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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性的人文关怀
——试论张炜《九月寓言》的民间书写

2016-03-09乔雪兰州大学文学院甘肃兰州730000

甘肃开放大学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野地民间

乔雪(兰州大学文学院,甘肃兰州 730000)



诗性的人文关怀
——试论张炜《九月寓言》的民间书写

乔雪
(兰州大学文学院,甘肃兰州730000)

[摘要]《九月寓言》相对于张炜此前的其他创作是一次重大的变化,他由对道德与历史的批判意识转向了对于乡村本真状态和生命激情的诗性书写,由此变得更加朴素和深刻。对于整个当代文坛来讲,他的这部作品所传达的民间理念也是丰富的,呈现出诗意化和浓郁的民间情调,是一部内涵丰富的力作。而在传达朴素的民间情感时,透露出的是对野地世界与乡村生命力深切的人文关怀。

[关键词]九月寓言;民间;野地;诗性关怀;灵魂回归

张炜的创作始终流露着一种与世俗追求相背离的道德理想主义色彩,在他身上强烈地体现出知识分子的自省意识和社会责任感。在他20世纪90年代的小说中传达的是对民间野地的精神追求,他的民间书写包含着乡村这片未被污染的净土上的生命激情、对现代性的反思以及对现代工业文明碾压农业文明的忧患意识。《九月寓言》创作于90年代,此时正面临消费文化和商业文化盛行之时,但张炜却叛离这一主流意识形态,甘于寂寞地做一个民间的拓荒者和野地的歌颂者。这既是他自身创作思想的转变,也是对这个时代的喧嚣的反抗。80年代的他秉承着知识分子的启蒙意识创作出《古船》等小说,步入90年代之后,他已不再囿于仅仅是批判历史的无常和道德绝境,而是开始消解清晰的时代背景和政治氛围,更加倾向于对民间精神的发掘和对民间的生命质地给予诗性的勾勒。

一、民间理念的阐发

民间作为一个多维度、多层次的概念,在不同的范畴中运用这一概念所指涉的内容就不同。在文学领域,民间文化形态对新文学的发展产生了巨大的推动作用。而揭示这一事实的前提是在何种意义上民间文化形态真正参与了中国现代文化和文学的构建,即当代的民间理念是什么,作家是秉承怎样的一种民间文学观进行创作。“民间”这一概念真正引起重视是在20世纪90年代,由陈思和提出并在他的《民间的浮沉》和《民间的还原》两篇论文中做了详细的专门阐述。他归纳出民间的三个主要特点: (1)它受主流意识形态的影响相对较少,因此能真实地反映民间社会的风貌; (2)它最基本的审美风格是自由自在,束缚较少; (3)民主性的精华与封建性的糟粕构成了民间藏污纳垢的独特形态[1]。由此可以理解民间的两层主要意思:一是自由的民间文化生存空间;二是民间文化与知识分子精英文化之间纠葛的关系。

新时期以来,知识分子的民间价值立场主要有两种:一是知识分子的启蒙立场。知识分子作为精英文化的代表者,在80年代以启蒙姿态对民间的愚昧、落后观念与生活方式进行审视与批判,试图改造乡村的精神世界,体现的是精英准则与民间价值准则的统一。但正如陈思和的解释:“90年代一开始就瓦解了知识分子在80年代建构起来的启蒙传统,进而出现了商品经济下的消费文化以及与此相关的种种意识形态。”[2]80年代的精英意识下的启蒙观照在90年代明显感到了言说的无力和受挫的痛苦,而把民间文化世界作为自己心灵的栖息地,基于对生命的尊重宽容和理解,与民间平等对话,这是90年代张炜等作家对民间所持有的立场,真正站在民间的立场上去发现民间的美与丑,他们也需要在民间大地上释放他们的精神和理想,重新寻找到失落的话语权。也有论者认为民间藏污纳垢的形态与知识分子的精英立场是对立的,但“民间的藏污纳垢并不仅仅是指民间存在着丑和恶的东西,而是对包孕了美丑、对立、善恶交织、瑕瑜互见的一种复杂文化形态的描述”[3]。当我们以一种平等的而非居高临下的姿态去审视这种形态时,就会发现在这一深厚、驳杂的形态中蕴含着极其丰富的精神资源,民间的那种自由自在、富于生机的生命形式,不仅启示居于庙堂之上的知识分子应建立一种自由开阔的精神品性,而且也会使知识分子在民间的自由与丰富中获得精神的生长和满足。

步入90年代,文学创作中的精英立场与民间立场难以明晰地分开。因为作家走向民间的过程,往往是一个自身固有观念与民间文化不断地碰撞、交流的过程,他们在拥抱民间的同时,民间也以灼热的胸怀接纳他们。“像一粒籽抛落就要寻下裸土”,他们奔向了土地。90年代的民间书写者莫言、张炜等人,对民间的感情都是复杂而又深厚的。出身农村,从一度厌恶到拼命地逃离,逃离之后的怀念和反思使他们重新投入民间的怀抱,找寻和挖掘真正的民间精神,在沉淀的心灵里把最质朴、最天然的东西升华和生发。民间不只是破败、颓废和简单粗暴的代名词,其中包含的自由奔放的生活激情,淳朴真切的人性力量让他们重新开始体悟和书写民间,他们意识到民间的表层之下,有着以往完全不曾接近过的东西,也就是民间的内核:自由奔放的生命活力。而民间立场就是土地的立场,是生长的立场,是最有生命力的。“城市是一片被肆意修饰过的野地,我最终将告别他……我寻找了,看到了,挽回的只是没完没了的默想。辽阔的大地,大地边缘是海洋。无数的生命在腾跃,繁衍生长,升起的太阳一次次把他们照亮。”[4]244张炜把写作看成是他生命的记录,50年代生人的精神史。在这部精神史中,无法避开他生长过的故土大地。城市这片肆意修饰过的野地充斥的物欲横流与他的精神追求格格不入,恰恰是这片乡村大地,赋予他最初的精神品性,也成为最终的灵魂居所。

二、民间野地的诗性书写

在这个天然淳朴、生机勃勃的野地世界中,人类天性的本真流露,年轻人在旷野上追逐嬉戏的青春气息,村民们原始自然、不拘一格的生存生活方式等都是张炜笔下着力勾勒的图画。它不是文化——道德模式的审视与批判,不再像《古船》式的强烈展览出人性的黑暗,揭露人生的苦难、历史的无常以及道德的困境,而是散发出和《古船》相去甚远的另一种乡村泥土的香味[5]。他倾心于营构一个自由自在的民间世界,没有宏大叙事和主流意识形态的干扰,更没有人为地介入是与非的情感判断,有的是与土地浑融的天地万物,生命自身蓬勃生长的自由自在的精神,他似乎把自己融入这苍茫幽深的民间野地,与民间的内在精神融为一体,去发掘生命的真善美,展现生命力的激情。评论家张新颖将他称为“大地守夜人”,他所参与世界的方式是一种与世俗的取向背道而驰的方式。俗世的中心,喧嚣的白昼,社会和现实淹没了自然和大地,功利和欲望遮蔽了隐秘和本质,只有当世俗休息的时候,夜深人静,大地才自由地敞开,永恒才自然地显露。张炜在《九月寓言》中主要书写了两方面的民间形态:第一,民间大地的蓬勃;第二,野地生命力的激扬。

张炜所投入的这个世界生机勃勃,那儿有永不停息循环的蜕变、消亡以及诞生。他用诗性的语言和浓厚的抒情笔调向人们诉说一个自由自在的民间世界,这个民间免不了藏污纳垢,但是却包孕了这片土地上的生民。原本平凡、朴素的大地、动植物以及自然风光在他的演绎之后,充满了哲理与思考。野地上的动物们都是天地的精灵;土地是产生一切、包容一切的根基;而乡村饥困的折磨又使得张炜把投入野地的时间选在了九月,一个五谷丰登、硕果累累的季节。由于丰收和富足,万千生灵都流露出抑制不住的欢喜,个个与他者为善。浓绿的植物、没有衰败的花、黑土黄沙,无一不是新鲜真切。呆在它们中间,被侵犯和伤害的忧虑空前减弱,心头泛起的只是依赖和宠幸[4]351。大地包容天地万物,为灵魂找到栖身之所,野地上的生命都是大自然的赐予。所以张炜把野地作为笔下一个重要的抒情对象,以至于他可以把内心的深情和理想都寄托在野地上,并执着地守住这片心灵净土。

人性与野性、善良和丑恶、智慧与愚昧并存在小村人的身上。夜色苍茫中青年男女游戏与欢唱,在九月的大地上,青年们在旷野上奔跑,玩着属于他们青春的游戏,燃烧着火热的激情。夜晚的聚会与追逐是赶缨、肥、挺芳、憨人……他们这些年轻人最习以为常的娱乐方式,他们与万千野物一样,无拘无束。小村里的人拥有顽强的生命力和生存精神。金祥翻山越岭,不辞辛苦背着烙煎饼的鏊子,步履蹒跚,身体将垮,但却没能阻止他回家的步伐。煎饼的引进使得村庄饮食生活发生巨大改变,他为小村人带来了物质上的福利。露筋和闪婆以天为盖、以地为席的流浪生活为人称道,露筋把盲女闪婆从她父亲的窝棚中偷走,两人私奔,风餐露宿,在野地里奔波了二十多年,但那种自由无拘束的生活却是他们生命中的幸福。野地上的生命是追求自由的,他们虽然物质匮乏,地瓜是他们赖以生存的食物,“瓜干烧胃”是他们随时挂在嘴边的话,但瓜干却是滋养他们生命的食物。主流意识形态的话语对其生存背景与生活的影响是薄弱的,他们在自由的大地上奔跑着,生活着。小村里有三样绝妙的事物:红小兵的酒、俊俏的赶缨和庆余的黑煎饼,它们成了村里人生活的乐趣。小村里的人有一个共同的外号“鲅”,他们为外村人所瞧不起,说话的音调以及一些异地习俗和行为举止成为当地人嘲笑的对象,但“鲅”们世世代代都延续着他们强力的生命;村民的“忆苦”游戏也不是政治意义上严肃的活动,而是他们闲暇时充满趣味的精神食粮,金祥和闪婆都是“忆苦”的能手,他们脑袋里装着各种惊险、刺激、怪诞的民间故事,村民们把这种意识形态化的形式和具有一定时间性的社会行为改造成一种天然的原始节庆。当然村里也有悲剧人物的群像。如被婆婆大脚肥肩折磨,苦命自杀的三兰子;残忍的大脚肥肩虽然可恶,但她内心的苦涩无人可知;金友对老婆小豆的家暴;这又是旧有观念对他们的压迫所致。生命的美与丑、善与恶都真实地展现在这个小村世界里。他们把生存放在第一位,生命的一切形式都是民间社会自然的展示。

三、野地的守望与回归

民间虽然有生存的苦难和生命的挣扎,但是张炜笔下的乡村展现的更多的是民间生命飞扬的欢畅和生存之重下的快乐。《九月寓言》对民间生活的还原,主要是情感的还原或者说是一种民间情调的还原,运用诗化的语言,避免虚伪、矫饰、造作之物对于作品的损害,作者以自己的情感与乡村人保持着一种朴素的融合,他无意去指责乡村人的愚昧、狭隘,也无意强加给他们多少闪亮的光环,而是沉浸于生活的那份淳朴、浑厚与清新之中,始终保持着情感体验的原始性。乡村人没有太多的俗世欲求与功利之心,他们的幸福就是能喝上红小兵的酒、吃到庆余的黑煎饼。

工区的出现对小村人的生活产生了巨大的冲击。村里的年轻人对工区人的生活既排斥又向往。工区人一律被称为“工人阶级儿”,小村人误听,愤懑异常:“工人拣鸡儿,他妈的庄稼人养个鸡儿容易吗?”[6]325女人们夜里潜入工区的澡堂洗澡,甚至不嫌弃用脏水;工区人不吃烧胃的瓜干吃黑面馅饼,这让村里人既爱又恨;煤矿工程师的儿子和村里姑娘肥的私奔对年轻的姑娘们产生震撼……小村人试图用固有的生活习性去与工区人抗衡。但地底下传来隆隆的炮声,这意味着工业文明已经入侵村庄,煤矿的开采意味着地里庄稼的毁损,生活方式的破坏。瓜田消失了,村庄也将不复存在。工业开采将捣毁一座村庄,而这是小村人爱的摇篮,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力量会因此断裂,故土的原始状态将被现代工业文明所覆盖,自由的生命个体也将被压抑。

张炜借流浪归来的年轻人的视角来观看整个村庄,这无疑是张炜对最终没落的乡村、压抑的生命个体的悲悯与留恋。他以一种逃避的态度去对待城市文明,以一种悲天悯人的忧虑感体现对大地的依赖。“在苍茫夜色中摇动的枯草,一片断墙瓦砾,他明白心爱的肥再也找不到家了。那个缠绵的村庄啊,如今何在?”[6]2私奔的工程师儿子和小村姑娘肥回到这片土地,意味着他们精神放逐后的回归。两个年轻人在废墟中找寻的家园不复存在。此刻他们才意识到野地的生活是流淌在他们血液中的,无法忘记。张炜曾经对“野地”做过这样的表述:“只有真正在野地里,人可以漠视平凡,发现舞蹈的仙鹤。泥土滋生一切;在那儿,人将得到所需的全部,特别是百求不得的那个安慰。野地是万物的生母,她子孙满堂却不会衰老。她的乳汁汇流成河,涌入海洋,滋润了万千生灵。”[4]342土地是有脉动和体温的,它养育包容着大地上的人们,不论是过客还是归人,它都一一接纳。也只有在野地上,人们才能释放自己疲惫的灵魂,回归本真的生命状态,才会捡拾起真善美。当人走向远方,走进闹市,他才会意识到,故地处于大地的中央。一个人的整个精神世界都是从那一小片土地上生长并延伸出来的。在张炜建构的艺术世界里,野地是人生命的本源,也是精神的栖息地,野地上的生命真实朴素,自由自在。在这片诗意的野地里,没有浮躁,生命自在,灵魂安定。寻找野地,融入野地才是他向往的生活方式。

张炜说:“在创作中,最痛苦的莫过于偏离自己内心的守护——这一刻一旦被察觉,就难以忍受。创作是一种守护,守护最宝贵的东西——尽管有时它是一种莫名之物。”[7]这莫名的东西或许就是他在故地滋养下潜移默化的人格力量。因此,张炜执著于书写民间世界的激情与没落,民间藏污纳垢的形态下包涵的巨大张力与原始生命的活力,在他笔下得到最大限度的描绘,他营造了一个具有独特魅力的,来自民间的艺术世界,这是知识分子精神在“本源性意义”上与民间的深度融合。其实《九月寓言》所写并不是神秘和玄虚的生活,它真真实实地存在于乡村中,只是当代人蜗居城市,无法理解和远离天然质朴的生存方式。追求实利的愿望和粗鄙的财富让人们一味向前,忘记返回人性的纯真,而张炜则是守护情与爱的家园的流浪者。城市充斥着俗世名利的纷扰,它只是暂时停留的地方,返归乡村的野地,留住那片宁静,才会获得心灵的满足。在这里张炜并不是要提供一个现代工业文明和农业文明对立的模式,而是呈现出一种强烈的表达:“人对于自我的根源的寻求,而自我的根源也就是万物的根源,即大地之母。”[8]

四、结语

张炜曾说:“这是一个喃喃自语的世界,一个我所能找到的最为慷慨的世界。这儿对灵魂的打扰最少。”《九月寓言》因为避免了主流意识形态话语的干扰,而令人真正体会到一种自由精神的生长和审美体验上的愉悦,从而进入一种“诗性”境界[9]22。这种诗意来自张炜的民间关怀,因为有了这种诗意,人们才会在藏污纳垢的世界中感知纯朴与美好。张炜把他作为知识分子的民间立场建构在大地上,与民间平等对话,寻找精神依托,找到精神的契合点,在民间的世俗性中发现民间精神的价值,以悲悯的情怀和爱意沉浸于民间大地的万事万物,发现民间生生不息的顽强力量和内在的生命活力。这也是张炜的价值立场——对民间诗性的人文关怀。苍茫的野地是人类的精神家园和灵魂居所,只有野地才能让浮躁的灵魂回归沉静和安宁的家园。

[参考文献]

[1]陈思和.民间的浮沉——对抗战到文革文学史的一个尝试性解释[J].上海文学,1994(1) : 68.

[2]陈思和,张新颖.关于中国当代文学史的几个问题[J].1996(6) : 16.

[3]陈思和.民间的还原——文革后文学史某种走向的解释[J].文艺争鸣,1994(1) : 56.

[4]张炜.九月寓言——融入野地(代后记)[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

[5]郜元宝.“意识形态”与“大地”的二元转化——略论张炜的《古船》和《九月寓言》[J].社会科学,1994(7) : 68.

[6]张炜.九月寓言[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

[7]张炜.世界与你的角落[M].北京:昆仑出版社,2003: 109.

[8]张新颖.大地守夜人——张炜论[C]/ /许斌.中国现当代乡土文学研究.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11: 96.

[9]王光东.民间理论与写作在1990年代的互动发展[J].西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4) : 22.

[责任编辑龚勋]

作者简介:乔雪(1992-),女,甘肃金昌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收稿日期:2015-10-16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8-4630(2016) 01-005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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