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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川端康成眼中的悲美女性形象
——以《温泉旅馆》为例

2015-03-21尹卫

文教资料 2015年16期
关键词:川端康成归属感旅馆

尹卫

(枣庄学院 外国语学院,山东 枣庄 277160)

试论川端康成眼中的悲美女性形象
——以《温泉旅馆》为例

尹卫

(枣庄学院 外国语学院,山东 枣庄 277160)

女性是川端康成的创作源泉,在《温泉旅馆》中,川端康成以细腻的触角描绘了数个有着悲情命运的女性,但对这些女性的描述并非静止的描绘,而是在流动中把握这些女性的悲惨命运。川端康成在建构这些女性形象时,融入日本传统“物哀”的审美意识。

川端康成 《温泉旅馆》 女性形象 悲美

川端康成可谓描写女性的卓越作家,像一个雕刻艺术家细腻又锐利地塑造了一系列鲜活饱满的女性形象。《温泉旅馆》正是川端康成这种写作风格的典型表现。在温泉旅馆这一特定的狭小空间内,川端康成却用细腻的手法刻画了多名性格迥异又有着悲情命运的女性。在塑造这些女性形象的过程中,川端康成并非只是静止、平面地描绘,而是在季节的流转中追溯这些女性的命运历程,以日本“禅学”里的美意识融入其作品,并运用意识流手法勾勒出了一副悲美晕染的温泉旅馆的女性图。

一、“爬行动物”般的卑微与坚韧

历来赞美女性常用高雅静娴的植物来譬喻,而川端康成在形容这些温泉旅馆的女子的身体时,却如此描写:“丰盈圆润又朦胧的裸体,在昏暗的腾腾热气中,用膝盖爬行着,活像一群光滑而黏糊的动物。”那些温泉热气中的娇美年轻姑娘的胴体在川端康成的笔下,无一不被描绘成有黏性并蠕动的爬行动物。诸如有着“黑魆魆的鼓豆虫”眼眸的阿泷,风韵十足的阿笑被描绘为“宛如一只莹白的蛞蝓”,“犹如蜗牛,伸缩自如,像是一只爬行动物”。川端康成在对这些女性寄予同情和爱恋的同时,折射出在寻求一丝卑微存活的女性形象。这些虽与川端康成在《伊豆舞女》、《雪国》等作品中塑造的“清纯、纯粹、素朴”的女性形象不同,但川端康成笔下的女子身上却有种共同的特质:“美丽与悲伤”。文中多处描写她们的美丽,但她们始终是一群如同爬行动物般出身卑微的女子,任何人都可以俯视她们。在承受蹂躏侮辱的同时,如同爬行动物般坚韧却卑微地追求着自己的梦想。“爬行小动物”,并不是一种美观优雅的比喻,却以一种动态的形式捕捉到当时日本下层女性的命运,她们以一种卑微的姿态存在,以一种蠕动的状态生活并追求卑微的人生。通过全篇,可以看出她们不过在追求作为女人最原始、最朴素的人生轨迹。当母亲思念父亲时,阿泷会通过痛打驱使母亲忘记伤痛,如此男人般强悍的女子却心甘情愿吃监工盘中的残羹冷炙,因为按照她们的习惯,等于自己表白想成为他的女人。这种家庭意识的表现流露出了她们想作为平凡女人的卑微愿望。阿雪为摆脱自己的命运,蔑视人生,努力想在这个社会中往上爬,最后却选择丑陋年长但只因对她表达爱慕之情的仓吉远走他乡。

川端康成在《致父母的信》中写道:“我喜欢这种少女:她同亲人分离,在不幸的环境中长大,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不幸,并且战胜了这种不幸,走过来了。这个胜利后来在她面前横下一道无边的沦落的斜坡。她性格刚强,不知道害怕。这种少女具有一种危险性,我被她吸引。”《温泉旅馆》中的女子们就被赋予了这样一种性格,她们生活卑微,愿望卑微,却又坚韧,有单纯善良之处。尽管她们命运凄凉,但这些女子并非逆来顺受,而是以自己的方式与不幸命运坚强斗争,但是似乎事与愿违,反而滑向悲情命运的深渊。阿泷本是一豆蔻年华的少女,因家庭的不幸,在温泉旅馆女子们的嘲笑讽刺中,凭借自己的肉体条件赢了她们,但同时沦落成风尘女子。阿雪在与不幸命运的挣扎中,掌握了生存技巧的同时,人生方向却发生了偏易,走上娼妇不归路,但她们没有任何恐惧之意,依然以自己的方式继续斗争。

二、日本传统美与女性的悲戚命运

川端康成在《我在美丽的日本》一文中提及日本传统美的精神,说道:“四季时令变化的美,在日本是包含着山川草木、宇宙万物、大自然的一切,以至于人的感情的美,是有其传统的。”因为日本的地理特性与气候特征,所以日本人对四季变化较为敏感,在文学艺术及社会生活上均有体现。自然在日本文学中是极其重要的主题。比如:紫式部的《源氏物语》把登场人物的命运与季节流转结合起来,在四季推移中娓娓道来人物的情感波澜、人世间的盛衰荣辱。清少纳言的《枕草子》则以敏锐、清新的触角捕捉四季的情趣。川端康成受《源氏物语》等古典文学的影响,在《温泉旅馆》中,巧妙地把这种传统美引入文学世界,把女性的命运融入自然的流动中,在季节流淌的自然风景中,女性的命运也舒展开来。《温泉旅馆》中各章标题依次为“夏逝”、“秋浓”、“冬临”,随着这三个季节流逝,温泉旅馆女子们的命运也走向凄美。阿雪在深秋季节跟随仓吉出走,最后落得被卖的下场。阿清在冬天来临时走完了人生旅程。在川端康成多数文学作品中,大多把作品中的时间设置为一个四季轮回。如《古都》是从四月初开始到十二月的十三日,虽不能说一整年,但描绘了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其他《雪国》、《山之音》、《睡美人》等皆是以四季轮回为一周期。而《温泉旅馆》的时间一开始就设置为“夏逝”的8月底,“是秋天呐。”“真的,刮秋风哩。入秋以后,避暑地非常冷清,像港口的船儿全出了海一样……”略去春天及盛夏季节,在文章伊始就埋下了这些女子们命运走向悲戚的伏笔。自然季节换最后一站是凄凉孤寂的冬,与此同时,这些为自己的生存而以不同方式奋斗过的女子们的命运也走向了凋零黯淡,最终在自然消逝中消逝。作品充斥着悲叹命运的无奈,与自然一样不可逆转的悲情。这正是源于日本的“物哀”理念。

“物哀”一词最早由日本江户时代国学家本居宣长在评价《源氏物语》的本质时提出的。本居宣长认为“在人的种种情感中,只有苦闷、忧愁、悲哀——也就是一切不如意的事,才是使人感受最深的”①。叶渭渠先生在编著的《日本文学思潮史》中把《源氏物语》中的“物哀”思想分为三个层次,其中“第三个层次是对自然物的感动,尤其是季节带来的无常感,即对自然美的动心”②。而正如川端康成本人所言,“《源氏物语》是深深地渗透到我的内心底里的”,他的文学作品深受《源氏物语》的影响,他认为:“平安朝的‘物哀’成为日本美的源流”,“悲哀这个词,同美是相通的”。在《温泉旅馆》开篇,给温泉旅馆女子定的基调为“高貴な悲しみの滴りのように”,同时与作品中的自然景物描写相呼应,把季节推移、景色变化的无常感与人的哀愁之感水乳交融,使作品流淌一种淡淡、哀婉的哀愁。川端康成对女性命运的把握,达到了日本传统的“天人合一”的境界,把日本的“物哀”之美表现得淋漓尽致。

三、乡土归属感的游离

三岛由纪夫曾在《永远的旅人》一文中论述对川端康成的感觉:“川端先生的整个人生都是旅行,他是个永远的旅人。”在其文学作品中也略窥一斑。“故乡”一词在《温泉旅馆》中几次出现,“月色下,仅浮现出故乡的山派”,“漫无边际地遐想自己的故乡和婚事”等字眼均流露出温泉旅馆女子对故土的依恋和思念。《温泉旅馆》中的乡土概念并非仅限于作为客观物质存在的故土,更多地寻求一种内心的归属感、一片精神的故土。美国著名心理学家马斯洛曾把人的基本需要依次分为五个层次,其中第三个层次为“归属与爱”,而归属既包括对家庭的归属,又包括对群体的归属,既有作为“人”客观存在的归属,又包含精神层面的归属,如渴望被认同,渴望被接纳而成为集体中的一员。而“归属与爱”这一需要在《温泉旅馆》中能清晰地捕捉到。川端康成笔下的这些女子们为谋求生计,远离故土,成为“永远的旅人”,而她们渴望在漂泊旅行之中的某个地方找到归属,甚至想通过婚姻形式获得故土般的安心,但即使这种简单的归属感,也未能如愿。她们始终以一种游离状态漂浮,从未扎根。阿雪出走半月后,给阿泷的信中写道:“多么令人怀念的山村温泉啊!而如今我却在这悲伤的旅途中,整日东奔西走……”此时,阿雪已把温泉旅馆当做故土,本想通过爱情获得情感归属,却愿望落空,只能怀念往日的群体生活。而阿清流浪到温泉村后,视之为自己落叶归根的故土,并且努力融入这方乡土,持守着当地的规矩,幻想着死后宠爱过的当地孩子们排成长列跟着灵柩送葬,以此慰藉生前漂泊的灵魂。但是阿清死后依旧孤零,孩子们还在睡梦中,只有两人抬着没有装饰的灵柩进行了简单的土葬。在阿清身上,一个简单的幻想却几度浮现,作为生前的期望,死后的慰藉,但即便如此,却未能遂愿,走得冷冷凄凄。文中描写阿清的幻想竟有三处之多,在这几段文字里可以看出川端康成意识流的创作手法。通过意识的流动直观捕捉阿清的内心情感需求,从幻想这一意识形式入手抒写阿清的命运,暗示她命运的悲哀,与文章开头呼应,使悲美基调首尾呼应,连贯全文。

“归属感”成为温泉旅馆女子的情感需要,而始终以漂浮不定的状态存在,阿泷享受着对监工的暧昧之情,阿雪看似得到仓吉坚贞不渝的爱情,阿清生前深得孩子们的喜爱,这一切表面看来她们似乎对“归属感”唾手可得,但最终灰飞烟灭,依旧可触不可及。这种游离的归属感与川端康成的自身经历有关。川端康成自幼丧失双亲,之后祖母、姐姐、祖父相继病故,故而被称为“参加葬礼的名人”,成为孑然一身、孤苦无依的孤儿,他本人曾讲过自己是个感情乞丐。这种经历造成了他孤僻、内向的“孤儿秉性”③。作为“永远的旅人”,“孤儿秉性”这种孤独和苦闷无疑会在内心深处唤起对情感的归属需求和对爱的渴望,但苦于寻求无路,成为川端康成作品的文学底色。《温泉旅馆》中的这些女子们的内心对故乡归属感的需求,对家庭归属感的渴望,也许正是川端康成内心世界的写照。

川端康成在文章开篇“夏逝”中赋予这些温泉旅馆女子一种“高贵的悲伤”,她们的身上不约而同地散发着一种“悲美”。它在《温泉旅馆》里随着季节的斗转星移安静地流淌着,像一幅画的底色,不大肆渲染,亦不刻意隐藏。抑或可以说这种气质是从川端康成本人身上散发而来的,而由他揉进笔下的女性里。但她们又具有矛盾性,她们虽然卑微,但坚韧、单纯,既具有“童心”,又带有“母性”,最后在毫无畏惧中走向命运的尽头。川端康成在描写她们命运时并非单纯地小说式记叙,更像一首哀婉的抒情诗,把女性的“悲美”融在日本传统的“物哀”和“幽玄”之美中,把故事时间设置在季节轮回中,把空间设置在狭小的温泉旅馆内,却使这些女性形象和性格跃然纸上,并令人耳目一新。

注释:

①叶渭渠,唐月梅.物哀与幽玄——日本人的美意识[M].广西师大出版社,2002.

②叶渭渠.日本文学思潮史[M].经济日报出版社,1997.

③刘昱.谈川端康成《雪国》中的“物哀”思想[J].文学艺术,2007(05):241.

[1]川端康成.川端康成集[M].学習研究社,1969年.

[2]田村充正,馬場重行,原善.川端文学の世界[M].勉誠出版,平成11年.

[3]羽鳥徹哉,原善.川端康成全作品研究事典[M].勉誠出版,1998.

[4]田久保英夫他,川端康成——群像日本の作家[M].小学館,1971.

[5]叶渭渠,唐月梅.物哀与幽玄——日本人的美意识[M].广西师大出版社,2002.

[6]叶渭渠.日本文学思潮史[M].经济日报出版社,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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