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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群中的芦苇

2011-11-19

作品 2011年10期
关键词:鲁院缘分芦苇

离开鲁院的日子愈久,那种想念,会愈深。也许,是我老了吧。

这段缘分,还得从2007年夏天的一个电话说起。那时,我已成为一名专业作家,大多数时间,我都闷在家里,安静地读书,思考,有灵感的时候,就在电脑上认真写作。这样的日子,几乎与世隔绝。红尘万丈,似乎也只在网络上沉浮出没。是的,一只不折不扣的蚌。可是,我觉得充实,愉快,并且感到,这正是我想过的生活。

那个好心的电话,打破了我的蚌壳。电话是省作协领导打来的,说是经党组研究,派我去鲁迅文学院学习,离家半年时间。我当然明白他们的好心,但我还是推辞着,不想自己的生活有什么变动。我是个安静的人,只想安静地徜徉在文学的海洋里,纯粹而知足。我没有太多的奢望,只希望自己能够脚踏实地过好每一天。当然,不想去进一步深造,也是因为,我对这件事情,心有疑虑。以我的想法,文学似乎是一个人天性里的东西,必须自己慢慢感悟,打磨,跟突击培训什么的,关系不大。但是,电话再一次打来。好心难却。这次,我道谢着,选择了服从。还真是没有办法,从小到大,当惯了好学生,好员工,已经沉淀为“乖乖女”般的性格,无法改变。

就这样,那个安宁的秋天,我来到北京,鲁院。其实心里的疑虑并没有放下。

然而,鲁院却给了我一份惊喜。是因为,在这里,我遇到了那么多来自全国各地的年轻人。我们开始了一段同窗的情谊。他们都是一群真正热爱文学的人,怀抱着对文学的虔诚,在自己的一小片土地上,默默耕耘。对人生,他们有那么多纸上谈兵的透彻,却又在生活中,带着那么多书生式的执拗。他们是一群可爱的人。有个性的人。也因为个性,他们的缺点,似乎也让人心生怜悯。他们世事洞明,心细如发,却在本质上,天真浪漫,不可救药。

在花香里,在树影下,在琴键般的阳光中,我们一天天熟悉,亲近。写作,是我们共同的病。有时,我会产生一种幻觉,觉得身处的这个安静的院子,就是一个小小的精神疗养所。而我们这群与俗世隔绝的人,就像是一群无法痊愈的重症患者。不用看他们的眼睛,我就能知晓他们的病痛。

确实,他们病着。灵魂里有那些不安分的梦,在咬噬,在折磨,一刻也不能停息。他们被梦所困,因梦痴狂。可是,他们却是极端清醒的,在清醒中做梦。这个宁静又美丽的院子呢,它就承载着那些清醒的梦幻。它将尘世的烟灰,喧闹,阻挡在一墙之外。

这里,每个人的背后,都藏有一些无法言说的故事。虽然我不知道它们,但我明白,那些故事的主题,一定都回旋着一种伤感的旋律。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幸福的人,是绝不会写作的。也可以这样表述,写作的人,都是不幸的人,只不过,他们的不幸各不相同而已。

只有半年的机缘。我们珍惜着这注定短暂的缘分,相处得像是一个大家庭。有伶俐的,如豹,有矫健的,如马,有温厚的,如象,有高远的,如鹰,有夺目的,如凤,有羞怯的,如羊,有游离的,如鱼,有特立的,如獒。真的是个生机盎然的大观园呢,充满了那么多令人欢欣的风景。

会在一堂堂的课上,一次次地拿起笔来,像小学生那样地做笔记。会去附近的小饭店吃廉价的饭,喝廉价的酒。会和文学界的老师们,讨论着那些永远也找不到答案的文学话题。都是一些善良的人,谦卑的人,焦虑的人,机敏的人。就算狂傲,骨子里也还带着一份对自己的质疑和警醒。在他们中间,我会无来由地伤感,说不出原因。这样的一群人,他们或清或浊,或静或动,或雅或俗,但全是好人。他们是一群坏不起来的人。他们有本性上的天真和不忍。

说实话,我没有多少和人相处的经验。甚至也不敢和人多相处。我经常会在一些不经意的交流,在一些需要应酬的场合中,无意地惹恼别人还不自知。说是率真单纯也好,说是不通世故人情也罢,多年来自家庭亲人的呵护,加上长期写作需要的独立环境,我似乎已经丧失了不少与人交往的能力。现在,又回到了集体中,我变得无措起来。我喜欢他们,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表达出来。

就这样,一天天,临近毕业。那分离的日子愈来愈清晰。我们像刺猬,就算想要亲近,也只能保持距离。都那么敏感,那么容易受伤。我们绷着劲,打发日子,感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压力。这种压力又转化为焦虑,在这些易感的人群里,不断地复制,传染。结果,莫名其妙地,宽容的,变计较了,喜爱的,变厌烦了,投契的,变不耐了。就像是一次可怕的流感,来得蹊跷,蔓延迅速。不知谁与谁就有了小矛盾,起了小争执了。直到有一天,糊里糊涂地,我也被卷进了一场小小的旋涡。

是因为分别在即,我们突然不能承受离别的凄慌?

还是因为离家太久,我们的心理变得如纸般脆薄?

不知道。至今我也没能想个明白。

是的,这不是一群在认真写作的人吗?这不是一群你平日备觉亲近又同病相怜的人吗?这不是一群不管有多少缺点你都会原谅的人吗?这不是一群不用开口你也能辨认出气息的人吗?这不是一群只要看到他们的眼睛你就会感觉疼痛的人吗?这不是人群中你真正的兄弟姐妹吗?怎么会?平静的水流,怎么也会涌起浪花点点?

不知道,为什么,那时的我,那么敏感,脆弱,较真。实际上,也没什么事啊,我本可以更大度一些,宽容地笑一笑,无所谓的。然而,我还是请了假,在毕业前两天,提前回到了家里。我哭,无以复加地难过,感到有什么美好的东西,破碎了,再也无法复原。

记得从鲁院回来的时候,已是2008年的1月。那年,南方突降一场五十年一遇的大冰雪。从没有那么寒冷过的南方,像在用冰雪,举行着一场宏大的哀思会。我窝在家里,想起一切,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茫然。太不真实了。毫无防备。就像南方这场让人无法相信的大冰雪。可是,雪,就在窗外真实地下着。举目都是刺眼的白。

当然,再大的雪,很快也会消融的。实际上,没过多久,又依然如前。

因为不喜社交,我重又回到了过去那样如蚌的生活。回想起一切,只剩下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那一个个的同学,就这么如蒲公英的种子,迎风而散了。我们都是淡漠的人,能在什么时候重逢呢?也许,一生也就这么一次的缘分了。每念及此,痛彻心扉!我知道,实际上,我们从一开始,谁都没有真的生过气,实际上,直到现在,我们也都还在彼此的挂念中。可是,再怎么想念,我们都是不会主动去续缘的。说到底,我们都有一颗孤僻而悲观的灵魂,对人生,不会寄予太多积极的设想。更何况,我们的害羞漫长无期,这种感情,也许非得远离,才会被我们表达出来。

今夜,当我写下这些文字,一个个同学的面容,像水上升起的红莲,新鲜如染,亲如手足。因为是一个被动惯了的人,我可能不会主动去联系朋友。但是,我想说,我实在又是一个极端珍惜感情的人,不管或浓或淡,种种的情义和缘分,我都了然于心,并会珍藏一生。快乐的,嬉闹的,纯真的,哪怕是当初小小的误会和傻气的较真,现在回想起来,不知为什么,都像是加了过滤镜的像片,美好,珍贵,又令人伤怀不已。

是的,我爱你们,我的鲁院同窗们。我爱你们,是因为我知道,其实我们都是同一类人,善良,敏感,锐利,聪慧,却又是那么的腼腆,动摇,孤傲,自尊。无论获得过怎样的荣誉,在当今这样硬如铁石的现实里,实际上,所有的写作者,都是荒郊上孤独的芦苇,在风里,痛苦地低吟,寂寞地摇曳。他们的灵魂,从没有真正地解脱过,幸福过。

芦苇听得懂芦苇的悲音。为此,她深深怜惜,在远方,为这无法左右的命运,流下了长长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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