接传输,是被赋予丑陋与黝黑、笨拙与贫穷、野蛮与凶残等标签的刻板印象,他对原住民也抱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大学二年级时,偶然有机会到山地地区做社会调查,才得以真正走进原住民的部落,走近原住民真实的生活场域,熟悉当地风土人情,并为原住民淳朴、善良的品性深深感染,对自己之前态度的内疚不已,便下定决心要凭借自己的力量为原住民做一些事情,于是选编了著名的台湾山地小说选《悲情的山林》。认识到原住民族真实面貌的吴锦发为自己多年来对其产生的误解深感内疚,也因身为汉民族成员而惭愧。在《悲情的山林》的序中反复强调,这部小说选的编辑,是他内省后的认知,是身为汉民族一员对曾经伤害过的原住民同胞的检讨,是为祖先在历史上对原住民的种种行为的赎罪。吴锦发编选山地小说选也是希望更多外民族人放下成见,了解原住民,从而进一步正视这个优美而苦难的民族,因此,台湾山地小说选的编选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钟理和的《假黎婆》借“奶奶”的形象来隐含自己悲苦的一生,也为原住民发声、正名,其文学价值和社会价值并重。

三、钟理和与《假黎婆》

《假黎婆》原篇名为《我与假黎婆》,但出于多方面因素考虑,出版社要求钟里和对文章进行了删减,最终只留下了《假黎婆》,而删去了《我》和《与》的部分,对此,钟里和十分遗憾和痛心。他在写给钟肇政的信中提到:“只剩下‘假黎婆的部分,只无异于把自己亲爱的人剥光了供人展览”。可见,删减后的文章并没有完全符合作者创作的最初指向。如此,我们要分析《假黎婆》深层内蕴与社会价值,就要从作者本身出发,在大的文化语境中,探讨“我”与“假黎婆”之间的关系。

台湾汉族作家钟理和于1915年出生于台湾屏东。18岁那年帮助父亲管理笠山农场,并意外结识了与他同姓的钟平妹,随后两人相知相恋,厮守一生。但是,同姓不能结婚的地方风俗,导致二人的婚姻受到巨大阻碍,世俗的眼光和周围人的歧视与冷落,使得钟理和不得不带着妻子愤然离乡。然而,人们对他的歧视就如同无法改变的肤色,并没有随着他们的逃离而消散,内心的苦闷及对家乡的思念也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日渐加深。幸好他出生于一个光阴殷实的家庭,自幼涉猎广泛,见识广博,社会经验丰富,塑造了他宽广的心灵世界。幼年时期广读文学作品,为其日后从事文学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也得以将自己的内心苦闷付诸笔端。他的作品多以个人的人生遭际为题材,书写大陆、台湾底层人民的不幸经历,从中探讨他们的命运根源,“自传”色彩较为浓厚。《假黎婆》是他于生命后期创作的具有追悼性的叙事散文小说,作者立足于自己的人生境遇,书写着山地老妪内心无法言说的苦闷。文章通过散文与叙述相结合的方式,采用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从儿童的眼中洞视原住民妇女“奶奶”一生的悲喜。小说塑造了一个心地善良、心境平和、温婉和蔼的假黎奶奶形象,在倍受歧视的境遇下仍然坚持用自己的行动力为母族正名,为族群树立正面形象,成为广大原住民的缩影,其中内隐着原住民醇良不灭的本性,也暗含着汉民族对原住民族的忏悔,平凡小人物的书写中,蕴藏着极深的民族大义。

奶奶是爷爷的继室,性格温婉,为人善良,对我十分偏爱,我病危时坚决不放弃,在我的床头守护,并虔诚祈祷。我与奶奶十分亲密,我只有在她的屋子才能睡得安稳。我幼年时从母亲口中得知奶奶是山地人,但并不因此而惧怕或者不喜欢奶奶,奶奶也并不因别人的偏见和流言烦心,极力在外族人面前树立宁静、恬适、清明的形象。而当她的家人来我家中坐客时,奶奶却总是“小心翼翼,处处关心”,也不让弟弟拿妈妈给他们的米,还连夜赶走因喝醉酒而失态的侄子……而在只有我和她的山顶上活泼而忘我地唱着自己族群的番歌,像是变了个人,回到家中却又恢复了安静的状貌。她极力掩藏自己族群的文化,压抑自己内心的苦闷,只为树立美好的形象,使族人不再为人耻笑。多年后再见奶奶的弟弟,并从其口中得知他儿女以及周围人的糟糕的生存状态,“我”暗自叹息,为原住民的生存境遇隐隐担忧。钟理和与假黎婆有着十分近似的人生遭际,奶奶所遭受的歧视以及她所忍受的孤独境遇,所用力维护的生命尊严,与钟理和因同姓婚姻被歧视的悲苦经历十分相像。或许是因为经历相似,才能感同身受,才如此理解奶奶行为背后的深意,才可以将自己的生命体验幻化成对逝世者的深情悼念。

四、人物形象背后的社会价值

原住民在历史上被不同政治权力统治,丧失了原有的土地,长期的部落生活导致其经济、文化等方面发展缓慢,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受到经济、文化强势的民族歧视,加之强势民族对原住民历史的歪曲书写,导致整个社会对原住民产生极深的偏见与误解。在钟理和的童年时代,外族人对原住民的态度始终是恐惧、歧视和遗忘,假黎婆的形象不仅是作家自身生命经历的镜像呈现,也是整个原住民族生存状态的缩写。作为一个有社会担当的作家,一个用笔墨抒情的灵魂歌手,钟理和所哭诉的绝不只是自己的人生悲歌,而是在为一个有气节的优美民族的正名与呼喊。

奶奶是一个居住在汉族群体中的原住民妇女,远离自己的母族,内心承受着极其难耐的孤独,对于历史上外民族赋予其母族野蛮、不开化、懒散、酗酒等的标签与误解,她以自己的方式对抗和反叛,在孤身处于他族生活区时,依旧努力树立和维护着族群的正面形象。在外族人面前是一个宁静、恬适、清明的假黎婆,性情温和,和蔼可亲,从来不发脾气。但当母族亲人来看她时,却又显示出了少见的苦心与急躁“好像对他们不放心,处处小心关照,吃饭时不让他们喝太多酒,不让他们随便乱走,晚上便在自己屋里地面上铺上草席让他们在那上面睡”;因侄子过节时喝醉酒失态而哭泣,并连夜让其离开……她总是设法以不卑不亢的姿态妥善处理这些事情,同时也坚持在孤独中依然保持着生命的尊严。一次“他们”要走时母亲给了他们米和盐,奶奶让他们放下了米只拿走盐,并在我对此事提出质疑时,悲愤地说:“虽然他们是假黎,可不是要饭的”。字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展现的是一个民族的气节,也彰显出了一个原住民妇女维护自己族群尊严的坚韧态度。肤色和假黎身份都无法掩藏,奶奶只好通过隐藏自己族群的文化与习惯来维护自己族群的形象。当奶奶站到山顶上遥望自己家乡时,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喜悦和热情,一改平时的宁静与恬适,唱歌时散发着迷人的笑,全身心的投入到自己的欢愉世界里,成为真正的自己。“奶奶时时低低的唱着番曲,这曲子柔婉,热情,新奇,它和别的人们唱的都不同,她一边唱着,一边矫健地迈着步子,她的脸孔有一种迷人的光彩,眼睛栩栩地动着,周身流露出一种轻快的活力,我觉得她比平日年轻的多了。”这是故乡文化的记忆和祖灵的召唤,是她沉睡已久的内心世界的苏醒,是对生命深处的身份认同的回应,是潜意识中爆发出来的热情。回到家中,回到外族居住的地方,她又变回了那个压抑性情的、温婉的模样。山歌、番曲是奶奶内心无法割舍的与母族的内在联系,是流淌在血液里的热爱。她平日里掩藏着在外族人面前会遭歧视的、有关原住民的一切“特征”,就是希望能够在压抑和放弃中,消解和抹去被歧视的历史记忆,以自己的微弱力量来维护母族的形象,保持自己醇美善良的本性,为自己的母族正名。

五、后記

外界对原住民的误解是经过长期历史积累下来的,根深蒂固,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消解这种误会,需要原住民作家与外民族作家的共同努力,更需要原住民依旧保持其纯洁、美丽、善良的本性,树立正面形象,为自己代言。作者采用平实的语言,从儿童视角出发,道出一个原住民妇女内心的苦楚,在书写自己生命悲歌之同时,也喊出了原住民族群的苦闷,“奶奶”是大的时代、文化背景下苦难的缩地边缘人物的缩影,他们始终秉持着自己身上的美好品质,坚持纯良的本性感化他人,这也正是误会得以日渐消解的重要因素。作为一个因同姓婚姻被歧视的汉族作家,一生凄苦难耐,他更能体会身为原住民的被边缘化的小人物内心的苦闷与焦灼,他的作品常常书写小人物的生命历程,且多塑造乐观,积极的人物形象,并借此告诫人们,面对超乎常人的生命波折,生活煎熬,要有一个不屈的灵魂,迎向前去,这是他从原住民那里学到的精神特质,也是最终构成钟里和文学的重要特质。钟理和以及广大外民族知识分子对原住民族群的书写,将这个被历史污名化的苦难民族的美好品质和气节公之于世,让更多人消解此前因不了解而产生的误会,他们的文章社会价值始终于文学价值。

注释:

[1] 钟铁民编:钟理和全集,第6页,春晖出版社1997年版。

[2] 文中原文皆引自吴锦发:悲情的山林(台湾山地小说选),晨星出版社198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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