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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中国梅文化

2017-03-27程宇静

创意城市学刊 2017年2期
关键词:梅花

◎ 程 杰 程宇静

梅,拉丁学名Prunus mume,是蔷薇科李属梅亚属的落叶乔木,有时也单指其果 (梅子、青梅)或花 (梅花)。今通行英译为plum,西方人最初见梅,不知其名,以为是李,且认为来自日本,故称Japanese plum(日本李)。我国梅花园艺学大师陈俊愉先生主张以汉语拼音译作mei[1]。梅原产于我国,东南亚的缅甸、越南等地也有自然分布,朝鲜、日本等国家最早引种,近代以来逐步传至欧洲、大洋洲、美洲等地。树一般高5~6米,也可达10米。树冠开展,树干褐紫色或淡灰色,多纵驳纹。小枝细长,枝端尖,绿色,无毛。单叶互生,常早落,叶宽卵形或卵形,先端渐尖或尾尖,基部阔楔形,边缘有细密锯齿,背面色较浅。花单生或2朵簇生,先叶开放,白色或淡红色,也有少数品种红色或黄色,直径2~2.5厘米,单瓣或多瓣 (千叶)。核果近球形,两边扁,有纵沟,直径2~3厘米,绿色至黄色,有短柔毛。每年的公历12月中旬至来年的4月,岭南、江南、淮南、北方的梅花渐次开放,江南地区一般在2月至3月中旬,果期在5~6月。

梅在我国至少有7000年的利用历史。梅花花期特早,被誉为 “花魁”“百花头上”“东风第一枝”“五福”之花,深受广大人民的喜爱。其清淡幽雅的形象、高雅超逸的气质,尤得士大夫文人的欣赏和推重,引发了丰富多彩的文化活动。梅花被赋予了崇高的道德品格象征意义,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形成了深厚的文化积淀,在我国观赏花卉中地位非常突出,值得我们特别重视。

一 梅文化的历史发展

先秦是梅文化的发轫期。据考古发现及先秦文献,我国先民对梅的开发利用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六七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2]。这一时期梅的分布远比今天广泛,黄河流域约当今陕西、河南、山东一线,都应有梅的生长。上古先民主要是采集和食用梅实,又将梅实作为调味品,烹制鱼、肉[3]。在出土文物中,商、周以来铜鼎、陶罐中梅与兽骨、鱼肉同在[4],就是有力的证明。相应地,这一时期的文献记载也表现出对果实的关注。《尚书·说命》:“若作和羹,尔惟盐、梅”,是以烹饪打比方,称宰相的作用好比烹调肉汤用的盐和梅 (功能如醋),能中和协调各方,形成同心同德、和衷共济的社会氛围。《诗经》“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是说树上的梅子已经成熟,不断掉落,数量越来越少,求婚的男士要抓紧行动,不要错过时机。人类对物质的认识总是从实用价值开始的,梅的花朵花色较为细小平淡,先秦时人们尚未注意。这两个掌故寓意不同,却都着眼于梅的果实,代表了梅文化最初的特点,我们称作梅文化的 “果实实用期”。

汉、魏晋、南北朝、隋唐时期,是梅文化发展的第二阶段。与先秦时期只说果实不同,人们开始注意到梅的花朵,欣赏梅的花色花香,欣赏早春梅花盛开的景象,相应的观赏活动和文化创作也逐步展开,我们称之为梅文化的 “花色欣赏期”。南宋杨万里 《洮湖和梅诗序》有一段著名的论述,说梅之起源较早,先秦即已知名,但 “以滋不以象,以实不以华”,到南北朝始 “以花闻天下”[5],说的就是梅文化发展史上这一划时代的转折。其实,《西京杂记》记载,早在汉初修上林苑时,远方所献名果异树即有朱梅、紫叶梅、紫华梅、丽枝梅等七种。刘向 《说苑》卷一二记载:“越使诸发执一枝梅遗梁王”,可见春秋末期至战国中期越国已经把梅花作为国礼赠送。但这些记载未必十分可靠,所说也是一种偶然、零星的现象。西汉扬雄《蜀都赋》、东汉张衡 《南都赋》都写到城市行道植梅,人们所着意的仍主要是果树,并非花色。梅花引起广泛注意是从魏晋开始的。

魏晋以来,梅花开始在京都园林、文人居所栽培。西晋潘岳 《闲居赋》:“爰定我居,筑室穿池。……梅杏郁棣之属,繁荣丽藻之饰,华实照烂,言所不能极也。”[6]东晋陶渊明 《蜡日》:“梅柳夹门植,一条有佳花。”[7]居处都植有梅树,并有明确的观赏之意。南北朝更为明显,梅花成了人们比较喜爱的植物,观赏之风逐步兴起。乐府横吹曲 《梅花落》开始流行,诗歌、辞赋中专题咏梅的作品开始出现。如梁武帝萧纲 《梅花赋》:“层城之宫,灵苑之中。奇木万品,庶草千丛。……梅花特早,偏能识春。……乍开花而傍巘,或含影而临池。向玉阶而结采,拂网户而低枝”[8],铺陈当时皇家园林广泛种植梅树的情景。东晋谢安修建宫殿,在梁上画梅花表示祥瑞。诗人陆凯寄梅一枝给长安友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以梅传情,遥相慰问。每当花期,妇女们都喜欢折梅妆饰。相传南朝宋武帝的女儿寿阳公主在宫檐下午休,有梅花落额上,拂之不去,后人效作 “梅花妆”。这些都表明,人们对梅花的欣赏热情高涨。隋唐沿此发展,梅花在园林栽培中更为普遍,无论是园林种植、观赏游览,还是诗歌创作,都愈益活跃。中唐以来,梅花开始出现在花鸟画中,体现了装饰、欣赏意识的进一步发展。

宋、元、明、清是梅文化发展的第三阶段。与前一阶段不同的是,人们对梅花的欣赏并不仅仅停留在花色、花香这些外在形象的欣赏,而是开始深入把握其个性特色,发现其品格神韵。甚至人们并不只是一般的喜爱、观赏,而是赋予其崇高的品德、情趣象征意义,视作人格的 “图腾”、性情的偶像、心灵的归宿。梅花与松、竹、兰、菊等一起,成了我们民族性格和传统文化精神的经典象征和 “写意”符号。正是考虑这些审美认识和文化情趣上的新内容,我们将这一阶段称之为梅文化的 “文化象征期”[9]。

开创这一新兴趋势的是宋真宗朝的文人林逋 (968~1028年)。他性格高洁,隐居西湖孤山数十年,足迹不入城市,以种梅放鹤为伴,人称 “梅妻鹤子”。他有《山园小梅》等咏梅八首,以隐者的心志、情趣去感觉、观照和描写梅花,其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等名句,抉发梅花 “暗香” “疏影”的独特形象和闲静、疏淡、幽逸的高雅气格,形神兼备,韵味十足,寄托着山林隐逸之士幽闲高洁、超凡脱俗的人格精神。稍后的苏轼特别强调 “梅格”,其宦海漂泊中的咏梅之作多以林下幽逸的 “美人”来比拟,所谓 “月下缟衣来扣门”,“玉雪为骨冰为魂”[10],进一步凸显了梅花高洁、幽峭而超逸的品格特征。这一由林逋开始,由清新素洁到幽雅高逸,由物色欣赏到品格寄托的转变,是梅花审美认识史上质的飞跃,有着划时代的意义,从此梅花的地位飙升。

南宋可以说是梅文化的全面繁荣阶段。京师南迁至杭州后,全社会艺梅爱梅成风,不仅皇家、贵族园林有专题梅花园景,而且一般士人舍前屋后、院角篱边三三两两的孤株零植更是普遍。加之山区、平原乡村丰富的野生资源,使梅花成了江南地区最常见的花卉风景,也逐步上升为全社会的最爱: “呆女痴儿总爱梅,道人衲子亦争栽”[11], “便佣儿贩妇,也知怜惜”[12]。梅花被推为群芳之首、花品至尊,“秾华敢争先,独立傲冰雪。故当首群芳,香色两奇绝”[13],“梅,天下尤物,无问智贤愚不肖,莫敢有异议。学圃之士,必先种梅,且不厌多,他花有无多少,皆不系重轻”[14]。在咏梅文学热潮中,梅花的人格象征意义进一步深化,不仅是以高雅的 “美人”做比喻,而且是以 “高士”和有气节、有风骨的 “君子”来比拟,梅花成了众美毕具、至高无上的象征形象,奠定了在中国文化中的崇高地位。与思想认识互为表里,相应的文化活动也进入鼎盛状态,体现在园艺、文学、绘画、日常生活等许多领域,奠定了中华民族梅文化发展的基本方式和情趣。

元代处于两宋梅文化高潮的延长线上。以宋朝故都杭州为中心的江南地区延续了崇尚梅花的风潮,随着大一统局面的巩固,梅花被引种到了元大都即今北京地区,改变了燕地自古无梅的格局。梅花品格象征中气节意识进一步加强,理学思想进一步渗透,梅花被更多地与 《易经》、太极、太极图、阴阳八卦等理论学说联系在一起。明清两代是高潮后的凝定期,主要表现为对传统的继承和发扬。梅花的栽培区域仍以江南为重心并进一步拓展,新的野生梅资源不断发现,梅花成了广泛分布的园艺品种。随着社会人口的增加,梅的种植规模增加,产生了不少连绵十里的梅海景观。文学艺术中的梅花题材创作依然普遍,尤其是绘画中,梅花作为 “四君子”之一广受青睐。以琴曲 《梅花三弄》为代表的音乐亦广泛流行。许多学术领域对梅花的专业阐说和理论总结成果迭出。普通民众对梅花的喜爱之情不断增长,红梅报春、梅开夺魁、古梅表寿等吉祥寓意大行其道,成了各类装饰工艺中最常见的图案。这些都进一步显示了梅文化的普及和繁荣。

二 梅文化的丰富表现

梅是我国的原生植物,花果兼用,资源价值显著。我国对梅的开发利用历史极其悠久。梅在我国的自然和栽培分布十分广泛。梅是我国重要的果树品种,梅实的经济价值显著,广受社会各界关注。梅花的观赏价值更是深得民众的喜爱和推重。士大夫欣赏它的幽雅、疏淡和清峭;普通民众则喜欢它的清新、欢欣与吉祥。从物质和精神两方面看,梅在我国有着极为广泛的社会基础。广泛的利用、普遍的爱好反映到文学、音乐、绘画、工艺、宗教、民俗、园林等领域,呈现出丰富多彩、灿烂辉煌的繁荣景象。

(一)梅在我国的分布

梅在我国的分布比较广泛。陕西、四川、河南、湖北、湖南、江苏、上海等地出土的新石器时代至战国时期的遗址、墓穴中都曾有梅核发现,说明这些地区都有梅的分布[15]。《山海经·中山经》: “灵山……其木多桃、李、梅、杏。”灵山为当今大别山脉东北支脉。《诗经》召南、秦风、陈风、曹风中都提到梅,说明今陕西、湖北、河南、山东等地当时都有梅。魏晋时流行的乐府 《梅花落》属胡羌音乐,起于北方地区。北魏 《齐民要术》把 “种梅杏”列为重要的农业项目,记载了一些梅子制作的方法。初唐诗人王绩,是 “初唐四杰”王勃的叔祖,绛州龙门 (今山西河津)人,在诗中多次回忆老家的梅花[16]。中唐王建曾有诗写到塞上梅花[17]。晚唐李商隐曾有诗写及今陕西凤翔一带梅花[18]。至于京、洛一线,杜甫 《立春》: “春日春盘细生菜,忽忆两京梅发时”[19],李端 《送客东归》:“昨夜东风吹尽雪,两京路上梅花发”[20],说明当时长安、洛阳之间早春梅花一路盛开。这些信息都表明,自古以来梅不仅在南方,而且在我国黄河流域至少是在陕、甘以东的黄河中下游地区,有着广泛的分布,且这种情况至少一直延续到唐朝。

梅花能凌寒开放,但梅树并不耐寒,自然生长一般不能抵御-15℃以下的低温。宋代以来,随着气温走低,特别是北方地区整体生态环境的不断恶化,梅的自然分布范围较唐以前明显收缩,主要集中在秦岭、淮河以南,尤其是长江以南。北宋仁宗朝苏颂 《本草图经》:梅 “生汉中川谷,今襄汉、川蜀、江湖、淮岭 (引者按:淮河、秦岭)皆有之”[21]。在淮岭、江南、岭南, “山间水滨,荒寒迥绝”[22]之地野梅比较常见。古人作品中经常提到连绵成片的梅景。如南宋吕本中称怀安 (今福建闽侯) “夹路梅花三十里”[23],喻良能也称 “怀安道中梅林绵亘十里”[24],杨万里在 《自彭田铺至汤田,道旁梅花十余里》中说今广东顺丰县北境当时有连绵梅林[25],叶适说温州永嘉 “上下三塘间,萦带十里余”[26],清人记载黄山浮丘峰下“老梅万树,纠结石罅间,约十里”[27],金陵燕子矶江边有十里梅花[28],都是大规模的野生梅林。20世纪后期,现代科技工作者考察发现,自今西藏东部、四川北部、陕西南部、湖北、安徽、江苏至东海连线以南地区仍有不少成片野梅存在,这其中 “川、滇、藏交界的横断山区是野梅分布的中心”,而山体河谷相对发达的川东、鄂西一带山区,皖东南、赣东北及浙江一带山区,岭南,贵州荔波、赫章、威宁一带和台湾地区都是亚中心,都有一定规模的野生梅林[29],这种情况应该愈古愈甚。这种丰富的野生资源,是我国梅之经济应用和观赏文化发展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我国梅文化的繁荣发展,首先包括同时也归功于这一深厚的自然基础。

(二)梅实的社会应用和文化反映

梅文化的发展是从梅之果实应用开始的。梅是我国重要的果树。梅实俗称梅子、青梅、黄梅,是我国较为重要的水果。我国人民至少有7000年开发利用梅的历史。大致说来,梅的果实有这样几种生长和应用情景值得关注。

(1)“盐梅”。盐梅指盐和梅,都是重要的调味品,主要用作烹煮鱼肉、兽肉等荤食。在食用醋没有发明之前,梅子是重要的酸味调料,不仅可以加速肉食的熟烂,更重要的是改善滋味,在先秦、两汉一直发挥着重要的烹调价值,并出现了 “盐梅和羹”这样比较重要的说法。人们借用这一生活经验,表达对朝政协调、政通人和的希望。

(2)“摽梅”。摽梅即 《诗经·摽有梅》,说的是采摘收获梅子的情景。诗人以树上果实的减少来表达时光流逝、婚姻及时的紧迫感。类似的情景,后人多以梅花开落来表达,而这首朴实的民歌以梅子来比兴,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摽梅”成了青年男女尤其是女性婚姻、爱情心理抒写的一个重要典故或符号。

(3)黄梅。成熟的梅子呈黄色,故称黄梅。人们对黄梅深刻印象主要不在果实,而是收获季节的气候。在淮河以南、长江中下游地区,每当这个时候常有数十日连绵阴雨的天气,空气极为潮湿,俗称 “梅雨”“黄梅雨”,给人们的生产、生活带来很大的影响。“楝花开后风光好,梅子黄时雨意浓”[30],“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宋赵师秀 《有约》),“江南四月黄梅雨,人在溟蒙雾霭中”(明钱子正 《即事》),“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宋贺铸《青玉案》)。透过这些诗句,不难感受到黄梅季节的绵绵细雨给人们带来的深刻印象和情绪变化。黄梅的这一气候标志意义,也可以说是梅实一个有趣的文化风景。

(4)乌梅。由成熟的黄梅或未成熟的青梅烟火熏烘而成,色泽乌黑,有生津止渴、敛肺涩肠、驱蛔止泻之功效,是治疗虚热口渴、肺热久咳、久泻久痢等疾病的常用中药。汉张仲景 《金匮要略》所载乌梅丸即是一副安蛔止痢的经典方。除药用治人疾病外,也用作酸梅汤一类饮料的原料。明清以来,乌梅被染坊用作染红、黄等颜色的媒染剂,需求量比较大,经济价值和社会意义都极为显著。

(5)青梅。本指未成熟的梅子,古今都有以此统称所有梅之果实乃至整个梅果产业的现象。青梅是食品也是一道风景,文化意义比较丰富。青梅以味酸著称。《淮南子》记汉时有 “百梅足以为百人酸,一梅不足为一人和”[31]之语,这是说多能济少,少则不易成事的道理。《世说新语》所载曹操军队 “望梅止渴”之事更是广为人知,都是与青梅酸味相关的典故。在文学中,食梅成了人们形容内心酸苦的一个常用比喻,如鲍照 《代东门行》:“食梅常苦酸,衣葛常苦寒。丝竹徒满座,忧人不解颜”。白居易 《生离别》:“食檗 (引者按:黄檗,也作黄柏,树皮入药,味较苦)不易食梅难,檗能苦兮梅能酸。未如生别之为难,苦在心兮酸在肝。”梅之果实圆小玲珑,未成熟时青翠碧绿。古人说 “青梅如豆”、如 “翠丸”,都较形象,讨人喜爱,尤得少年儿童之欢心。古人诗词中描写较多的便是儿童采摘戏嬉之景。“儿时摘青梅,叶底寻弹丸。所恨襟袖窄,不惮颊舌穿。” (宋赵汝腾 《食梅》)李白诗中所说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也是此类儿童游戏。晚唐韩偓 “中庭自摘青梅子,先向钗头戴一双”(《中庭》),李清照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点绛唇·蹴罢秋干》)的诗句,写少女把弄青梅的顽皮、娇羞姿态,美妙动人,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梅实较酸,多制乌梅、糖梅应用,但也有一些品种可以鲜食,如宋人所说的消梅,“圆小松脆,多液无滓”, “惟堪青噉”[32],即属纯粹的鲜食品种。人们也发明了以白盐、糖霜伴食的方法。生活中最常见的情景则是青梅佐酒,南朝鲍照诗中即有 “忆昔好饮酒,素盘进青梅”(《代挽歌》)的诗句。宋人所说 “青梅煮酒”是两种春日初夏风味之物,饮新开煮酒,啖新鲜青梅,相佐取欢,情趣盎然[33]。这本属生活常景,而文人引为雅趣,英雄以舒豪情,便具有了丰富的人文意味,产生了广泛的影响[34]。

青梅与桃、杏、梨等水果不同,青、熟均可采摘收获,然后以烘、晒、腌等法加工,利于保存和运输,因而可以大规模经济种植。正因此,古代经常出现一些大规模种植的梅产区,形成梅花连绵如海的景观,如苏州香雪海、杭州西溪、湖州栖贤、桐庐九里洲、广州萝岗、杭州超山等地历史上都或长或短地出现这种情况,给人们的梅花游赏提供了丰富的资源[35]。

(三)咏梅文学

有关梅花的描写和赞美,以文学领域内容最为丰富,成就最大。汉魏以来,诗赋中开始写及梅花,南朝以来,专题咏梅诗赋开始出现。何逊 《咏早梅》:“兔园标物序,惊时最是梅。衔霜当路发,映雪拟寒开。枝横却月观,花绕凌风台”,苏子卿 《梅花落》:“只言花是雪,不悟有香来”,陈叔宝 《梅花落》:“映日花光动,迎风香气来”,都紧扣梅花的花期和色、香,写出了梅花的形象特色。唐代诗人杜甫《和裴迪登蜀州东亭送客逢早梅相忆见寄》:“江边一树垂垂发,朝夕催人自白头”,杜甫 《舍弟观赴蓝田取妻子到江陵喜寄三首》(其二):“巡檐索共梅花笑,冷蕊疏枝半不禁”,或抒时序感伤之情,或抒聚会游赏之乐,展示了当时文人赏梅的风尚。晚唐崔道融 《梅花》:“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齐己 《早梅》:“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都属专题咏梅,语言浅近而韵味鲜明。

宋以来梅花受到推重,文学作品数量剧增,名家名作频繁涌现, “十咏” “百咏”组诗大量出现,还出现了黄大舆 《梅苑》(词)、李龏 《梅花衲》(诗)等大规模咏梅总集。元、明、清三代延续了这一繁荣景象,明王思义 《香雪林集》26卷,收集诗、赋、词、散曲、对联、记、序、传、说、引、文、颂、题、启等文体,清黄琼 《梅史》14卷也大致相近,都是咏梅作品的大型通代总集。这些都反映了我国咏梅文学的极度繁荣,咏梅作品的数量可以说位居百花之首。

当然繁荣并不只是数量的,宋以来的咏梅 “神似”重于 “形似”, “写意”重于 “写实”,“好德”重于 “好色”。林逋是第一个着力咏梅的诗人,有所谓 “孤山八梅”,其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雪后园林才半树,水边篱落忽横枝”,“湖水倒窥疏影动,屋檐斜入一枝低”三联,尤其是第一联,抓住了梅花“疏影横斜”的独特形象和水、月烘托之妙,不仅如古人所说 “曲尽梅之体态”[36],也写出梅花闲静、疏秀、幽雅的韵味。苏轼 《红梅》:“诗老不知梅格在,更看绿叶与青枝”,提出了咏梅要得 “梅格”的问题,而所作 《和秦太虚梅花》:“江头千树春欲暗,竹外一枝斜更好”,《松风亭梅花》三首:“罗浮山下梅花村,玉雪为骨冰为魂。纷纷初疑月挂树,耿耿独与参横昏”,“海南仙云娇堕砌,月下缟衣来扣门”,或正面描写,或星月烘托,或人物比拟,都进一步凸显了梅花的清雅和高逸。

南宋陆游 《卜算子·咏梅》:“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37]谢翱《梅花》:“水仙冷落琼花死,只有南枝尚返魂”[38],强调的都是梅花坚贞不屈的品格。而姜夔 《暗香》:“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姜夔 《疏影》:“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刘翰 《种梅》:“惆怅后庭风味薄,自锄明月种梅花”[39],则展示了文人赏梅爱梅的幽雅情趣。

元代画家王冕 《梅花》:“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墨梅》:“吾家洗砚池头树,个个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都是水墨画的题诗,一颂梅之气势,一表梅之志节,简洁而精确,代表了文人画梅的写意精神。明高启 《梅花》:“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遗貌取神,以东汉袁安卧雪和隋赵师雄所遇罗浮梅比拟梅花,用事、俪对自然贴切,梅之高逸品格与幽美形象呼之欲出,广为传诵。汤显祖 《牡丹亭》中男主人公叫柳梦梅,女主人公死后葬在梅花院中的梅花树下;《红楼梦》第四十九回 “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脂粉香娃割腥啖膻”以梅花作为情节元素,也都广为人知。总之,文学中的梅花创作起源早,又多出于精英阶层,加之语言艺术表达明确、灵活等优势,在整个梅文化的历史长河中,一直处于领先和主导的地位,发挥了广泛而深刻的影响。

(四)梅花音乐

以梅为题材的音乐作品很多,有早期的雅乐和清乐、唐宋时期的燕乐,还有元明清时期的器乐曲。这些作品主题前后演进,由时节感伤到春色欣赏再到品格赞颂,逐步上升,贯穿了整个梅文化发展的历史进程。《诗经·摽有梅》是最早的涉梅民歌,晋唐时盛行的乐府横吹曲 《梅花落》则是最早关注梅花的音乐作品。从后来文人同题乐府诗可知,该曲主要属于笛曲,也有角、琴等不同乐器的翻奏,通过 “梅花落”的意象来表达征人季节变换、久戍不归的感伤情怀,音调悲苦苍凉。诗歌中有关描写多置于深夜、高楼、明月等环境气氛中,如李白 《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40],给人以深刻的印象和强烈的共鸣。唐宋时期新兴燕乐蓬勃发展,各类乐曲新声竞奏,词牌曲调层出不穷,以梅花为主题的乐曲也不例外,如 《望梅花》 《岭头梅》 《红梅花》 《一剪梅》 《折红梅》《赏南枝》,赞美梅花的花色之新、时令之美。南宋,以姜夔 《暗香》 《疏影》为代表的文人自度曲,用诗乐一体的艺术方式,歌颂梅花清峭高雅的神韵品格,与同时的诗歌和文人画中的情趣已完全吻合,对后来的梅花音乐主题影响深远。琴曲 《梅花三弄》可以说是梅花音乐最为经典的作品,唐宋时始有相关传说,宋元之际正式独立成曲[41],今所见传谱始见于明洪熙元年 (1425)朱权 《神奇秘谱》。该曲共十段:①溪山夜月;②一弄叫月·声入太霞;③二弄穿云·声入云中;④青鸟啼魂;⑤三弄横江·隔江长叹声;⑥玉箫声;⑦凌风戛玉;⑧铁笛声;⑨风荡梅花;⑩欲罢不能。其中第七、第八段音乐转入高音区,曲调高亢流畅,节奏铿锵有力,表现了梅花在寒风中凛然搏斗、坚贞不屈的形象。总之,在梅花这一中华民族精神象征的历史铸塑中,音乐一直以积极的姿态把握时代的脉搏,做出了显著的贡献。

(五)梅花绘画

“问多少幽姿,半归图画,半入诗囊”[42],中国古代以梅花为题材的绘画作品相当丰富。在唐五代花鸟画中,梅花是画家所喜爱的花卉之一,画梅 “或俪以山茶,或杂以双禽”[43],多取其花色、时令之美,如五代徐熙的 《梅竹双禽图》。宋代文人画兴起,水墨写梅确立,梅花开始作为题材独立入画。北宋文人水墨写意画开始兴起,画史公认的墨梅创始者为衡州 (今湖南衡阳)花光寺长老仲仁 (1052?~1123年)。仲仁画梅多 “以矮纸稀笔作半枝数朵”[44],花头以墨渍点晕,辅以 “疏点粉蕊”,轻扫香须。树干出以皴染,富于质感[45]。南宋扬无咎 (字补之)改墨晕花瓣为墨线圈花,又学欧阳询楷书笔画劲利,飞白发枝,点节剔须,别有一分清劲之气,奠定了后世水墨写梅的基本技法和风格,传世作品有 《四梅图》 《雪梅图》等。元代王冕墨梅主要继承扬无咎的画法,大都枝干舒展奔放、强劲有力,构图千丛万簇、千花万蕊,开密体写梅之先河。王冕重要的传世墨梅有签题 《南枝春早图》 《墨梅图》等。王冕画梅多题诗著文,诗、画有机结合,更具主观写意色彩。同时,王冕有明显售画谋生的色彩,代表了元明以来部分画家艺术市场化、作品商品化的趋势。

明代后期以来,梅花大写意风气出现,水墨写梅意态恣肆。如徐渭的墨梅落笔萧疏横斜,干湿快慢,略不经意,风格狂率豪放。清代 “扬州八怪”金农画梅成就突出,所作墨梅质朴中寓苍老、繁密中含萧散。晚清吴昌硕喜欢画红梅,以墨圈花,以色点染,花色在红紫之间,如 “铁网珊瑚”,艳而不俗。同时,他还将书法、篆刻的行笔、运刀及章法、体势融入绘画,形成富有金石味的独特画风,在近现代画坛上影响颇大。

梅花号称春色第一花,喜庆吉祥的色彩深得画家和大众喜爱,而细小的花朵、花期无叶、疏朗的枝条以及古梅虬曲的树干,都形象疏朗,构图简单,易于入画,尤其适宜非专业的文人画家的选择。这些题材优势,是梅花绘画极度繁荣的重要原因。而其淡雅的形象、线条化的构图与传统诗歌、书法乃至于整个士大夫文人的高雅情趣,都有更多的亲缘关系和相通之处。而广大的画家尤其是文人画家,以泼墨、戏笔、诗情画意有机结合等写意方式作画,使绘画中的梅花具有更多超越写实的意象形态。更多笔墨化、形式化的写意情趣和符号语汇,拓展了梅花形象的想象空间,深化了梅花审美的思想境界,同时又以视觉艺术的直观效果发挥了广泛而强烈的影响,因此在整个梅文化的发展体系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六)工艺装饰中的梅花

梅花是陶瓷、纺织服饰、金银玉器等各类实用工艺中重要的装饰题材。陶瓷中使用梅花纹饰以吉州窑最为领先,图案形式主要有散点朵梅和折枝梅两种,受到了当时新兴墨梅的影响。明代陶瓷中 “岁寒三友”纹开始流行。清代陶瓷中经常出现的构图是梅枝、喜鹊及绶带一类吉祥喜庆图案,如景德镇陶瓷馆藏同治朝黄地粉彩梅鹊图碗[46]。清代瓷器中还有一种在当时流行的冰梅纹,由不规则的冰裂纹缀以梅朵和梅枝图案组成。梅和冰是冬、春两季的代表性意象,破裂的冰纹与梅花相结合,寓含着春天的来临和美好的祝福。纺织、编绣、印染装饰也多梅枝或 “三友”构图,折枝梅纹如福建省博物馆藏明折枝梅花缎[47]、落花流水纹锦[48],“三友”纹如承德避暑山庄博物馆藏清代松竹梅缎带[49],朵梅纹如故宫博物院藏明梅蝶锦[50]。五点朵梅纹是最常见的梅花装饰图案,由五个正圆圈或圆点组成,这应该是蔷薇科植物最常见的花形,南朝宋武帝的女儿寿阳公主 “梅花妆”应该即是这种图形,此前所见正圆五瓣花纹未必定属梅花造型。在金、银、玉质器皿与饰件中,有的是在器皿的壁上压上梅花纹,有的从整体造型到局部设计创意都取自梅花。如1980年四川平武发掘的窖藏银器中有一件银盏,腹壁呈五曲梅花形,外壁錾刻梅枝花蕾纹,另内壁、圈足、器柄都从梅花造型获得灵感。在金玉佩饰中,妇女的头饰以五瓣花朵的造型最为常见,簪头和纽扣等都常制成梅花形。建筑装饰中的梅花图案,最早可以追溯到东晋宫殿雕梁画梅之事。明清时期,梅花成了建筑中土木、砖石构件的重要纹饰。如安徽黟县某院落喜鹊登梅图案石雕漏窗[51]。木制家具中也有梅花纹饰,如一清代衣架,架身上的横撑就雕成梅枝形,上有一喜鹊,取喜上眉梢之意[52]。

(七)民俗中的梅花

“梅花呈瑞”,是报春第,一般民众对梅花的喜爱都是与夏历春节前后一系列年节活动联系在一起的。六朝至唐宋时期,立春、人日、元宵,还有新年初一等节日,剪彩张贴或相互赠送,称为 “彩胜”,梅花与杨柳、燕子是最常见的图案,表达辞旧迎新、纳福祈祥的心愿。南朝宋武帝的女儿寿阳公主 “梅花妆”,唐以来的仕女画或塑像额间多有五瓣朵纹,当即所谓梅花妆。宋以来人们强调梅花为春信第一,开始出现 “花魁”“东风第一枝”“百花头上”等说法。宋真宗朝有一位宰相王曾,早年参加科举考试时,写了一首 《早梅》诗:“雪压乔林冻欲摧,始知天意欲春回。雪中未问和羹事,且向百花头上开。”后来他进士第一,正是应了 “百花头上开”一句,梅花就被视为一个瑞象吉兆。元以来送人赶考,多以咏梅或画梅花作为礼物,以表祈祝。不仅是送考,祝寿等也常为寿星画梅、咏梅。梅花代表了春回大地,否极泰来,古梅更是象征春意永驻,老而弥坚。元人郭昂诗更是结合梅花五瓣形状,称梅花 “占得人间五福先”[53]。这些丰富的寓意都主要是从梅花报春先发引申来的,寄托了广大民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因而宋元以来梅花成了民俗文化中最流行的吉庆祥瑞符号之一。

(八)园艺、园林中的梅花

梅花的栽培与观赏,是整个梅花审美文化活动中最直接、最核心的方面,也是影响最广泛的方面。从花色和枝干形态看,梅花有不同的种类,如江梅、红梅等。江梅是最接近野生原种的一种,花色洁白,单瓣疏朵,香味清冽,果实小硬。 “潇洒江梅似玉人,倚风无语淡生春”[54],是一种简淡、萧散的美感,最得野逸幽雅之士的喜爱。红梅,应是梅和桃、杏之间的天然或人工杂交品种, “粉红色,标格犹是梅,而繁密则如杏,香亦类杏”[55],人们表达喜庆、吉祥之意时候,多乐于使用。绿萼梅是一种特殊的梅花品种,白花,重瓣,萼片和枝梗都呈青绿之色,花开季节成片的绿萼梅白花青梗相映,一片晕染朦胧的嫩白浅绿,一片碧玉翡翠妆点的世界,煞是清妙幽雅,古人喻为 “绿雪”,比作九嶷神仙萼绿华。玉蝶梅,白花,重瓣,花头丰缛,花心微黄,韵味十足。黄香梅, “花叶至二十余瓣,心色微黄,花头差小而繁密,别有一种芳香”[56],花期较江梅迟一些。新中国成立后,园艺工作者又从国外引进了一些梅花新品种,如美人梅,它是重瓣粉型梅花与红叶李杂交而成,花色娇艳,较耐寒抗旱,尤其适合在黄淮以北地区推广种植。蜡梅别名腊梅[57],属蜡梅科蜡梅属,灌木,而梅属蔷薇科李属,两者并非同类。蜡梅花色似黄色蜜蜡,与梅同时开放,香味也近,故名,古人多将其视作梅之一种,因此我们所说的梅文化是包含它的。

最迟从汉代开始,梅花就用于园林种植。唐宋以来,尤其是宋以来梅花在园林种植中的地位大幅提升,成了最为重要的园林植物。在皇家园林中,宋徽宗艮岳中有梅岭、梅渚等景点。梅在士大夫宅园与别业专题小景中较为常见。如南宋范成大的苏州石湖别墅 “玉雪坡”、范村梅圃,张镃南湖 “玉照堂”都较著名。文人士大夫多在小园浅院、墙隅屋角、窗前檐下小株孤植,或在稍具规模的别墅山庄中因势造景,种植梅花,形成梅岭、梅坞、梅谷、梅坡、梅溪、梅涧、梅池、梅渚、 “三友径”等名目,颇能展示幽谧、闲适的情趣。而丘陵山区自然形成或乡间农户经济种植的大片梅林,多有连绵十里、万树成片,清香弥漫、花雪繁盛的大规模林景,更是人们乐于游赏的风景,即今日所说农林观光资源。著名者如六朝时的广东南雄与江西大余交界的大庾岭、唐宋时的杭州西湖孤山、宋元时的广东惠州罗浮山下梅花村、明中叶至清中叶的苏州邓尉山 (光福镇)、杭州西溪,晚清以来的浙江桐庐、广州萝岗、杭州超山等,梅花风景都盛极一时,成了闻名遐迩乃至名振全国的名胜景观。

古代梅花品种谱录类的文献成果颇多,著名的有范成大的 《梅谱》,该书记录吴中梅花品种如江梅、官城、消梅、绿萼 (又一种)、百叶缃梅、红梅等蔷薇科和蜡梅科品种14种。张镃的 《玉照堂梅品》,虽名 “梅品”,却不是品种,而是赏梅规范、品格的意思。全书有 “花宜称”淡阴、晓日、薄寒等二十六条, “花憎恶”狂风、连雨、烈日等十四条,“花荣宠”主人好事、宾客能诗等六条,“花屈辱”俗徒攀折、种富家园内、赏花命猥妓等十二条,通过正反两方面的条例,指示欣赏梅花的正确方法,标举梅花观赏的高雅品位。

三 梅花的审美特色和象征意义

上述是各方面的历史发展,而贯穿其中的却是对梅花审美价值的感受和认识,对思想文化意义的把握和发扬。

(一)梅花的形象特色

梅花的观赏价值极高。以江梅系列为核心的梅花品种,最接近野生原种,代表了梅花形象的基本特征。大致说来,有这样几个方面。①花色洁白。梅花花朵细小,单瓣五片,以白色为主,十分素淡雅洁,古人所谓 “翻光同雪舞,落素混冰池”说的就是。②花香清雅。梅花具有鲜明的香味,香气较为清柔、幽细、淡雅,与桂花、百合之类香气浓郁、热烈不同,若隐若现,似无还有,格外诱人,古人常以 “暗香”“幽香”“清香”来形容。花色、花香是 “花”之美感的两大要素。古人描写梅花 “朔风飘夜香,繁霜滋晓白”,“风递幽香去,禽窥素艳来”,尤其是直称其为“香雪”,正是抓住了这两方面的特点。③ “疏影横斜”、古干虬曲。梅是木本植物,树之枝干是一大观赏元素。梅树的新枝生长较快,一年生嫩枝较为条畅秀拔,而且次年枝之顶端不再发芽生长,而是枝侧萌发新枝,因此梅树一般没有中心主干,树冠多呈放射状分布,颇耐修剪塑型。梅树是长寿树种,数百上千的高龄老树较为常见,枝干多虬曲盘屈乃至苔藓封驳。梅花花期无叶,唯淡小花朵缀于峭拔枝间。枝干形态较为突出,呈现出或疏秀淡雅,或苍劲峭拔的美感。梅花丰富的枝干形态之美,是梅花重要的生物特征,与菊花、兰花之娇小草本,与牡丹、玫瑰红花绿叶的浓艳品类多有不同,而与松、竹一类以枝干形态称胜的植物颇多相类之处,在众多花卉植物中特色极为鲜明。④花期较早,凌寒冲雪。梅树虽不耐寒,但花期较早,一般在数日气温达到10℃的情况下即可开放,因此在三春花色最先,古人称其为“花魁”“百花头上” “东风第一枝”,都是说的这个意思。人们不只认其为春花第一,还进一步视其为冬花、“寒香”、“冷艳”。上述这些形态和习性,是梅花主要的生物特征。正是这些元素的有机统一,使梅花显示出淡雅、疏秀、幽峭、瘦劲的独特神韵,受到了人们特别关注和喜爱。

(二)梅花的象征意义

上述梅花的生物特征是梅花的自然属性。透过这些自然美的要素,人们可以感受到一种神韵和气质,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梅花的神韵之美,并且借以寄托主观的情趣和精神,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梅花的品格之美或象征意义。这些主观、客观不同因素高度融合、有机统一的美感,大致有这样三个方面。

(1)“生气”。生气是生命的活力,与死气相对而言。人们都喜欢生气勃勃,而不愿死气沉沉。梅花是春花第一枝,是报春第一信,这是梅花最主要的生物特点。它代表了冬去春来,万象更新,欣欣向荣,令人们感受到时节的更替和时运的好转,自然的生机和生命的活力。这是人们喜爱梅花、赞赏梅花最原始的出发点、最基本的因素,也是最普遍的心理。人们对梅花的 “生气”,也是从不同角度去感受和欣赏的。梅花是春天的象征,“梅花特早,偏能识春”(萧纲 《梅花赋》),“腊月正月早惊春,众花未发梅花新”(江总 《梅花落》)。梅花成了冬去春来、万象更新的代表符号,人们借以表达对春天的希望和对新年的祝福。六朝至唐宋时期,立春、人日、元宵,还有新年初一等节日剪彩张贴或相互赠送,称为 “彩胜”,梅花与杨柳、燕子是最常见的图案,寄托的都是这类辞旧迎新、纳福祈祥的心愿。 “梅花呈瑞”(宋无名氏 《雪梅香》)成了梅花形象一个基本的符号意义。宋以来,人们进一步强调梅花为春信第一,开始出现 “花魁” “东风第一枝” “百花头上”等说法。元以来送人赶考,多以咏梅或画梅作为礼物[58],以表祈祝。不仅是送考,祝寿等也常为画梅、咏梅。梅花代表了春意永驻,否极泰来。古梅更是象征长生不老,老而弥坚。元人周权 “历冰霜、老硬越孤高,精神好”(《满江红·叶梅友八十》),明人顾清“岁寒风格长生信,只有梅花最得知”(《陆水村母淑人寿八十》),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在绘画和工艺图案中,梅与松、鹤等一起成了寓意幸福、长寿的常见题材和图案。元人郭昂诗更是结合梅花五瓣形状,称梅花 “占得人间五福先”[59]。这些丰富的寓意,都主要是从梅花报春先发、 “老树着花无丑枝” (宋梅尧臣 《东溪》)等“生气”之美引申来的,寄托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因而宋元以来梅花成了民俗文化中最流行的吉庆祥瑞符号。宋元理学家对梅花的 “生气”之美还有自己独到的感悟,他们把梅花那样的春气盎然看作道贯天地、生生不息的象征。梅花那样的一颖先发,是君子 “端如仁者心,洒落万物先”(《丙辰十月见梅同感其韵再赋》),在道德修养上先知先觉的象征,进一步丰富了梅花 “生气”之美的思想内涵。

(2)“清气”。在古人花卉品鉴中,梅被称为 “清友” “清客”。所谓 “清”是相对 “浊”而言的,梅花的花色素洁、枝干疏淡、早花特立都是 “清”的鲜明载体。“色如虚室白,香似玉人清”[60], “质淡全身白,香寒到骨清”[61], “姑将天下白,独向雪中清”[62], “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都显示一种幽雅闲静、超凡脱俗的神韵和气质,这就是 “清气”。

(3)“骨气”,古人又称为 “贞节”,是相对于软弱、浮媚而言的,主要体现在梅的先春而放、枝干横斜屈曲等形象元素中。陆游 “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 (《落梅二首》),说的就是岁寒独步、凌寒怒放的骨气。元朝诗人杨维桢“万花敢向雪中出,一树独先天下春”,曾丰 “御风栩栩臞仙骨,立雪亭亭苦佛身”(《梅》),说的也是这个意思。在水墨写梅中,画家就着力通过枝干纵横、老节盘屈、苔点斑驳的视觉元素,来抒写梅花的气节凛然、骨格老成之美[63]。

梅花的 “清气”“骨气”之美,是梅花审美意蕴和文化象征的核心。从北宋林逋、苏轼以来,人们的欣赏意趣主要集中在这两方面。从思想性质上说, “清”和“贞”,“清气”和 “骨气”,都是典型的封建士大夫文人的品德理想和审美情趣,但有着价值取向和情趣风格上的差别。“清气”是偏于阴柔的,而 “骨气”是偏于阳刚的。“清气”是偏于出世或超脱的人生态度,而 “骨气”则是一种勇于担当和执着的道义精神。前者主要是一种隐逸、淡退之士的情趣风范,出于老庄、释禅哲学的思想传统,而后者是一种仁人志士的气节意志,主要归属儒家的道义精神。众所周知,我国传统的思想文化是一种 “儒道互补”的结构,反映为士大夫的道德信念和人格结构,也是儒家与道、释两种思想兼容互补、相辅相成的结构模式。“清”“贞”二气无疑正是这种互补结构中的两个核心。王国维 《此君轩记》说:“古之君子,其为道者也盖不同,而其所以同者,则在超世之致,与不可屈之节而已。”[64]所谓 “超世之致”,就是 “清气”;所谓 “不可屈之节”,就是 “骨气”。王国维说的是,不管什么身份、处境和立场,凡属正人君子,都不缺乏这两种品德。也就是说,这两种品德是封建士大夫最普遍的人格理想、最核心的道德信念。这两种品格的有机统一,构成了封建社会士大夫阶层人格追求乃至整个中华民族品格的普遍范式。

梅花的可贵之处在于两 “气”兼备,“清”“贞”并美。“涅而不缁兮,梅质之清,磨而不磷兮,梅操之贞。”[65]“梅有标格,有风韵,而香、影乃其余也。何谓标格,风霜面目,铁石柯枝,偃蹇错樛,古雅怪奇,此其标格也;何谓风韵,竹篱茅舍,寒塘古渡,潇洒幽独,娟洁修姱,此其风韵也。”[66]所谓 “风韵”即 “清气”,所谓 “标格”即 “骨气”。这种两 “气”兼备,“风韵” “标格”齐美的深厚内蕴,正好完整地体现了 “儒道互补”的思想传统和精神法式。放诸花卉世界,同样是 “比德”之象,兰、竹重在 “清气”,松、菊富于 “骨气”,只有梅花二 “气”相当,相辅相成,有机统一,从而全面而典型地体现了这种民族文化传统和士人道德品格的核心体系。这是梅花形象的思想意义之深刻性所在,也是其作为民族文化象征符号的经典性所在,值得我们特别的重视和珍惜[67]。

梅花的 “生气”之美,是相对表层和直观的。人们对梅花春色新好,尤其是其喜庆吉祥之义的欣赏,出现早,流行广,更多表现为大众的、民俗的情结和方式,寄托着广大民众对生活的美好愿望和积极情怀,是梅花象征意义不可忽视的一个方面。如果说 “清气” “骨气”之美主要对应 “士人之情”,体现精英阶层的高雅情趣,属于封建士大夫 “雅文化”范畴,那么 “生气”之美则主要对应 “常人之情”,深得广大普通民众的喜爱,主要属于大众 “俗文化”的范畴。如此不同阶层、不同群体普遍的喜爱,使梅花获得了雅、俗共赏的鲜明优势,赢得了最广大的群众基础。这是梅花形象人文意义的丰富性所在,也是其作为民族文化符号的广泛性、普遍性所在,同样值得我们重视和珍惜。

(三)梅花的审美经验

梅花的生物形象提供了人们欣赏和想象的客观对象或物质基础,而一切还有待于人们主观感受、认识和发挥,有着物质环境、知识背景、生活处境和思想情趣等主体及其社会因素的参与和渗透,从而使梅花的欣赏和创造活动呈现极为丰富、生动的情景,积累了丰富的审美经验,形成了一些流行的观赏方法、思维模式、表达范式和文化语境。这无论是对梅花欣赏还是审美创造都富有启迪,值得我们认真总结和汲取。其大致说来有以下几个方面。

(1)梅花的形象。梅花香优于色,“花中有道须称最,天下无香可斗清”(宋葛天民 《梅花》)。梅花是花更是树,从林逋以来,梅之 “疏影横斜”之美受到关注,就成了梅花形象的一个核心元素,在文人水墨梅画中更是成了最主要的内容。诗画相互影响,进一步促进了植物观赏和园艺种植与盆景制作的情趣。范成大 《范村梅谱》:“梅以韵胜,以格高,故以横斜疏瘦与老枝怪奇者为贵。”明陈仁锡 《潜确类书》:“梅有四贵,贵稀不贵密,贵老不贵嫩,贵瘦不贵肥,贵含不贵开。”[68]清龚自珍 《病梅馆记》:“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梅以疏为美,密则无态。”他们都是这方面的精彩总结。

(2)梅花的环境。就梅的生长环境而言,以野梅、村梅、山间水边为雅,以“官梅”“宫梅”之类为俗。范成大欣赏 “山间水滨、荒寒迥绝之处”的野梅[69],画家扬补之相传曾自称是 “奉敕村梅”[70],南宋画家丁野堂称自己所见只在 “江路野梅”[71],诗人裘万顷 “竹篱茅舍自清绝,未用移根东阁栽”[72]。这些传说和诗句都寄托了人们对梅为山人野逸之景的定位,这样的环境更能显示梅花清雅幽逸之神韵。就梅之欣赏和描写而言,“水”“月”是烘托和渲染梅花清雅幽逸气韵两个最常见也最得力的意象。林逋的名句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最早开创这种感受和描写模式,后来的诗人多加取法[73],并有发展。诗人称梅 “迥立风尘表,长含水月清”(宋张道洽 《梅花》),“孤影棱棱,暗香楚楚,水月成三绝”(元仇远《酹江月》),都是说的这个意思。影响到园林多水边梅景的设置, “作屋延梅更凿池,是花最与水相宜”(宋陈元晋 《题曾审言所寓僧舍梅屋》)。画家多画梅月烘托之景,甚至有墨梅画最初的灵感来自月窗映梅的传说。梅花与 “雪”的关系,也是梅花欣赏和创作中的一个常见话题和模式。南朝苏子卿 《梅花落》:“只言花是雪,不悟有香来”,宋王安石 《梅花》: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卢梅坡 《雪梅》:“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74]。人们直称梅为 “香雪”,主要就 “形似”而言,更为关键的是雪里着花。 “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 (齐己 《早梅》),这是早梅的极致;而 “雪里梅花,无限精神总属他”[75],更是品格气节的欣赏。在实际生活中,凌寒赏景、踏雪寻梅虽然机缘难得,却是人们公认的风雅之事、幽逸之趣。踏雪寻梅也成了人物画中一个常见的题材。

(3)梅花的配景。梅是植物,与其他花木景观的关系就成了观赏、认识的基本视角,其中有三个经典的组合模式和思考方式。一是梅柳。梅柳都是春发较早的植物,因而成了早春意象的经典组合。杜审言 《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 “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李白 《携妓登梁王栖霞山》:“碧草已满地,柳与梅争春”,杜甫《西郊》:“市桥官柳细,江路野梅香”,辛弃疾 《满江红》:“看野梅官柳,东风消息”,都是很著名的诗句。 “梅与柳对”是诗歌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对偶。二是梅与桃、杏。三者同属蔷薇科李属植物,有更多近似之处,尤其是梅、杏,人们常相混淆,这样梅与它们的比较、抑扬就成了常见的话题和思路。宋以前,桃、杏还是仙人、隐者常用之物,也属高雅之品。而随着人们对梅花的日益推重,梅花开始凌轹桃、杏。桃、杏被视为艳俗之物,成了梅花的反衬、梅花的 “奴婢”,“韵绝姿高直下视,红紫端如童仆”(宋苏仲及 《念奴娇》)。苏轼明确提出梅之 “暗香”“疏影”之美,桃、杏、李 “不敢承当”[76]。三是梅与松竹、兰菊。梅与松竹本不同类,宋人始称 “岁寒三友”,后人称 “梅兰竹菊”为 “四君子”,共推为崇高的 “比德”之象,这无论在诗、画、工艺装饰还是园林营置中都成了流行的组合。梅与杨柳、桃杏、松竹三组物象的并列、比较和抑扬,展示了梅花的不同侧面之美,同时也反映出梅花文化地位不断提升的历史步伐[77]。

(4)梅花的人格类比。梅花首先是花,美人如花、花如美人的联想是普遍的,梅花最初也是与美人联系在一起的。南朝咏梅诗赋中多是表达美人 “花色持相比,恒愁恐失时”(萧纲 《梅花赋》)的感伤,宋代以来的仕女画中多有梅花、修竹的取景,如美国费城艺术馆所藏 《修竹仕女图》[78]。宋以来,诗中多以月宫嫦娥、姑射神女、深宫贵妃、林中美人、幽谷佳人来比拟形容梅花,彰显梅花超拔于一般春花时艳的风神格调,而进一步人们觉得 “以梅花比贞妇烈女,是犹屈其高调也”[79];“神人妃子固有态,此花不是儿女情”[80], “脂粉形容总未然,高标端可配先贤”[81],“花中儿女纷纷是,唯有梅花是丈夫”[82]。于是人们开始将儒家圣贤、道教神仙、苦志高僧、山中高士、铁面御史、泽畔骚人,尤其是山林隐士、守节遗民来形容梅花。这种性别由 “美人”到 “高士”的变化,使梅花形象进一步脱弃了花色脂粉气,强化了气节、意志的象征意义和作为士大夫人格 “图腾”的文化属性,可以说是梅花审美描写中最为顶级,也最为简明有力的方式[83]。

四 现代梅文化

我国梅文化的悠久传统在现代社会得到了继承和发展,梅花的文化影响深入人心。北伐战争胜利后 (1928~1929年),国民党南京政府曾创议梅花为国花,并正式通令全国将其作为徽饰图案,最终梅花被全社会公认为国花[84]。这一政治遗产为迁台后的国民党政权所继承,虽然早已失去正统之地位,但这一现象本身即表明梅花在当时国人心目中的地位。

这一时期不少著名画家都特别钟爱梅花。如吴昌硕为晚清遗老,爱梅成癖,题梅画诗云:“十年不到香雪海,梅花忆我我忆梅”,去世后葬在梅花风景名胜杭州超山十里梅海之中。齐白石将住所命名为 “百梅书屋”,张大千自喻 “梅痴”,他们都留下了许多梅花题材的画作。京剧表演艺术家梅兰芳姓梅亦爱梅,取姜夔 《疏影》中 “苔枝缀玉”句,将自己在北京的居室命名为 “缀玉轩”。新中国成立后,由于无产阶级革命思想和传统道德品格意识的潜在熏陶,长期以来,人们对梅花的喜爱和推崇都要远高于其他花卉。开国领袖毛泽东特别爱好梅花,有 《卜算子·咏梅》(风雨送春归)等词作,因其崇高的政治地位,产生了巨大的社会影响。咏梅、红梅、玉梅、冬梅、笑梅、爱梅之类的人名、店名、地名、商标风靡全国。与古人重视白色江梅不同,由于我国红色革命的政治思想传统,人们热情颂美多称红梅,这也可以说是特有的时代色彩。

民国以来,梅园的建设进入了新的时代,取得了一定的成就。江苏无锡梅园由我国民族资本家荣宗敬、荣德生兄弟于民国元年 (1912年)创建,标志着我国现代专类梅园的出现,并在新中国成立后正式捐献给人民政府,完成了从豪门私园到人民公园的彻底转型。梅园位于无锡西郊东山、浒山、横山南坡,面临太湖。经数十年来再三拓展,今统称梅园横山风景区,简称梅园,占地一千多亩,其中梅树有七八千株,占地300多亩。中山陵梅花山位于今江苏南京东郊钟山 (紫金山)南麓,紧傍明孝陵,起源于孙中山陵园所属纪念植物园的蔷薇科植物区。从1929年开始,它便具有典型的现代公共园林性质,经过多年的建设,到1937年被日本占领前,花树满山,成了当时京郊春游赏梅的一大胜地[85]。梅花山的名称始于20世纪40年代中期,改革开放以后,梅花山建设进入了新阶段。截至2008年,整个梅花山风景区总面积已达1533亩,地栽梅花35000余株,盆栽6000余盆,品种350多种[86],成了全国占地面积最大的观赏梅园,号称 “天下第一梅山”。东湖梅园位于今武昌东湖风景区磨山景区的西南麓。它萌芽于20世纪50年代初期,属于磨山植物园的一个分区,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创办最早的梅花专类园。数十年来,东湖梅园积极开展梅花品种的收集、培育和引进,是目前国内观赏品种最为丰富的梅园。改革开放以来,随着经济建设的蓬勃兴起和人民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园林建设和旅游产业迅猛发展,梅花专类园如雨后春笋不断涌现。尤其是近20年来,政府和社会资本多方面积极投入,使梅园的数量进一步增加,规模扩大,设施提高。而 “南梅北移”的科研工作逐步展开,梅花的栽培分布范围明显扩大,给人们的赏梅活动提供了丰富的条件。

梅是我国的传统水果,传统的梅产区如苏州光福 (邓尉)、杭州超山、广州萝岗等地的梅田花海仍有程度不等的延续,其中杭州余杭超山为上海冠生园陈皮梅的原料基地。随着陈皮梅在上海等大都市的畅销,青梅种植面积进一步扩大,成了民国年间最大的赏梅胜地,名震全国[87]。同时,广州东郊萝岗的青梅产业也较兴旺,其势头一直延续到20世纪50~60年代,“萝岗香雪”成了名动一方的胜景。改革开放以来,随着水果种植业的兴起,尤其是青梅制品的大量出口,在浙东、苏南、闽南、粤东、川西、广西、贵州、云南等地都有大规模的梅产地,这些乡村田园风光的梅景气势壮阔,风味浓厚,正逐步引起人们的注意[88]。

各地梅园尤其是产区梅景包含着丰富的观光旅游资源,各地政府和社会正在逐步加以开发和建设。南京、武汉、丹江口、泰州等城市将梅花推举为市花。武汉、南京、无锡、青岛等梅园,四川大邑、贵州荔波、福建诏安、广东从化等青梅产地也都积极举办梅花、青梅文化节,形成了广泛的社会影响。在旅游成为时尚的今天,这些地区性的花事活动大多闻名遐迩,吸引了不少游客,极大地丰富了人们的精神生活,有力地促进了梅文化的传播。

当代民众对梅花的美好形象和传统意趣热情不减,这鲜明地体现在传统名花与国花的评选活动中。1987年5月,由上海文化出版社和上海园林学会等五家单位联合主办 “中国传统十大名花评选”活动,经过海内外近15万人的投票推选和全国100多位园林花卉专家权威、各方面的知名人士评定,最后选出 “中国十大传统名花”,梅花名列其首,这充分反映了当代梅花种植的广泛开展和民众对梅花的由衷热爱。在1994年以来的 “国花”评选活动中,各界人士的意见一共有三类四种,一是 “一国一花”,而这一花又有牡丹、梅花两种不同主张;二是 “一国两花”,主要主张牡丹与梅花同为国花;三是 “一国多花”,1994年全国花协曾组织过一次评选活动,结论是以牡丹为国花,兰、荷、菊、梅四季名花为辅。无论是哪种方案,梅花都是 “国花”的重要选项,反映了我国人民对梅花作为民族精神和国家气象之象征的深度认同[89]。

对梅花的科学研究和文艺创作也取得了不少的成就。1942年,园艺学家曾勉发表 《梅花——中国的国花》[90],对我国梅艺历史、梅花主要品种、品种分类体系等进行专题论述。北京林业大学陈俊愉对梅花的热爱既出于专业研究的责任,更有几分品格情趣的契合。他用几十年心血研究梅花,在梅花品种分类、品种培育和 “南梅北移”等方面做出了杰出的贡献,主要有 《中国梅花品种图志》(主编)、《梅花漫谈》等著作。他长期担任中国花协梅花蜡梅分会会长,1997年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人称 “梅花院士”。1998年,他被国际园艺学会任命为梅品种国际登录权威,这是中国首次获得国际植物品名登录殊荣。画家于希宁 (1913~2007年)别号 “梅痴”,斋号 “劲松寒梅之居”,精通诗、书、画、篆刻之道,擅长花鸟,尤擅画梅,曾多次赴苏州邓尉、杭州超山、天台国清寺等地写生,所作墨梅多以整树入画,古干虬枝盘曲画面,繁简兼施,并自觉融会草书篆刻、山水皴擦、赭青渲染诸法,意境生动而个性鲜明,洵为当代画梅大家,有 《于希宁画集·梅花卷》 (山东美术出版社,2003)、《论画梅》等著作。古琴演奏家张子谦也爱梅花,其 《梅花三弄》是根据清代 《蕉庵琴谱》打谱的广陵派琴曲,将梅花迎风摇曳、坚韧不拔的品格表现得淋漓尽致,曾自赋 《咏梅》诗云:“一树梅花手自栽,冰肌玉骨绝尘埃。今年嫩蕊何时放,不听琴声不肯开”,其爱梅可见一斑。这些名流对梅花的热忱是我国人民爱梅风尚的缩影,其卓越的科学研究和文艺创作成就对梅文化的传播和弘扬无疑又是有力的表率和促进。

注 释

[1]如陈俊愉先生所译宋人林逋 《山园小梅》诗,诗题即译作Delicate Mei Flowers at The Hill Garden,见其主编 《中国梅花品种图志》卷首,中国林业出版社,2010。

[2]1979年,河南裴李岗遗址发现果核,距今约7000年,见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河南一队 《1979年裴李岗遗址发掘报告》,《考古学报》1984年第1期。

[3]《礼记·内则》:“脍,春用葱,秋用芥。豚,春用韭,秋用葱。脂用葱,膏用薤,三牲用藙,和用醯,兽用梅。”这是一组烹调原料单,因时节、原料不同,调料也各有所宜,其中梅主要用来烹调兽肉。

[4]陕西考古研究所编著 《高家堡戈国墓》,三秦出版社,1995,第50、62、102、135页。

[5]杨万里:《洮湖和梅诗序》,《诚斋集》卷七九,《四部丛刊初编》本。“滋”,滋味,指 《尚书》所说 “盐梅和羹”之事;“象”,指形象,指梅花的观赏价值;“实”,果实;“华”,即花;“闻”,闻名。

[6]萧统 《文选》卷一六,《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7]陶渊明:《陶渊明集》卷三,《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8]张溥:《汉魏六朝一百三家集》卷八二上,《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9]关于我国花卉文化发展分为经济实用、花色审美和文化象征三大阶段的详细情况,请参见程杰 《论中国花卉文化的繁荣状况、发展进程、历史背景和民族特色》,载 《阅江学刊》2014年第1期。有关中国花文化的发展历程,请参见周武忠等 《花与中国文化》相关部分,农业出版社,1999。

[10]苏轼:《十一月二十六日松风亭下梅花盛开》、《再用前韵》,《苏轼诗集》卷三八,中华书局,1982。

[11]杨万里:《走笔和张功父玉照堂十绝句》其三,《诚斋集》卷二一。

[12]吕胜己:《满江红》,唐圭璋编 《全宋词》,中华书局,1965,第1759页。

[13]程俱:《山居·梅谷》,北京大学古文献研究所编 《全宋诗》卷一四一五,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1998。

[14]范成大:《范村梅谱》,《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5]程杰:《中国梅花审美文化研究》,巴蜀书社,2008,第3~6页。

[16]王绩:《在京思故园见乡人问》:“旧园今在否,新树也应栽。……经移何处竹,别种几株梅。”《薛记室收过庄见寻,率题古意以赠》:“忆我少年时,携手游东渠。梅李夹两岸,花枝何扶疏。”曹寅、彭定求等《全唐诗》卷三七,《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7]王建:《塞上梅》:“天山路傍一株梅,年年花发黄云下。昭君已殁汉使回,前后征人惟系马。”《王司马集》卷二,《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8]李商隐:《十一月中旬至扶风界见梅花》,曹寅、彭定求等 《全唐诗》卷五三九。

[19]曹寅、彭定求等:《全唐诗》卷二二九。

[20]曹寅、彭定求等:《全唐诗》卷二八四。

[21]唐慎微:《证类本草》卷二三,《四部丛刊初编》本。

[22]范成大:《范村梅谱》。

[23]吕本中:《简范信中钤辖三首》,《东莱诗集》卷一四,《四部丛刊续编》本。

[24]喻良能:《雪中赏横枝梅花》诗注,《香山集》卷九,民国 《续金华丛书》本,中华书局,1961。

[25]杨万里: 《诚斋集》卷一七。对杨万里此诗写作地点有不同看法,具体考证见本书现代部分广东“梅州城东梅园”条下注释。

[26]叶适:《中塘梅林,天下之盛也,聊伸鄙述,启好游者》,《叶适集》水心文集卷六。

[27]闵麟嗣:《黄山志》卷一,清康熙刻本。

[29]陈俊愉主编 《中国梅花品种图志》,第20~21页。

[30]曹寅、彭定求等:《全唐诗》卷七九六。

[31]刘安撰、许慎记:《淮南鸿烈解》卷一七,《四部丛刊初编》本。此语下句,《艺文类聚》卷八六作“一梅不足为一人之酸”。

[32]范成大:《范村梅谱》。

[33]详参程杰:《论青梅的文学意义》,《江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1期;程杰《“青梅煮酒”事实和语义演变考》,《江海学刊》2016年第2期。

[34]参见林雁 《论 “青梅煮酒”》,《北京林业大学学报》2007年增刊第1期。

[35]参见程杰 《中国梅花名胜考》,中华书局,2014。

[36]司马光:《续诗话》,明 《津逮秘书》本。

[37]唐圭璋编 《全宋词》,第1586页。

[38]谢翱:《晞发遗集》卷上,清康熙四十一年 (1702)刻本。

[39]北京大学古文献研究所编 《全宋诗》卷二四一二。

[40]曹寅、彭定求等:《全唐诗》卷一八二。

[41]参见程杰 《〈梅花三弄〉起源考》,《梅文化论丛》,中华书局,2007,第125~133页。

[42]岳珂:《木兰花慢》,《全宋词》,第2516页。

[43]宋濂:《题徐原甫墨梅》,《宋学士文集》卷一○,《四部丛刊初编》本。

[44]刘克庄:《花光梅》,《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七,《四部丛刊初编》本。

[45]华镇:《南岳僧仲仁墨画梅花》,《云溪居士集》卷六,《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46]汪庆正主编 《中国陶瓷全集》,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2000,第15册,第192页。

[47]高汉玉、包铭新:《中国历代织染绣图录》,商务印书馆香港分馆、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86,第103页,图80。

[48]黄能馥、陈娟娟:《中国历代装饰纹样》,中国旅游出版社,1999,第664页。

[49]高汉玉、包铭新:《中国历代织染绣图录》,第95页,图71。

[50]高汉玉、包铭新:《中国历代织染绣图录》,第95页,图71。

[51]陈绶祥主编 《中国民间美术全集》 (3,起居编民居卷),山东教育出版社等,1993,第171页,图228。

[52]陈绶祥主编 《中国民间美术全集》(4,起居编陈设卷),第251页,图342。

[53]解缙等编 《永乐大典》卷二八一○,中华书局,1986。

[55]范成大:《范村梅谱》。

[56]范成大:《范村梅谱》。

[57]蔷薇科梅花因其冬日开放,也常泛称 “腊梅”,并非品种之义。

[58]骆问礼:《赋得梅送人会试》,《万一楼集》卷一八,清嘉庆活字本;张大复 《画梅送叙州杨先生会试》,《梅花草堂集》卷一六,明崇祯刻本。

[59]解缙等编 《永乐大典》卷二八一○。

[60]司马光诗句,《全芳备祖》前集卷一,农业出版社,1982。

[61]张道洽:《梅花》,方回 《瀛奎律髓》卷二○,《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62]张道洽:《梅花》,方回 《瀛奎律髓》卷二○,《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63]详细论述请参见程杰 《论梅花的 “清气”、“骨气”和 “生气”》,《现代园林》 (农业科技与信息)2013年第6期。

[64]姚淦铭、王燕编 《王国维文集》第1卷,中国文史出版社,1997,第132页。

[65]何梦桂:《有客曰孤梅访予于易庵孤山之下……》,《全宋诗》第67册,第42160页。

[66]周瑛:《敖使君和梅花百咏序》,《翠渠摘稿》卷二,《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67]有关论述请参见程杰 《两宋时期梅花象征生成的三大原因》,《梅文化论丛》,中华书局,2007,第47~69页。

[68]汪灏等编 《广群芳谱》卷二二,《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69]范成大:《范村梅谱》。

[70]许景迂:《野雪行卷》,解缙等编 《永乐大典》卷一八一二。

[71]夏文彦:《图绘宝鉴》卷四,元至正刻本。

[72]裘万顷:《次余仲庸松风阁韵十九首》其四,陈思 《两宋名贤小集》卷二五二,《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73]参见程杰 《梅与水月》,《宋代咏梅文学研究》,安徽文艺出版社,2002,第275~295页。

[74]陈景沂:《全芳备祖》前集卷一。

[75]洪惠英:《减字木兰花》,唐圭璋编 《全宋词》,第1491页。

[76]王直方:《王直方诗话》,郭绍虞 《宋诗话辑佚》上册,中华书局,1980,第13页。

[77]参见程杰 《梅花的伴偶、奴婢、朋友及其他》,《宋代咏梅文学研究》,第248~274页。

[78]〔美〕毕嘉珍:《墨梅》,江苏人民出版社,2012,第100页。

[79]冯时行:《题墨梅花》,《缙云文集》卷四,《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80]熊禾:《涌翠亭梅花 (和无咎)》,《勿轩集》卷八,《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81]刘克庄:《梅花十绝》三叠,《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七。

[82]苏泂:《和赵宫管看梅三首》其一,《泠然斋诗集》卷八,《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83]参见程杰 《“美人”与 “高士”》,《宋代咏梅文学研究》,第296~321页。

[84]参见程杰 《中国国花·历史选择与现实借鉴》,《中国文化研究》2016年夏之卷。

[85]参见程杰 《民国时期中山陵园梅花风景的建设与演变》,《南京社会科学》2011年第2期。

[86]南京梅谱编委会编 《南京梅谱·再版前言 (第二版)》,南京出版社,2008。

[87]参见程杰 《论杭州超山梅花风景的繁荣状况、经济背景和历史地位》,《阅江学刊》2012年第1期。

[88]以上梅花名胜风景,请参见程杰 《中国梅花名胜考》,中华书局,2014。

[89]参见程杰 《中国国花:历史选择与现实借鉴》,《中国文化研究》2016年第2期。

[90]该文原为英文,1942年4月发表于时迁重庆的中央大学园艺系英文版 《中国园艺专刊》第1号,中译文见陈俊愉 《中国梅花品种图志》,中国林业出版社,2010,第200~20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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