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建科

(西南大学 汉语言文献研究所，重庆 400715)



河南卫辉方言词本字考证释例

侯建科

(西南大学 汉语言文献研究所，重庆 400715)

摘要：卫辉位于河南省北部，其方言属于晋方言区中的邯—新小片。文章选取了卫辉方言中几个有代表性的常用而又有音无字或以同音字代替的词汇，考察它们的本字,试图还原卫辉方言部分词汇的本来面貌，以期对方言词汇研究有所裨益。

关键词：卫辉；晋方言；有音无字；本字

卫辉市地处河南省北部，古黄河北岸，太行山南麓。殷商时期为畿内牧野地，牧野大战发生于此。西汉高祖二年(公元前205 年)设置汲县，因城内有古汲水而得名。先后为郡治、州治、路治、府治和道治。1988年撤县建市，为河南省直辖，新乡市所管。卫辉市迄今已有3000多年的历史，素有“南通十省，北拱神京”之誉。卫辉市现辖7镇6乡，人口总计50万。

据史料记载，卫辉人口多为明朝时从山西迁移而来①。人口的迁移带来晋方言与当地中原官话的接触，外加天然屏障太行山的阻隔，几百年来豫北地区一方面保留了母体晋方言的特征，另一方面在与中原官话的接触中也不断发生着变化，形成豫北晋方言区。如果再进一步划分，卫辉方言属于晋方言区中邯—新小片区[1]。卫辉人在日常交流中常存在有音无字或同音字代替的情况。以下举数例进行考证，以期对晋方言研究特别是豫北地区方言的研究有所裨益。

1.薅[xau55]②

卫辉方言中表“摘取”义时一般用“薅”字表示，如拔去田草、摘取地上或高处不易取得的东西。如：

(1)今天你去～草不去呀？

(2)你去菜地～点儿菜来吧！

(3)你把墙上那个东西给我～下来吧！

其实“薅”字先秦文献就已经出现，如《诗经·周颂·良耜》：“其镈斯赵, 以薅荼蓼。”《说文·艹部》：“薅，拔去田草也，从蓐，好省声。籀文薅省，薅或从休，诗曰：‘既茠荼寥。’”[2]21段玉裁注：“大徐曰拔去田草。《众经音义》作除去草，《经典释文》《玉篇》《五经正义》作拔去草。”[3]48《汉书·王莽传中》：“予之南巡，必躬载耨，每县则薅，以劝南伪。”颜师古注曰：“薅，耘去草也。”

“薅”字的古义“刈草”沿用至今，仍活跃在卫辉方言中，人们一般并不知道其字该如何书写，今山西、河南、河北等大部分晋方言地区也皆保留此用法，同时在意义上又扩大到与“拔”类似的动作[4]。

2.嬎[fan55]

嬎，在卫辉方言中比较常用，表示卵生动物下蛋，人们知晓其意义但是文字一般写不出来，属于有音无字类词。如：

(1)今个儿咱们家母鸡～蛋了没有？

(2)公鸡是不会～蛋的。

《说文解字·女部》：“嬎，生子齐均也。从女，从生，免声。”[2]259段玉裁注云：“嬎，生子多尔如一也。玄应书曰：今中国谓蕃息为嬎息。”[3]620嬎，本义为生子多而均一，后引申为繁衍生息，再后来词义才引申为家禽下蛋。

此外，在卫辉方言中表示哺乳动物繁育后代时一般使用[puo44]这个音,如：“你家的羊是不是该～了？”同样也并不知道其本字为何。其实这个音节的本字应为“菢”[pao51]，只是卫辉方音“菢”字韵母发音保留了中古音的痕迹[5]173-174。菢，《汉语大字典》：“鸟伏卵。”例证为：唐·玄英《一切经音义》卷五引《方言》：“北燕、朝鲜、洌水之间谓伏鸡曰菢。”唐·韩愈《薦士》：“鹤翎不天生，变化在啄菢。”《农政全书牧养鸡》：“养鸡不菢法：母鸡下卵时，日逐食内夹以麻子喂之，则常生卵不菢。”[6]3442由《汉语大字典》可知“菢”字最初的意义为卵生类动物繁育后代的方式——孵蛋，但在现今卫辉方言中已经转移为哺乳动物繁育后代的方式。

至于“嬎”字其主体何时从“人”替换为“动物”，而“菢”字的施事主体何时从“哺乳动物”转移替换为“卵生动物”，目前我们还正处于语料搜集阶段，不敢妄下结论，容笔者另文再论③。牛慧芳先生疑在卫辉方言中“嬎”或表示动物从生病又恢复体力[7]，恐误，我们认为其应为“反”字的破读而非“嬎”。

3.寻[xun35]

卫辉方言中表示“娶媳妇”或者“无偿赠与、索求”等意义，一般用[xin35]这个音表示，如：

(1)听说你家小孩儿今年～罢媳妇了。

(2)把你的好吃儿～给俺吃点儿。

在当今卫辉农村地区，适龄男子想找到对象，一般是通过媒人搭线介绍，媒人的行为中当隐含有“寻找”义。至于卫辉方言中“寻”之“无偿赠与、索求”义，可能由于其行为主体主观上缺少某种需要，希望得到满足，其主观思维中也隐含着“寻找”义，故在卫辉方言中“娶媳妇”或“无偿赠与、索求”义当为“寻”之“寻找”对象扩大而产生的。

卫辉方言中农忙时节一般说“耩”，用来表示“用耧播种或施肥”，如：

(1)现在地有点儿湿，咱们～不～?

(2)咱们把化肥和种儿一块儿～里吧。

对于这个意义，人们通常很难写出本字，或者写成别字“讲”。

耩，古文献中多有用例。如：《广雅·释地》：“耩，耕也。”王念孙疏证云：“耕与耩一声之转。今北方犹谓耕而下种曰‘耩’矣。”[8]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胡麻》：“漫种者，先以耧耩，然后散子。”又《齐民要术·种谷楮》：“耕地令熟，二月耧耩之。”

此外，在卫辉方言中，关于农业生产的词语中还有“耙[pA51]”，含义是一种用于秋天种植冬小麦时翻地使用的工具，人们一般也不知道其本字该如何书写，跟前述“耩”字一样，在文献中也不乏用例，此不赘述。

5.枯蹙[k□u55/ts□u[53]]

卫辉方言中表示“(植物、水果等)枯萎”或“物质表面有皱纹”等皆用“[k□u55/ts□u[53]]”表示。“枯”字一般能写出，“蹙”字不知道如何写或用同音字代替。如：

(1)你脸～吧，你这衣裳也～嘞！

(2)把那个～的苹果跟韭菜仍掉吧。

枯，《说文·木部》：“槁也。从木古声。《夏书》曰：‘唯、箘、辂、枯’。”[2]115《汉语大字典》：①草木失去水分或失去生机；⑧方言，皱[6]1262。“枯”字本义当为“枯萎”，后来引申为皱纹——即枯萎的结果，在卫辉方言中其意思一直沿用至今。蹙，《汉语大字典》：④减缩、收敛。例证《诗·大雅·召旻》：“昔者王受命，有如召公，日辟国百里。今也，日蹙国百里。”[6]3979上述两字所承载的意义中均包含“缩小、减小”等语义特征，在古汉语词汇发展过程中，这两个字又联合组合成一个新词在卫辉方言中广泛使用，其原因应系单音节词双音词汇化的结果。

(1)恁媳妇属狗的，你属鸡的，过门以后～你不～呀？

(2)拜天地那一会儿，属相不合的人光～，你可别去了啊。

由上可见，古文献中“妨”可以用于一切形式的不利，即相当于今天普通话当中“害”。现今卫辉方言中“妨”的词汇意义范围缩小，多用于女性克夫、克子以及婚姻生肖相配关系中的不利等情况。现代白话文著作中也不乏其用法，例如李季《当红军的哥哥回来了》：“指着桑树骂槐树，说有个丧门神来到她家，妨死老子妨死娘，十七八大姑娘没有婆家。”

7.扜[u55]

扜，在卫辉方言中常用于赶牲畜时指挥使其顺从，一般人把它写作语气词“吁”，不确。《说文·手部》：“扜，指麾也，从手，于声。”[2]258《玉篇·手部》引《说文》亦云“指麾也”。吁，《说文》云：“警也。”[2]27后来才引申为叹词。再之，古代骑马时“扜”一般与“驾”搭配使用，“驾”意为指挥使马加速前进，“扜”为使马停止，其内部均隐含有“指挥”义。当然，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词义也在发生变化，“扜”的“指挥”义已经弱化，明显地含有语气成分，卫辉方言中“扜”字“指挥”义的使用频率也在逐渐地降低，这也许是一般人把其写作“吁”字的原因。

此外，《汉语大词典》“扜”字发[u55]音的词条下所收录意义为两个：①挽，张；②引，导[9]。并举《山海经》《吕氏春秋》《尸子》等为例说明，《说文》“指挥”义未收，当补。

以上诸例只是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发现并考证出来的一小部分而已，类似的还有很多，只是由于语音的差异等因素导致一些词的本字目前还无从知晓，有待于我们进一步发掘整理。

方言作为民族共同语的地域变体，是探究古汉语发展变化的“活化石”。由于语言发展演变的不平衡性，汉语史上诸如入声已经在普通话中消失，而在卫辉方言中至今还保留。每个词也都有自己的历史，探究卫辉方言词的本字，可以让我们更加准确地理解、使用卫辉方言词汇，窥探古汉语发展演变的轨迹。

注释：

①山西移民的史料记载多见于《明太祖实录》，豫北地区各县(市)志也多有记载。现藏于卫辉市文化馆的明代移民碑就记录了明初晋人移民迁往汲县(今卫辉市)郭全屯的史实。

②为了排印方便，国际音标一般用宽式，下同。

③刘宏、赵祎缺《河南方言词语考释》(河南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91页“嬎蛋”条认为“嬎蛋”一词始见于元代文献，所举例证为元曹明善《沉醉东风》、清蒲松龄《蓬莱宴》。从我们目前搜集到的语料看，断为元代还为时过晚，暂不从。

参考文献：

[1]侯精一.晋语的分期(稿)[J].方言，1986(4)：253-261.

[2]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2014.

[3]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4.

[4]谢坤.商丘方言部分本字考释[J].语文知识,2012(4)：111-112.

[5]王力.汉语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2015.

[6]汉语大字典编辑委员会.汉语大字典[Z].第2版，武汉：崇文书局，2010.

[7]牛慧芳.卫辉方言词语考释[J].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07(1)：45-46.

[8]王念孙.广雅疏证[M].北京：中华书局,1983：298.

[9]汉语大词典编辑委员会.汉语大词典[Z].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 1986：341.

【责任编辑郭庆林】

收稿日期：2016-03-12

作者简介：侯建科(1992—)，男，河南卫辉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出土文献及汉语汉字史。

中图分类号：H17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7726(2016)07-0042-03

Illustrative Examples of the Textual Research on the Dialect Original Word Forms in Weihui County Henan Province

HOU Jianke

(Research Institute of Chinese Language Documents, Southwest University, Chongqing 400715, China)

Abstract:Weihui is located in the northern part of Henan province, whose dialect belongs to a small region of Handan-Xinxiang in Shanxi dialect. The paper selects a few representative Weihui dialects vocabulary which is not only commonly used but also used no written words with pronunciation or homophone word to be substituted. Examining the dialect original words tries to restore the original appearance of Weihui dialect vocabulary, which is helpful to study an dialects vocabulary.

Keywords:Weihui county; Shanxi dialect; no words with pronunication; original wo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