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良成

在我国市场化、工业化、城市化并存的进程中，始于20世纪80年代初的“民工潮”汹涌而来，据第一次全国农业普查发布的主要数据显示，至2006年末，我国农村劳动力资源总量为5.31亿人，其中外出从业劳动力1.3181亿人。现阶段，我国农民工总数在1.5亿以上，80％的农村家庭有人在外打工。然而，农民工的社会保险却严重滞后于农民工的大幅度增长和城镇社会保险制度的改革。我国的社会保障事业一直将重点放在城镇，而占全国总人口80％的农民仍然徘徊在社会保障的大门之外。如果大量生活无着落的农民工滞留城市，也将给城市的稳定、城镇的社会经济发展带来影响。为了解决这一民生大事，1997年，国务院就发布了《关于建立统一的企业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制度的决定》；1999年，国务院又发布了《社会保险费征缴暂行条例》，并在全国普遍推行。各地方政府也出台了有关农民工养老保险的政策及相应办法，对征缴农民工养老保险作出了明确规定，并对企业进行征缴。国家法规和地方政策的颁布，对广大农民工来说，应该是一个福音，然而，这样的好政策，却没有得到农民工的喝彩，相反，近年来持续不断的农民工“退保潮”，把这样的好政策推到了尴尬的境地，在农民工一一企业一一政府之间，存在着怎样的利益迷局?

一、退保：农民工无奈的选择

养老保险，就是单位员工在工作的时候参保，等到未来退休的时候再领取养老金。在我国，养老保险是五大社会保险中最重要的险种之一。法律规定，所有的企业职工都享受养老保险，农民工也不例外。这一举措被专家们称之为“社会矛盾减压阀”。但是，从2007年底到2008年初，一股强大的“退保潮”；中垮了这个“减压阀”。据劳动部门统计，截至2007年10月，广东省参加企业基本养老保险的农民工达到780.1万人，2008年春节过后，这个数字下降到703万人(《人民日报》2008年4月6日)。在农民工集中的广东省，有的地区农民工退保率高达95％以上。2007年深圳l市共有493.97万人参加基本养老保险，退保的人数多达83万人；东莞市养老、医疗、失业三险捆绑参保农民工超过180万人，而退保的超过60万人，一天最多时退保现金流达30多万元。2008年1月，江苏省苏州市农民工退保多达600多万人。为什么众多的农民工选择退保?为什么国家的好政策农民工却不领情?农民工也有自己的苦衷。

金钱太宝贵，贵在等米下锅

农民之所以进城打工，原因在于农村生活的窘迫，他们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几口的生活重担全落在一两个主要劳动力的身上。有的农民工家庭有急需抓药的病人，有的农民工家庭要供孩子上学读书，有的农民工家庭欠债累累急等还债，有的农民工家庭一家几口等着他们有限的工资买米下锅……因此，每年春节回家，在离开城市之际，他们都会想方设法把社保退掉，以解燃眉之急。虽然退的钱不多，也许只是几百元或者几千元，但对农民工来说却是非常重要的，对他们的生活影响也是非常大的。四川妹子曹丽四年前和丈夫一起到深圳打工，走时，曹丽把7岁的女儿丢给了生病的婆母照料。那时女儿刚上小学一年级，祖孙俩在家艰难度日。2007年底，曹丽收到女儿的来信，信中说太想念父母了，信纸上还有泪痕。曹丽痛哭了一场，决定春节回家看望四年没有见面的女儿和生病的婆母。四年来夫妻俩省吃俭用积蓄了一点钱，但想到回家要为婆母治病、修理房屋、偿还债务，这点钱怎么也不够安排，她想到了那笔保险费。在深圳干了四年，养老保险前前后后交了两年多，退了不到2000元，她揣好钱搭上了回家的列车。据调查，有些农民工因为急等钱用，为了退保而故意辞工，请求企业开退保单。

获益太遥远，远得看不到头

目前，我国社会保险有关政策规定：“农民合同制职工在男年满60周岁，女年满55周岁，累计缴纳满15年以上，可按规定领取基本养老金。”但是，农民工流动性非常大，相当一部分人在同一个社会保险统筹地区累计打工15年之久几无可能。15年缴费年限成为农民工难以逾越的一道槛。深圳是国内农民工参保覆盖面最广、参保人数最多、参保比例最高，并最早将农民工纳入社会保险体系的城市，但是在深圳目前享受到养老保险退休金的12.74万人中，非深圳户籍的仅有230人，而其中真正的农民工仅有100多人(央视《经济半小时》2008年2月24日)。累计缴费15年，退休后才能拿到养老金，这个规定让打工者觉得“太遥远”。贵州人吴东贵今年45岁，早年在江苏做水电工，每月工资1600元，但是七扣八扣，加上缴纳养老金的8％，实际拿到的工资才1000元多一点。后来他到广东打工，便在江苏退了保。在广东干了两年后又前往浙江杭州。养老金是交了退，退了再交，他觉得很麻烦。吴东贵算了一笔账：现在45岁还能挣点钱，再过几年年龄大了，哪个单位还肯聘用?又怎样交够15年?还不如现在不参保，一个月多一百多元钱好供孩子上学。农民工像候鸟，哪里好挣钱就往哪里跑，在一个地方干15年很不现实，这就严重影响了农民工参保的积极性。

转保太艰难，难似借梯登天

目前，我国的养老保险等主要的社会保险，被分割在2000多个统筹单位，多为县市级统筹运行，各个统筹单位之间政策不统一，难以互联互通，城乡之间、地区之间不能有效对接。同时，养老保险覆盖不到一些农村地区，使农民工回家后根本无法续保，而各地的社保都各自为政，不接受农民工社保的异地转入已经是很普遍的做法。农民工要想将养老保险从一个城市转到另一个城市，层层壁垒无法打破，转保艰难得犹如借梯登天。湖北省打工者刘伟曾先后在上海、广州、深圳打工，也分别在不同城市缴纳过养老保险，如今想把几个地区的保险合并起来进行累计，却遭遇了难以逾越的门槛，三个地方都不愿接收。深圳的理由最具代表性：如果说在深圳办理退休的话，就必须在深圳累计交满15年，然后按国家规定，60周岁在深圳办理退休手续。如果是在其他地方缴纳的养老保险，深圳是不能承认的。其他城市的情况也大同小异，异地续保就像是空中楼阁，农民工自嘲地说，农民工养老保险看上去很美。

二、政府：三角游戏中的赢家

农民工养老保险是政府为广大农民工办的一件大好事。养老保险的缴纳是由农民工个人交小头，占每月工资的8％；企业交大头，一般是配套20％由县市政府劳动部门分别记入农民工的个人账户和地方的社保基金。由此可见，农民工、企业和地方政府在养老保险中的关系，即由农民工和企业共同缴纳保险，地方政府主管部门管理，这应该是一场公平、合理、合法的游戏。然而游戏的背后却

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利益迷局。原来，农民工退保只能退回自己个人账户中的保险费，即每月工资的8％，而企业缴纳的20％却充入了地方政府社保基金，政府成了三角游戏中的赢家。

农民工退保，有苦难言

农民工必须在连续缴纳养老金15年后方可获得退休金。一旦中途退保，其以前的工作年限重归于零。可见退保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一件十分不利的事。但农民工明知吃亏仍然为之，他们有自己的小算盘。取出养老保险费固然可惜，但现在社保关系不能转移，他们又不能在一个地方连续工作15年，即使交够15年又会怎样，未来对他们来说依然是一个未知数。于是，最现实的选择就是眼前的实惠，养老保险对他们似乎没有什么意义。其实，农民工退保损害最大的是自己的权益。如果一个农民工月平均工资1000元，缴纳养老保险仅80元，连续15年仅缴纳14400元，而到了60岁后，他便可每月领到近400元的退休金，以平均寿命72岁计算，可以领取12年退休金，总计金额是57300多元，是自己缴纳养老金的4倍。很多农民工退保并不是算不清这笔账，而是他们对国家的政策缺乏足够的把握，对打工的前景没有信心，加之目前社会保险制度的缺陷，他们明知受损失还是选择了退保，这是农民工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作出的选择。

企业用工无奈，处境尴尬

一些企业千方百计规避缴纳农民工养老保险，他们从自己的私利出发，置农民工利益于不顾。有些企业有订单的时候大量招收工人，订单少了就裁员，农民工工作很不稳定；有些企业因经营不善而倒闭，农民工不得不另求职业或另走他方；有些企业从一个城市迁到另一个城市，农民工养老保险无法续保……诸如此类，都促成了农民工退保潮的形成。2007年6月，东莞市寮步镇港资企业祥泰五金厂由于经营不善倒闭，导致厂里200多名工人集体退保。而在2007年，寮步镇竟有20多家这样的小企业倒闭，导致数千名工人退保。农民工对此作出了他们的选择，与其参保后退保，不如就直接不参保。但这样做又给一些守法企业带来了难题。2008年4月，韩资企业山东东邦钢材有限公司依法为农民工缴纳社会保险，其中职工个人要承担100多元，这引起了一些农民工的抵触，40多名农民工“集体逃离”，东邦一下陷入了“守法缺工”与“违法用工”的两难境地。最后东邦公司不得不妥协，不再强迫农民工缴纳社会保险，这才“违法”留住了一批老员工。据淄川区劳动和社会保障局对本地44家企业的调查，“员工逃离”问题在雇用外地人较多的民营企业更为严重。不缴，违法；缴纳，员工“逃离”，山东省多家企业遭遇了这样的尴尬。

政府大开绿灯，坐收渔利

近些年来，有些地方政府对农民工“退保潮”不忧反喜。他们一方面对企业农民工参加社会保险采取强制措施，下达硬性指标，强制企业参加；另一方面对农民工退保一路绿灯，大开方便之门。其背后便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一一农民工退保把自己8％的那部分拿走了，而企业缴纳的20％却留在了当地，充入了地方保险基金，这是一块毫不费力、坐收渔利的馅饼。据调查，越是用工密集的沿海发达城市，设定农民工投保的门槛就越高，可捞取的“便宜”也就越多，地方社保也就越富，也就愿意为农民工“退保”大开方便之门。2007年，深圳市共有493.97万人参加了基本养老保险，退保的人数为83万人，而成功转保的只有9672人。也就是说，深圳每1万个参保人中成功转保的只有19人，比例仅为退保人数的1‰如果每年每个企业为职工缴纳养老保险按1000元计算，也就意味着一年里退保的人就把8.3亿元贡献给了深圳社保基金。以农民工参保名义向企业征缴社会保险金，已变相成为一些地方政府的增收行为。

三、社保体制：何日给农民工带来福祉

农民工“退保潮”的出现，除客观上存在农民工流动性大和就业稳定性差的原因外，其根本原因就在于社保制度的缺陷。一是保险金不能跨区域转续，缺乏流动性。现行保险制度规定，同一地域需累计缴费15年才能领取养老金，不同地域间不能结转接续，城乡间、地区间社保不能有效对接。二是保险金按期设定，缺乏灵活性。现行保险制度规定，居民需累计缴费15年，这是一种纯期限设定，而不能等同普通保险，可采取趸缴、五年缴等多种缴费方式，这让打工者没有选择。三是保险地域利益壁垒森严，缺乏公益性和广泛性。各地区在保险金收缴上，各自为政，导致地方社保机构受利益驱动，为了“创收”，一边扩大参保面一边办理退保，使农民工应当享受的社会福利被蚕食，保险覆盖面越来越窄。

因制度缺陷造成的退保问题，不仅使农民工养老保险无着落，其合法权益也得不到有效维护，而且不利于国家养老保险政策的有效贯彻执行，影响社会保险水平的提高。因此，必须采取相应的改革措施，加快保险制度创新，切实保障农民工的合法权益。首先，实行全国统筹，扩大社保覆盖面并实现跨地域转续，积极提高农村社保覆盖面，建立乡镇一级社保工作机构，实现城乡之间的有效对接。其次，加强技术创新，提高社保资金转续的快捷灵便性。积极推广IC信息卡在养老保险领域的运用，为解决农民工流动性问题提供技术支持。各地要开立社保转续窗口，为农民工保险转续提供咨询和操作服务。再次，改革缴费方式，降低费率标准并实行全额私有化，养老金要永久性纳入个人账户进行管理，而不应将其充入地方社保基金。

2007年底，《社会保险法》草案首次提请全国人大常委会议审议，“广覆盖、保基本、多层次、可持续”被确定为中国社会保险制度的基本方针。草案还授权国务院规定，除基本养老保险基金以外的其他社会保险基金实行省级统筹的时间和步骤，个人跨地区流动或者发生职业转换如何转移接续社会保险关系等等。国家目前还将出台《农民工养老保险办法》。我们有理由相信，国家一系列法律法规的出台，将逐步完善农民工养老保险制度，也一定会给广大农民工带来福祉，好政策一定会得到众人的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