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 进

“因果论”是一个高度抽象和概括的哲学思想，表述了宇宙万物运动变化的一个总的铁性定律和法则，几乎全部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理论都生动地体现了这样的思想，并遵守这样的定律和法则。在物质（或事物）的宏观运动中，我们很容易观察并体会到其中因果的相对和相互关系，即便是物质的微观运动，物理学家波姆也对EPR佯谬（爱因斯坦-波多尔斯基-罗森佯谬）做出了“量子势因果解释”，甚至在宗教教义里还将这一定律和法则转换为一条告诫人们行善勿恶的“因果报应”戒律。因而，万事求其因，成了人们希望认知和把控事物的一个重要方法和路径。明 了事物发生变化的原因，就如同有了一把打开锁子的钥匙，医学自然也是如此。寻找和发现关于疾病发生的病因，并阐明病因的致病性及其规律，一直是全部医学科学中非常具有基础性的分支研究，像流行病学、微生物学以及随着社会心理医学模式的形成出现的心理医学和社会医学等都是与病因研究有关的学科。然而问题与挑战是，在很多的时候，医学家们并非都能在寻找和认识疾病病因的努力中如愿以偿。

中医药学关于病因学的理论和方法是很独特的，它不像现代生物医学把各种已经了解的或希望了解的致病因素切割的那样细小，而是用一种高度具象概括的方法将疾病的病因聚分为有限的几种，就像外感如六淫，内伤如七情之类。对于如何识别和确认疾病发生的原因，中医药学发现了病与病因之间存在的因果关联，创造了“辩证求因”的独特方法。在现代生物医学里，虽然早就有了许多疾病的分类、定义和诊断方法，但其病因却至今不甚知晓，而在中医药学中，有其证，必有因，病因原本就是构成证的一个要素，在中医药学的辨证论治理论及方法中，完全没有不知道病因的证。对此，仁智相见，学界争论颇多。有学者说这为现代生物医学探究病因的研究提供了一种可借鉴的思维方式及技术路径，然也有一些学者认为如此“粗狂”的学说无非只是经验之谈，难以说是一种被发现了的实在规律。无论对这些不休的争论，还是对中医病因学理论本身，我们这里不做是也、非也的评论，因为我想这只不过是就像物理学把牛顿力学置于物质的微观运动中和将量子力学置于物质的宏观运动中，或者数学在不同坐标中对相同的运动却可运算出不同的方程那样遇到的一点“尴尬”和“困惑”而已。在生物医学中，如果按照还原论下的医学观，这些非议似乎是也，但如若遵循系统论的思想，则会得出这些非议需要商榷的想法。实际上，我们看到，随着分子组学理论及技术的发展，对于愈分愈细的海量生命数据，系统和网络生物医学同样发明并广泛利用了许多像compendium（概略）、聚类、主因子和归一化等的研究方法，这与中医药学的思维模式和方法无疑有很多的类似与相容。有鉴于此，我想，虽然中医药学的病因学思想、理论及方法是一个古老的学问，但与现代生物医学相比较，却显示出了非常的新奇性和启发性，是很值得重新加以研究的。

于是，我重先学过一些关于六淫的学问，又读到了当今世界上一些与六淫相关的科技进展或公共卫生事件，也就萌生出来一些想重新说说六淫的冲动。

据史载，关于六气致病之说，最早源于秦代名医医和。早在《左传·昭公元年》中就有“天有六气，降生五味，发为五色，徵为五声，淫生六疾”的记载，其中把六气分为阴、阳、风、雨、晦、明，并指出六气之变有“四时”、“五节”以及“过则为 ”的特点和规律，同时也指出了六气致病的性质和特点，即“阴淫寒疾，阳淫热疾，风淫末疾，雨淫腹疾，晦淫惑疾，明淫心疾”。至《内经》的时候，便形成了经典的关于六气致病的系统理论，六气也被重新概括为风寒暑湿燥火，并有了“寒暑燥湿风火，天之阴阳也，三阴三阳上奉之”的认识，建立了关于六气变化与天地之阴阳运动相互联系的学问，同时创造了推演判断六气与人体相互作用规律及状态的“五运六气”理论及方法。到了宋代，医家陈无择在其名著《三因极一病证方论》中，才首次将致病之六气定义为六淫，指出“六淫，天之常气，冒之则先自经络流入，内合于脏腑，为外所因”，从而在概念上将其与正常的六气分别开来。

六淫为病，有单行而致者，也有相互杂合而致者，还有因天体运气变化的不同以及机体正气相对于天体运气变化而对六淫所至的不同响应，“以之化之变”而致者，所以，六淫致病，其间并非六数这样简单，而是有非常复杂的气化机制。以风为例，“风为六淫之首”，然风有“八风”之分，易者常可“理阴阳气，八风为节，与六甲同位，阴阳同体，与天地连身”而通“神道”，故能“乐通八方四时之气，欲与八风四时之气合其吉以自安”，反之，则感风而病。《素问·风论》对风感致病有这样的观察和描述，“风之伤人也，或为寒热，或为热中，或为寒中，或为疠风，或为偏枯，或为风也，其病各异，其名不同，或内至五藏六府……故风者百病之长也，至其变化，乃为他病也，无常方，然致有风气也”。六淫致病的复杂性从此可见一斑。

六淫为风、寒、暑、湿、燥、火，非常具象，这很容易让人将其与六种气象联系起来，认为六淫致病就是六种气象因子对机体的影响，从而将其研究引入生物气象学的范畴。前些日子，当看到WHO和WMO开始关注气候与健康的关系并且联合发布了“气候与健康关联图”的时候，也令人联想起中医药学六淫致病理论研究的意义。但是，我们要特别指出的是，尽管六淫致病论与生物气象学是一个有意义的联系，然其研究方向似乎并未触及六淫致病的精髓。实际上，细考六淫及其致病理论，可知六气之所以转而变为“淫生六疾”之淫及其之所以致病者，并非六淫本身，而是背后决定六淫形成的天体运气的变化及其与人体之气的相互联系和相互作用，这隐约与决定天-人相应的量子场中的量子势的某种形式的共有信息池活动有关，而这就是我们基于六淫致病论提出来的生态病因学的基本思想。

生态病因学是一个既可以在系统、群落和个体的宏观层次上进行，也可以在系统、群落和个体的分子水平进行，甚至还可以从生进化生物学以及系统发生或分子系统发生的角度展开研究的新学科。有限的生态病因学研究显示，关于人类外感性疾病的起源及其发生原因和机制，原本是要到生态系统和网络，从生命进化和系统发生历程中搜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