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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北京的秋天

2009-12-10

飞天 2009年21期
关键词:绿阴秋色秋风

王 童

北京的秋天是没有季节的,已到中秋,气候仍就是濡热难耐。立秋那天,熟肉店老板一个劲地喊着:天凉了,要贴秋膘了!可响应的人却寥寥。因艳阳下,树仍旧是深绿色的,墙壁仍旧被炙烤得发烫,汗珠不停地从过往行人的汗毛孔里蒸发出来。女人们露着玉臂嫩足展示着她们诱人的美丽。这不是秋季,是夏日的延伸,是地球变暖循环过长的暑天。楼越盖越高,楼越盖越多,路加宽了,车挤得多了,热浪则被淤积在城市的夹层中出不去。从郊区乘车回到城里,就明显地感到那股扑面而来的阵阵热风。城市的高楼阻挡住了凉爽气流的进入,城里消费的热气尾气废气已将秋高气爽变得气闷胸悸。

我一直在寻找着北京的秋色。

我一直在寻找着北京的绿阴。

那是20年前,那是30年前。北京的秋天是蓝的,北京的秋色是绿的,北京的秋风是爽的。那时我在北京读书,那时我的脚步常徜徉在学院路上与秋风絮语。学院路从魏公村到黄庄延至北大、清华一直到颐和园、圆明园。这条路在葳蕤葱郁的绿阴里掩映着北京图书馆、解放军艺术学院、北京理工大学和农业科学院。在这路的两侧种着茂密如华盖伞样的绿色植物。有高大的法国梧桐、槐树和挺立的钻天白杨,还有临着水面的杨柳,杨柳的柳丝拂着湖水的绿波,在秋风中依依。在我的笔记本中,至今还收藏着一片从此地飘落下来的卵形的杨树叶,这叶子叶脉清晰,叶肉厚实,汁多味润。多年后,虽然它已变成一片干燥的阔叶标本,颜色也脱落而去,但仍然凸显着那沉郁的生机,此真可谓是一叶知秋了。那时,此处还种有塔形的雪松与形态各异的侧柏与龙柏;紫叶李和皂荚穿插其间;白榆、朴树、广玉兰环绕在侧。还有矮小的灌木与落叶乔木纠缠在一起,间或伴随着一些丁香的芳菲在马路两侧一直延伸至远远的玉泉山下。龚自珍曾描绘这京师景致“草木有江东之玉兰,有苹婆,有巨松柏,杂华靡靡芬腴”。恰是这一对称的映照。诗韵深对浅,重对轻,有影对无声,蜂腰对蝶翅也韵出了景深的远近。而红对紫,白对青,渔火对禅灯更是把这一幽处烘托了出来。自然,鱼火与禅灯是不存在的,但枝叶中昏黄的路灯与禅音还是有的。在落叶缤纷的杨树下,萧瑟秋风吹起烟条雨叶,煞如泉泻水涌,而我的脚也常常趟着这窸窸窣窣作响的叶溪,去寻找这路边的一爿小书店。这小书店出售艺术品书籍的店员,是一个穿着蓝色花格衬衣、露着雪颈的美丽少妇。她的头发高高盘起,衬着一张很有艺术品位的脸。诚如她出售艺术书籍扉页中的女人画像那般。在秋色中写生的我,常常背着画板或挂着相机到这里买书,引起了她的注意。以后便常常相视一笑——伦勃朗的素描与卡许。洛蒂的摄影集就在她的微笑中,让我购得了。

女人是秋天中的女人。

女人的微笑在碧云天、叶满地的风情中融为一体。

离开女人,投身到秋风把风衣掀起一角的路上,军艺那侧有学生吹起的长笛音传出,悠长的思古之音绵绵而来。在这冥想中,到邻近的国家图书馆去读一本海明威的《老人与海》:“……这条路进入林间就凉爽了,因为潮湿,脚下的沙土也硬了。”脑子里记住这段文字的同时,脚步却又到了去燕园的路上。这路上的绿阴把阳光分割开来,错落有致地漫延着树影,恍如深深的庭院。这燕园有胡适、林语堂和李大钊及鲁迅的遗迹,但我却转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质学家的墓旁。在这墓旁有了我的爱情,在这墓旁秋蝉还在鸣叫的竹林里,细雨泣秋风,藕丝暮色染,黛眉山两点。我们从这竹林里又来到未名湖畔,蝴蝶与蜻蜓仍在残荷上无力地翻飞,秋水倒映着博雅塔把塔檐层层卷起而又随着水波拉长,恰似八大山人与雷诺阿的绘画。我把她的头发掀起,她的头发像瀑布般从秀脸前掠过,间隙处显露出眼睛的光泽与肉色的弹性。我凝望着这萧瑟的未名湖,想起用此水了此残生的人物:王国维、丁则良、戈麦。诗人戈麦留下的诗句“如果种子不死,就会在土壤中留下”,让人无时无刻地在寻找着那粒生的种子。而另一位诗人郭小川在离此地千百多里的团泊洼吟道:“秋风像一把柔韧的梳子,梳理着静静的团泊洼。”最终,他也在这秋风中刚盼到“文革”结束的天明时,便在烟雾的窒息中烟消云散了。想到此,我向这湖中扔进了一颗石子,溅起了一圈圈涟漪……

我和她又相跟着来到了那条绿阴大道上,我们又相跟上了成百上千的师生如同踏青般进行了生命的狂欢,直到那股激情再次被窒息掉。随之,我们的爱情也被那阵秋风吹散遁去。

若干年后,这条绿阴大道两侧珍贵的树木己被无情地砍伐掉了。阒静的学院路已被开辟成了一条商业大街,那爿小书店同那个女店员也跟着消失了。学院路还在,但人们记住的名字却叫中关村、海龙大厦、北大方正、联想、电子一条街了。高大的法国梧桐和槐树已被一旋转着,称为脱氧核糖核酸的抽象金属建筑物给替代了。这里秋风秋云秋光中的艺术学术研究氛围,也随着那绿阴的消失荡然无存了。路拓宽了,车挤多了,人们蜂拥而至,讨价还价的吵闹声鼎沸了起来。人们的行动也从从容有度中变得紧张急躁了起来。

现今,北京的秋天来得如此的短暂,进入九月中旬,才渐有了秋的感觉。人们便忙着去踏青、去看香山红叶,落叶尚未飘落,秋色就躲进了山凹间,让冬日接手而来。由此,在这秋冬混杂的季节里,浓淡深浅的绿色,就常常在雪色中徘徊到春季,或许,这是气候变异的反应?

在季节不甚分明的空间里,空气也越来越混浊,有层次的阳光已与烟尘扭成了一团,天际间也变得灰蒙蒙起来,铅色的云团下,研究所的教授开起了公司,北大方正的已故教授王选成了最著名的人物。燕园的学生们也投入到了这商业流中,有促销维修电脑的,也有当家教和推销安利产品勤工俭学的。然而,这里渗透着的那令人难忘的秋色,那秋风落叶的自然色调、艺术和文化浓郁交融的往昔都让我的记忆挥之不去。我在寻找着、寻找着树阴下那一片片阴凉,寻找着那些珍贵的树种,寻找着这树阴下从那些文化科研机构走出的男男女女,也在寻找着那小书店里端庄而又美丽的女店员。同时,还在寻找着那已逝去的北京的秋天。

(附:自2008年北京奥运会召开之际,首钢迁出,联合国环境规划署的报告称,去年8月北京奥运会举行时,北京空气中的污染物比往年下降了36%。北京金秋的蓝天和白云也越来越离人们近了)。

责任编辑 子 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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