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永波

夜宿山中

孤独漫过来

帐篷凹进来表明了风的重量

这只笨拙的野兽

使劲地在帐篷上摩擦

帐篷里的石头黑了,我走到外面

风擦过的山石闪出一道噼啪的火光

风原来是个胆小的动物

山色微明,林子突然静下来

仿佛对我隐瞒了什么

山道上落满了石头

有一片深于夜色的黑云从山那边弓起了腰

我回到门口,发现微弱的火堆旁

有一圈白色的小小蹄印

这时有一阵脚步

消失在帐篷后面,肯定不是先前的风

在这样的夜里没有月亮,兽也会孤单

一阵寒颤通过我

又越过门口的灰烬向远处流去

有人在我梦中扫出一块空地

失去背景的马

时间停了,黄昏刺目

我走过一片又一片街景

那些人不动,头颅聚集着光线

没一点声音

肉体周围的风也停了

停在一个角度里

像一匹喑哑的布

书本盈怀,我远远地走过

没有人看我,尖叫还凝在脸上

没有人告诉我,我何以会在这里

被什么神秘的力量催动, 又如此缓慢

黄昏,像一片空白的褐色布景

一匹马远远地走过,那么小,像映透童年的手影

它的蹄腕小心地抬起,沉思着落下

仿佛怕回声惊醒了自己

它即将消失,即将从虚空中返回

哦黄昏,不要这样迷惘

我要再穿起那件陈旧的衣裳

秋 葵

秋葵之手拉低了蓝缎子的天空

鸟声如石子坠向寂静深处

鱼沿河口游进血液

在少女的瞳仁中鼓浪

于是眼睛的每一次闪烁都是鱼儿的游弋

石磨喑哑的小屋顶

石质的鸽子翘望远天

深深的灰色庭院

仅有的白杨落光了叶子

赤裸着站在她金色的盛装上

风在回廊消失。村里空无一人

稻谷吸饱了阳光,醉醺醺地无言

收获者的影子横跨在大地上

马咀嚼苦味的干草

我的父兄们倚在草垛上

满足而疲倦

水罐倒扣在田头

只有几个孩子沿车辙拾拣落穗

母 亲

你又到了乡下。土还是新的

被蕨根和流水纠缠

你站在空空的庭院,在绿树掩映的粉墙近旁

垂下双手。一切早已改变

斑驳简朴的图案提示着童年,那么茫然

你将独自过一些日子。习惯把飞鸟望入晚云

深夜当嘴里缠绕生长的发丝把你惊醒

月色满窗,你将起来,掩住老年害羞的乳房

独自去月光里站一会儿

显得那么小,几乎像未成年的孩子

隔着绿透的纱门,可以听听记忆剥落的声音了

一切并未改变。父亲仍在补墙上的裂缝

被石灰灼伤。他不久即会进来,打开广播

我长大了。门还在响

厨房里,是谁失手掉落了锅铲

那个孩子,是否还赖在床上

迷迷糊糊地听着,感到安宁

远远的乡下,你又回到了那座空寂的庭院

一个影子,一个记忆,卡在我喉咙的一根针

在晚秋的风中,在泥泞的光中

在日子的拥有和到达中

你在一片模糊中走动

向彩虹抬起你无牙的嘴微笑

想起,这是远远的乡下

这是秋天,鸟儿都已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