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女人的房间

2008-10-24黄金明

百花洲 2008年3期
关键词:保安林木房间

黄金明

出于对各式各样歹徒的重视,孙乐武装到了牙齿。她头戴钢盔,身披大衣,一年四季,寒暑不分。她在摩托车头盔和建筑工人的安全帽之间颇费斟酌,后来在军工产品店找到了让人满意的钢盔。大衣并非最佳选择,孙乐十分怀念古代武将的披挂,譬如常山赵子龙的锁子连环甲,肩吞兽头,腰系绦带,胸口别着明晃晃的护心镜,肩膀上的甲叶细密如鱼鳞。她到影视道具店一看,发现所谓的铠甲全是塑料或泡沫做的,中看不中用。她不得已求其次。在大衣里面,孙乐又设置了重重防御器械,譬如双臂套着铝合金特制的臂套,这是为了防备斩手党的袭击。她从不低估自己作为女人的吸引力,在一些难以启齿的部位,安装了一些隐秘而有效的“防盗网”。她不想自己的脸,成为色狼失控的诱因,因而戴上口罩,让人恍惚如在SARS期间。她从不穿短裙或短裤,她不希望自己的大腿引起任何异性的垂涎,而只要稍为暴露,这就不可避免。她从不穿高跟鞋,也不穿那种形状像蝴蝶或花朵的时髦凉鞋。她只穿球鞋,为的是在逃命时发挥最大的速度。

这样全副武装的一个人,还是女人,走在街上引人注目。刚开始时,孙乐脸红耳赤,好在不会有人看到她难为情。至于同事,时间一久,也就见惯不怪。奇怪的是,一个像太监的男同事,用一种尖细的腔调挖苦戴着钢盔的她像电影《高山下的花环》里的梁三喜,三个小时后在吃午餐的途中被砸头党打得头破血流。一个女同事一面发出母鸡般“咯咯”的笑声,一面挖苦她转动不灵的手臂,宛若某某牌子卫生巾广告里的木头人,结果在下班途中被砍掉了右臂。孙乐不敢吭声,仿佛她就是幕后黑手。这样一来,她如此这般,似乎便不是纯粹发疯的举措,从而有了某些依据。

孙乐是一家报社的编辑,其实工作并不繁重,但她总是第一个来到,最后一个离开。每天傍晚,暮色降临,她关上灯,锁好门,才依依不舍地迈出脚步,而目光依然盯着房门,要跟房间里的某人生离死别似的。她是真正以办公室为家的人,这一点常在周会上受到领导的表扬,并号召大伙儿向她学习。她像镜子,无意中映照出迟到者和早退者的尴尬。其实,她贪恋办公室是觉得这方寸之地,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大门口有门神似的保安,昼夜守护,闲杂人等休想越雷池一步。至少,她从来没有听闻歹徒在报社公然行凶或抢劫。孙乐在办公室是孤立的,由于孤立带来的危机感和倍加专注,反而使她业绩斐然。这样,她就像雪地上的乌鸦,以刺眼的方式反衬别人的苍白。孙乐我行我素。

在家里也不安全。但她下班之后,还能到哪儿去呢?当然,最不安全的地方,非公共场所莫属,譬如闹市或马路。孙乐认为“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这句话,肯定肇始于白痴之口。所以,她不嫌麻烦。每天清晨,她洗漱完毕,不是描眉敷粉,而是披坚执锐,像一个中世纪的女战士。当她回到家,将那重重披挂卸之一空后,便深深吐出一口气。她承认那些金属以及丝织物颇有分量,也不能对其束缚或缠绕视而不见。她在浴室的镜子前,注视赤条条的自己。镜面上水汽氤氲,那个女子的形象由美妙的线条、诱人的色泽乃至发烫的体温构成,那些凸面和凹处,包括那些起承转合的臂肘、膝盖乃至脚趾、发丝之类的细梢末节,每一部分都妙不可言。镜中人在笑,但她没有任何笑意。这就是她本来面目吗?她雪白的体肤,犹如珍珠母的躯体脱离贝壳,又显得无所适从。她那么美。她的美与日俱增。在少女时代,她亭亭玉立,犹如海滨的椰子树,挺拔,娇俏。如今,她的美成熟了,更集中,更有力,就像椰树长出的果实,圆滚滚,硬邦邦,让人无法忽视。而美是多么脆弱。她像长出角茸的梅花鹿,也就带来潜在的危险。

应该说,家能给人温馨的感觉。但孙乐恐惧于夜深人静,她在黑夜中睁大眼睛,注视着墙壁,甚至在幻想中穿透墙壁看到外面辽阔的天穹。一个没有男人的女人,一个没有同伴的女人,她跟房子的相加能否叫“家”?随着夜色的加深,她的思维愈加活跃。她关于恐怖经历的记忆,表现出惊人的天赋。譬如电影《夜半歌声》中毁容人捧着油灯出没废墟的场景、送葬队伍在雨夜山冈诡异的身影……她打了一个寒噤,那些可怖的人与事由于耳闻目睹,挥之不去。一些盗贼入室盗物乃至劫财劫色的幻觉接踵而至。她将脑袋钻入被筒里,宛若将脑袋钻入沙堆的鸵鸟。她双手掩面,泪水一片。

林木第一次见到孙乐,是在周六傍晚,霞光在大楼外墙的玻璃上闪烁,天空逐渐被升起的尘埃和幽暗所覆盖。孙乐双手抓着一根粗大的绳子,从十九楼的窗台缓缓下降,已经到了第三层。她的装扮过于诡异,头戴钢盔,身披大衣,远远望去,男女莫辨,颇像徐克电影里的黑侠,只是身手笨拙。林木倒抽一口冷气,两个保安也发现了,飞快地赶过来,冲着对讲机大叫:“飞贼,墙上有飞贼!”刹那间,孙乐双脚降落地面。她搓了搓手,尽管戴着线绒手套,绳子仍勒得她疼痛难忍。

两个牛高马大的保安,迅速包抄,将孙乐双手反拧过来,其中一个喝道:“蹲下——”此刻,以林木为首的围观者,已从四处迅速汇聚过来,就等着看好戏了。

孙乐痛得身体颤抖,大叫道:“快放开,我是业主,我住十九楼。”保安听到是女人的声音,愣了一下。门岗过来,咧嘴一笑:“我认得她的模样,的确是业主。”两个保安对望一眼,半信半疑,松开了手。其中一个伸手要去掀孙乐的钢盔,孙乐头一扭,却掏出业主卡递过去。保安瞄了一眼,没有接。林木嚷道:“业主就不能做贼?总得搞清这是怎么回事!”他就住该幢十九楼,看样子这个装束古怪的女人,就是从该处降下来的,没准儿已端了他的老巢。

一个保安说:“你说吧,这干嘛呢?”孙乐沉默半晌,小声说:“我在做逃生的演习呢。比方说,起了火灾,或者贼人人室,总之困在房间又不得不逃走,利用绳子或被单之类的条状物逃生,就不失为一个办法。但我住得那么高,毕竟相当惊险,还是预先演练一遍为妙,免得到时手忙脚乱。虽然耗费体能,倒也不算什么——”一个保安道:“好端端的,又哪来什么贼人火灾?”另一个保安说:“即使有问题,也可以叫我们,或者报警嘛。”孙乐这次不吭声,似乎对此不屑作答。她将绳子卷成一团,挺起胸膛往小区走去。

林木看着她的背影,浑身上下,罩得严严实实,看上去就像一个密封的房间。他摇了摇头,嘀咕说:“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孙乐的不安随着夜色而降临,每当夜深人静,便是她一连串噩梦的开始。在白天,那种不安感也没有减少。在她的臆想中,歹徒丧心病狂,心狠手辣,不可不防。她居住的安逸花园,上月便有入室盗窃的传闻,好在没搞出人命。作为果城一家综合性日报的社会新闻版编辑,入室打劫、强奸乃至杀人之类的报道,让她目不暇接。她每处理一条类似的新闻,就在脑海检测一遍她的防犯措施,查漏补缺,以使之更完善。出于防盗的需要,她安装了重逾千斤的钢大门,并安装了三把不同品牌的暗锁,外加一把碗口大的铜挂锁,除非是动用炸弹,等闲鼠辈怕也无法撼动。大门最重要,大门没有问题,她心就定了大半。尽管如此,她还是在枕头下放一把菜刀,万一歹徒人宅,正好拼个你死我活。而窗子安装的防盗网粗如儿臂,其坚固

程度堪比监狱的铁窗。她心细如发,在防盗网上开一个出口,以备不测之需。她上次就是通过那个出口从十九楼攀缘绳子降落地面的。火灾隐患亦不可小觑,她在卧室和厨房各配备了一个干冰灭火器。她还准备好了猪嘴状的防毒面具,以免煤气泄漏或贼人吹人“鸡鸣五鼓返魂香”之类的毒烟。

孙乐的防备措施无懈可击。但她无法消除不安。这固然有某些不利的客观因素,譬如她居住的城市依然没有将歹徒悉数铲除,永绝后患。很大程度上也是她的个人问题,她对自卫的能力缺乏自信。而症结在于,她的护花使者暂未出现,且前景不容乐观。

与其说孙乐要找的是共建美好未来的生活伴侣,不如说她要找的是一个有足够能力保护她的人,并乐意保护她一辈子。说白了,她要找的就是一个保镖。她渴望一个私人保安或贴身警卫甚于丈夫。这谈何容易!孙乐曾在工会组织的跟某单位的“红玫瑰单身贵族派对”上。出尽风头。她的深蓝钢盔和雪白口罩成为化妆舞会上最富创意的面具,在一大堆禽兽乃至鬼怪中脱颖而出。除了她奇特的造型,她那套着铝合金而行动不灵的双臂,仿佛在模仿机械人的行为,笨拙而滑稽,为她赢来了满堂彩。化妆舞会一俟结束,她没有将那些东西除掉,就难以像别人那样迅速结对,徜徉于烛光杯影之中,耳鬓厮磨,喁喁私语,渐人佳境。她也曾几次相亲,她吸取以往教训,正待冒险摘除钢盔及口罩,谁知还没完成相关动作,对方已逃之夭夭。

近几个月以来,孙乐已经放弃了类似的交友或相亲活动。这就意味着配偶或保镖依然遥遥无期,确切地说,只有她为自己的安全负责。上次保安说有事可以找他们,孙乐心中一动。她的确长期忽视了这一人数众多的保安力量,原因却也是其效率跟人数恰成反比。在她看来,保安除了盘查业主出入,似乎无甚作为,亦无法杜绝歹徒的混入或潜入。她决定作一次试验,以验证本小区保安的反应以及行动。

第一天晚上,她将自己简单而潦草地捆绑,模拟一个失去人身自由的人质。显而易见,这个设计大致适合于被歹徒强奸、殴打或禁锢诸如此类。由于(假设)手脚不能动弹,所以她不可能拨打手机或电话,而只能放开喉咙大喊救命,这本是最原始的求救方式,也相当有效。然而,她喊破喉咙,声嘶力竭,足足一个小时,仍没有任何动静。她在试验保安的同时,也试验了第十九楼一梯五房各邻居之间的冷漠和隔膜。

第二天晚上,她重整旗鼓,卷土重来。这一次,她在一个铁桶里点燃一件旧床单,一时室内烟雾弥漫。她模仿的是厨房失火或煤气泄露的情景,从理论上说,这种情况地球人每天都会发生一至数次。她张开喉咙求救,这次她未能坚持得更久,一是喉咙肿痛,二是大量的烟雾直钻鼻孔,让她呼吸维艰,咳嗽连声。她赶紧动用灭火器将火头扑灭,倚在墙上直喘粗气。她被熏得涕泪交流。

她心一沉,就像铁桶里的黑灰,在慢慢变冷。

她决心将试验进行到底。第三天晚上,她决定不管结果如何,这都是最后一次了。她这次的试验更加严苛。她躲在卧室的一个角落,一面想象被歹徒侵犯的情景,一面断续发出恸哭和呼救。她严格按照可能的情形去做,以求更加逼真。当然,她并非真哭,她心底的难受,却无须伪装。她之所以选择卧室,是因为歹徒摸人这样的单身女子的家,抢劫或灭口是一回事,估计很少有人会放过她的身体。她跟平时在家中一样,除了某些措施,只穿着柔软的睡衣。而她被歹徒进逼,除了一步步倒退入卧室,似乎没有其他的可能。但卧室距离大门口最远,她求救的声音就打了折扣,她的嗓子已呈半哑状态,喊声就更加微弱。她接连喊了大半个小时,墙壁回荡着她无望而沙哑的叫声。她是真的绝望了。她拼命牵扯沙哑的喉咙,希望将身体里的每一丝力气都化为声音从嗓子眼挤压出来。她像疯狂的母狼。她在嚎叫。

有人拍门了。那是一双有力的大手。孙乐马上可以断定这是一双男人的手。这双雄性的、充满力量的手拍打在铁门上,在孙乐听来无异于仙乐。仙乐飘飘。孙乐一蹦三跳地冲出来,她要享受这美妙的拍门声,她嘴里的声音仍没有停止,但她将“救命——”换成“来人哪,快来人哪——”孙乐深知除了动用非常工具,她的防盗门不可摧毁,她有点不情愿地打开门。

门外,是一张陌生而似曾相识的脸,果然是个男子。他的脸色夹杂着关切和疑虑,那一丝关切,足以让孙乐心动。她认出该人就是那天攀缘绳子事件的围观者,而当时他面目可憎。他是第一次看到这个邻居(其实是第二次,但上一次他看到的只是一个包裹在大衣、钢盔、口罩里的人,甚至连性别也难以分清),这个邻居的脸是如此漂亮。他说不清这种美,但他可以肯定这样的美,还是第一次遭遇。他的卧室就贴着一些美人的脸,林青霞或张曼玉。假如他得到一张她的脸,就会毫不犹豫地将那些贴在墙上的美人通通撕掉。他的目光舍不得从她的脸上移开,但她美丽的颈项、脖子下微凹的锁骨乃至耸起的胸脯,不由分说地将他的目光扯了过来。他发现一个人只长一对眼睛是不够的,当他面对这样的女人。他那个样子,像一个白痴。他的目光是贪婪的,但并无亵猥之色。他就像一个画家面对着毕加索或凡高的真迹,除了叹服于完美艺术品的力量,无话可说。林木注视着她,反而忽略了孙乐房间的异样。

孙乐问:“你没事吧?”林木如梦初醒,赶紧说:“你刚才没什么事吧?”孙乐神色忸怩:“刚才小腹痛得很,可能是胃病又犯了。现在似没事了。”林木说:“你刚才可吓人了,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你的叫声那么惊悚,像深海大鱼发出的嘶叫。还是去看医生吧,我陪你。”孙乐说:“也是老毛病了,不用啦,我看没事了。”林木表现出男人的果敢来,说:“别说了,左邻右舍的,你有事我不帮你谁帮?”孙乐只好应允。她只披一件外套就出门了,这倒是头一遭。好个左邻右舍,她人住十九楼一年多,总算认识了一个邻居。

折腾了半天,回来时夜已深,但孙乐的心情从来没有这么好,夜色从来没有这么温柔。她斜睨林木,这是一个英俊壮实的男子。从他拍门的声音看来,无疑孔武有力。他被迷住了。孙乐不禁偷笑。两人互通姓名,孙乐还知道林木就住在对门。然而,林木直到陪孙乐进入她的房子,才知道她就是当天那个沿着绳子从十九楼攀临地面的人。墙上的大衣、钢盔诸物使孙乐原形毕露。

但这远比不上孙乐的房子让人更加震惊。他所看到的绝对不是所谓的“房子”,曲里拐弯的细长甬道,犹如悬崖般奇崛突兀的墙壁,墙上幽暗的五彩小灯只能照亮更大的漆黑。他跟随着孙乐左转右转,在一条仅能容纳一人侧身而过的细小通道走了五六分钟,终于到了一处。孙乐开灯,亮如白昼,林木只见一个椭圆状的小房子,犹如半只巨大的蛋壳,里面的炊具倒是一应俱全。孙乐说:“这是厨房。”两人又转了大约三四分钟,见到一室,宛若悬崖上的洞穴。一根小绳子挂着几件花花绿绿的毛巾,而一张古朴雅致的小几摆着各式精致的瓶瓶罐罐。孙乐又说:“这是漱洗室。”这一次,又转了好久,忽觉眼前豁然开朗,别有洞天,面前便是

一个相当大的洞穴,洞壁平整如削,顶如穹庐,四周的壁画描绘着神话故事,而地面摆着一张紫檀木大床,罗帐如盖,四周摆着衣橱、书桌和梳妆台,不消说这便是卧室了。林木不禁惊叹出声,这哪儿是一个百来平方的起居室?简直就是一座幽深的城堡。其幽暗神秘之处,他觉得灯光迷离下的广州天河城的人造迷宫或香港海洋馆的水母馆亦不过如此。当他看到衣钩上挂着的大衣和钢盔,他面前浮现出了曾经遭遇的那个女子,密封得像一个漆黑房间。穿着睡衣的她,却像打开天窗的房间,其种种迷人之处暴露无遗。

孙乐没有掩饰她的得意:“这纯粹是我的个人设计。如果不是我带你进来,你就是在里面转上半个小时,也未必能找到我的卧室。至于客厅,我早已改作他用,反正我也没什么客人。你来作客,我很开心。”

林木仿如梦游,这套幽深迷宫或地底洞穴似的房间,给他带来了震撼,尤其是那种洪荒时代的印象挥之不去。他印象中,只有第一次目睹西藏神秘而绝美的山河才能相比。而身边的女子,无疑契合藏族仙境中传说的仙女。然而,这地穴般的房间幽晦而神秘,甚至有一股阴森之感。这让林木不快,并心存疑窦。

他俩坐在床沿。茶的清香在室内弥漫,孙乐注视着林木,她缓慢而婉转的讲述让林木眼神中的疑窦渐渐消失。她为沙哑的嗓子而歉疚,并允诺下次一定唱一支歌给他听。林木安静地听着,他的心里滋长了一股怜惜和心疼。当孙乐从枕头抽出那把锃亮的菜刀,林木再也忍不住了,他说:“让我来保护你,好吗?”他暗下决心,他不仅要保护她,照顾她,还要将她从这间囚牢似的房间里解救出来,宛若英勇的骑士解救被毒龙囚禁的公主。

孙乐声音在颤抖:“你能保护我吗?你能永远保护我吗?你能证明吗?”此刻的孙乐,依然没有失去理智。林木没有去证明,而是做了一件更明智的事。他用嘴封住孙乐的嘴。孙乐激动了。她只做了一个动作,就将外套连睡衣一起脱掉。林木呆住了。在孙乐的胸膛,两座耸立的雪山倒扣着两件小号铁锅似的物事,漆黑,坚硬,浑圆,却又显得多余,让人不可忍受。孙乐微笑,她伸出右手,摸索到一把几乎看不到的密码锁,轻轻转动,才几下就将左乳上的铁盖子打开,取下。一团粉嫩、雪白的圆锥体物什,就像猛兽一样跃出。很快,孙乐的右乳也解除武装,呈现在林木的眼前。

孙乐身上的两座雪山,让他升起攀登的欲望。他毫不迟疑地伸出手,抓住了孙乐的乳峰。但地上的那两个半球似的金属盖子,让他心烦意乱。孙乐抱紧他,非常用力,仿佛猛兽逮住猎物,又像溺水者抓住一根稻草。孙乐腾出一只手,将内裤扯下来。林木看到她的私处,覆盖着一块金丝罩网,就像是另一件内裤,或一只口罩。这让林木觉得十分古怪。孙乐微笑,她伸出手去,在罩网上摸索。她脸色酡红,像醉酒一般。那个罩网安装着密码锁,但孙乐一连换了十几组数字,仍无法顺利打开。她急得满头大汗,终于放弃努力,仰起头,沮丧地说:“我一紧张就忘了,我想不起来,我没有办法了。”林木将脑袋埋在她的双乳之间,没有吱声。他们搂抱着,先后入睡了。

第二天一早,他们去登记结婚。林木看着那个红本子,想起昨夜的一个噩梦,他被塞入一只密封的大木箱,不敢大口呼吸,以免氧气一下子耗尽。他揉揉眼睛,阳光像月光一样虚幻。他们回到孙乐的房间,这一次,林木摸清了孙乐房间的结构,整套房子从外墙看来平平无奇,但室内经过巧妙设计,整体上就像一个岩洞,一条地道,但这个洞穴或地道,却悬在半空之中,并非出自地下。房间的窗口被改装成了碗口大的小孔,犹如古堡的射击口,从漆黑的房间往外面望去,一览无余,而外界却无法窥见房间。孙乐的床头放着一个望远镜,整个世界对于她,明察秋毫,她却在世界中隐没。这样的房间,即使在白天,也需要开灯。

他们没有举行任何婚姻的仪式。林木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洞房的地点,能否改在他的房间,但遭到了孙乐的拒绝。孙乐说:“我不习惯住别人的房间,我会睡不着的。”好在,这一次孙乐顺利地解除身上的障碍。她的身体向林木敞开了,但没有向自己敞开。身体被第一次洞穿的疼痛,使她脸孔扭曲。这使林木更加疯狂。林木在喘息,心中畅快。这真是一个迷宫似的女人,但进入迷宫的路径,已向他打开,他顺利进入了。孙乐说:“做爱好吗?你肯定是觉得好的,但我没有什么感觉。”林木哑然,他怀疑刚才进入的是另一个女人的身体。他抱住孙乐,有点恍惚。孙乐说:“我喜欢被别人抱着。只要你这样抱着我,你让我干什么都可以。”

结婚三天之后,这对新婚夫妇发生了第一次争吵。林木强烈要求孙乐搬到他的房间里住,他的理由是,孙乐不是要他保护吗?要证明给她看吗?林木讥诮说:“你躲在你的房间里,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不会有第三者能打开你的防盗门,并顺利通过你迷宫般的甬道进入你的卧室。只要你还像蝙蝠住在那个该死的洞穴,我就被证明是多余的,无足轻重的。”孙乐说:“你不要这样说,我需要你,你是我的老公。”林木说:“你不需要任何一个老公,你要找的只是一个保护人。”孙乐说:“你走吧,你走吧。”林木盯着她的脸,这张脸非常美丽,但是没有表情。他将门一摔,走了。

傍晚时分,孙乐双眼红肿,敲开了林木的门。她向林木屈服了。但是她要林木向她保证:“住别人的房子必须是安全的,是可以安枕的——”林木打断她说:“这不是别人的房间,这也是你的房子。”孙乐说:“你没有良心。”林木说:“你可以放心住下来,跟我生活下去。房间也是装着防盗门和防盗网的,你瞧,多么牢固!如果有小贼胆敢摸人来,我就将他从十九楼扔下去!”孙乐笑了。

一开始,孙乐还是惴惴不安,每次入睡前都要将门栓栓紧,将门窗关闭,并放下窗帘。林木只是由她,反正家里装着空调,闭门塞户也不算什么问题。孙乐仍不能从性爱中得到乐趣,但她总能满足林木的要求。每次大汗淋漓之后,她都枕着丈夫的臂弯呼呼入睡。看来,新环境的改变,并非她想象的难以忍受。

两人共同生活了三个星期。林木又有了新的要求。他越来越不能忍受在温存之际,孙乐那些千篇一律而古古怪怪的“前戏”和“后戏”,那就是一面口中念念有词,一面缓缓转动乳房及私处上金属罩杯的密码锁,将其除下来。在完事之后,又一丝不苟地将它们一一安装上去,方才睡觉。这在平时还没什么。有一次,林木半夜醒来,性欲勃发,他抱住孙乐,分开她的双腿,他这才发现那个问题是多么的严重。孙乐马上醒了,她说:“不要急,等我来。”她仿佛从未入睡,一直在等待丈夫。她清醒而冷静地将下体的罩网除掉,她的身体像软壳动物,折叠成林木喜欢的姿势。这让林木又恼怒,又歉疚。

在下一个深夜,林木终于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要求:“你能否将这些东西扔掉?起码是在家里,尤其是在睡觉的时候?”

孙乐说:“不行。你将它们当作是碍眼的东西,对我来说,却是不可缺少的精神镇静剂。”

“但它们的确很碍眼,而且坚硬、丑陋而荒

猜你喜欢

保安林木房间
Chapter 4 Merrick's first home
路灯下的保安
房间
试论高大林木的病虫害防治技术
天敌昆虫在林木病虫害防治中的重要作用探讨
锁在房间里的云
为何“逆袭”的都是大学保安
保安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