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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雁湖

2024-03-12杨爱国

西湖 2024年3期
关键词:李虎娜娜

杨爱国

1

拉开白纱窗帘,落雁湖的一派秋色扑面而来。

李虎哇了一声,这景色!他转头,这地儿,熟吗?我熟?我怎么熟?周娜娜愣了下,反问。嘁!没来过,真的?周娜娜剜李虎一眼,脸色沉下去,鬼讲一样的,真癫了——你?李虎走到阳台,站那里看向远处。天青,云淡,湖水泛着柔波。堤岸一横,垂柳倚水,环湖道边立着一排香樟、枫香,枫香的叶子着火了似的嫣红嫣红的。他们也在这,看过落雁湖,一定的!一想这个,李虎的心绪立刻郁结成一团麻。有两把藤编的靠背椅,配一个玻璃茶几,给人看湖的。坐椅子上,他发了一会儿呆,抽了两根红塔山,还想再抽,又塞回去了。

先吃饭,李虎说。周娜娜一声不响,鞋跟笃笃地有些刺耳。正中午饭点,餐厅在一楼。女服务员鞠了一躬,您好!周娜娜点头还礼。那边吧——李虎走过去。位置靠窗,当然看得到湖。李虎夹了些炒面、芥兰,还有一杯牛奶。周娜娜搛了不少,盘里堆成小尖山。

李虎说,胃口真好,不怕白减肥了?周娜娜说,还让不让人吃?瞧你这人!她白了一眼李虎,而后捋了一下耳边的发丝,又说,那边有煎牛排,说是日本神户的。

神户牛排?我怎么没看到,哪儿?

那边——

你很熟啊,这地儿。

我怎么熟,又癫了!

我癫了吗?是,我癫,一直癫的,嫁给我后悔了?

无聊不无聊,说这话!有劲吗?

李虎咽下话头,低头吃东西。芥兰有点苦,面条太油,吃出齁的味道。李虎放下刀叉,望向落雁湖,发了一會儿呆。深秋时节,湖上碧空如洗,有几抹烟岚缥缥缈缈,太阳偶然从云层的缝隙里探出半张脸。他终究还是少了些自信,拿不准该不该带周娜娜来这地方。李虎叹了一声。娜娜的睫毛向上一翻,想啥呢,丢钱包了?嘁,李虎说,我觉得……这湖好大呀。可不?周娜娜喝完一杯牛奶,起身再去冲了一杯果汁。

餐厅挺大的,客人不少。不远处散坐着一拨老外,男男女女,高鼻梁,蓝眼睛,头发花白。估计吃得差不多了,他们端着咖啡杯,正悠闲又好奇地打量周围。右手这边,隔着五六张台桌,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戴一顶白色高尔夫帽子,正低头吃东西。李虎觉得那人有点眼熟,想起来,跟娜娜微信里的那个人头像有几分像,不会这么巧吧?李虎慢慢走过去,正巧那人抬头,相互对视了一眼。李虎倒有些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那个人。李虎顺便去到那边餐台,搛了几片哈密瓜和西瓜,默默地走了回来。

2

中饭过后,李虎让周娜娜先回房,他想去游泳馆看看,下午打算游个泳。周娜娜看了眼李虎快要滴下水来的一脸阴沉,也不想睬他。李虎看周娜娜走进电梯间,转头就跑向前台。李虎说上个月住店的时候,在柜台上被人家拿了手机。女服务员善解人意地笑笑,说,那你怎么现在才来问?李虎说,事多,没空问,我今天住8123,顺便来问问。服务员说,对不起,我们没有收到客人交来的手机,如果有,一定会奉还的。李虎说,那能不能查看一下那天的监控录像?服务员说,对不起,我们无权查看。李虎说,为什么,你们不应该对住店的客人负责吗?磨了半天,女服务员一直说对不起,我们要保护每一位客人的隐私,说得轻声细语,根本不给顾客生气的由头。

李虎叹了一口气,想想不甘,找到酒店监控室。屋里满墙的监视器下,一个光头保安正坐在那里打盹。李虎弯了下腰,掏出红塔山,却又塞回去,从另一个裤兜里摸出一包中华,抽一支丢在桌子上。

光头扫了一下中华,问:啥事?

李虎谦和一笑,说,我有个手机被人家拿了,前台让我来监控室看监控录像。

光头说,啥时候的事儿?

上个月,大概是十三四号吧。

上个月?查录像?没有,我们最多存半个月的。

怎么就半个月?

是啊,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一天录下来就不少了,哼,哪里能存得了一个月?

师傅,帮帮忙好吧?

李虎把一百块拍在桌子上。光头眼皮睁了一下,说,大哥,不是兄弟不给帮忙,真是看不到啊。说完,光头把两腿架到桌子上,继续闭目养神。李虎气呼呼地把钱撸了回来。

3

李虎悻悻回房。

盥洗间很大,与客房隔一面大玻璃,看得见白色釉面浴缸。李虎说,你泡个澡吧,我给你放水。也行,周娜娜没意见。水放一半,李虎露出邪笑,说,洗个鸳鸯浴?周娜娜听出几分假意,说,你想洗?李虎说想啊!嘿嘿,鸳鸯戏水!娜娜说,我无所谓,好好洗洗你的脚。周娜娜犹豫了几秒,踢掉高跟鞋,蜕皮似的剥去藕色连裤丝袜。胳膊弯到后背,拉开后背拉链,荷绿的连衣裙滑落下来。镜子里映出她的身段,细腰,圆臀。

李虎有意别转头,接了杯水,低头刷牙,心窝里被什么戳了一记,挺狠的一下。周娜娜把身体没在水里,闭上了眼。李虎说,你先泡吧。李虎朝洗脸盆很响地啐了口痰,咳!周娜娜蹙起眉头,想说句什么,又忍住没说。

李虎踱到阳台。他又咂摸着周娜娜的话,“那边有煎牛排”,还说的“神户的”,这话不蹊跷吗?不蹊跷吗?李虎掏出烟盒,发现红塔山盒里不剩一根,狠狠捏成一团丢下。烟壳委屈似的翻着身子,滚到阳台的角落。他从双肩包里又摸了一盒,点燃,深吸几口,满嘴的苦焦味。听见周娜娜在里面喊什么,李虎走进来,一团呛人的烟草味带了进来。周娜娜说,怎么又抽了,烟就不能少抽点吗?算了,不说了,随便你……你现在不洗吗?李虎没有接话,看了一眼水里的肉体,隐约的乳房,白莲花一般漂在水里,活色生香。他断定,这朵白莲和以前不一样了,它被人看过了,甚至动过了——肯定的!他心里又是一抽,像被一只大手攥着了一样。他伸手,摸向沉浮在水面的莲花。周娜娜躲闪了一下,不能轻一点吗,干吗呢?周娜娜有些恼怒。

不习惯了,是吗?李虎问。

说什么呢,不该温柔点吗?真是的!

还能接受,我和你?……我们那个?

瞧,又来了,真癫了,真不知该怎么说你。

哗啦——周娜娜从浴缸里站起,两腿间浓密一片。李虎突然没了意趣,我等下再泡。周娜娜没理他,抖开浴巾,擦了一遍,光光地躺到床上。她不想多说什么了,只管看着手机。李虎有些无趣,傻在那里,盥洗间的顶灯映出他半边的黑脸。要吗?他心里说,他纠结着这个念头。

他记起来了,有些日子了,娜娜对那方面越来越没兴趣了。我有点累,明天好吗?今天教委的人来园里检查,累死了。有时会换个词,明早还要陪我爸去趟医院,他的血压又高了。如果说,有那么一回两回的成全,也近似撕给他一张短途车票,暗示着到站快下车。其实他也身心疲累。两年前,他被集团派往五百多公里外的青丽县,摸爬滚打在新厂的工地,几乎每天都有糟心的事:员工的钩心斗角、工程进度的拖沓、安全监督的松懈等。尽管他只是个安全生产督察的角色,可项目经理什么事都会派到他头上,可能觉得他老实、好说话吧。每月回一趟家得耗费四个小时,班车换动车再换地铁,一路车马劳顿。到家时往往天已大黑,娜娜和妮妮都吃过了,他再热冷饭冷菜,匆匆吃过。等歇下来,独坐朝南的阳台,点上一根烟,那会儿,小区的中心花园,跳广场舞的大妈们都已散去,树影斑驳的几条水泥路上,偶尔有人的黑影踽踽走过。

客厅里,娜娜陪妞妞做完作业,又帮妞妞洗过,刚和李虎说上两句话,就听妞妞在小房间里喊话:妈妈,快来,快来,给我讲故事!娜娜说,今天爸爸在,妈妈要和爸爸说话,你自己睡。不嘛,妈妈快来!这孩子,一点也不懂事。周娜娜只好撇下李虎,趿拉着拖鞋奔向小房间。李虎换上睡衣,独坐客厅,换台到央视四套,再换体育频道,看半场欧锦赛决赛,意大利对英格兰,打得火光四溅……可他却睡意袭来,哈欠连天,他向小房间探了一下头,见娜娜的一只胳膊被妞妞压在脖子下,当作了枕头;娜娜此时也鼾声起落,富有节奏。李虎倚着门框站了一会,落寞地去大床上睡下……

李虎愣了一会儿神,一脚迈进浴缸,水的暖意稍稍下去了些,叫他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再放热水。他脑子里始终缠着一个念头:要那个吗?不,还是算了吧,干吗要算了,为什么?这是我的地盘——起码,现在,还是!李虎憋着气,把脑袋没进水里,一会儿冒出,水从杂乱的发梢湿淋淋滴下,他呼哧呼哧大口出着气。他似乎闻到一股娜娜遗留在浴缸里的气息,一种风骚气息。

他有些躁动,去到床边站着。周娜娜自觉地挪了挪身子,腾宽些地。他突然昂扬起来,掀开被子,整个儿压在了周娜娜的身上。周娜娜瞪大眼睛,似乎是惊恐。怎么?就这么着,不戴个套吗?李虎说,我戴个……鸟!周娜娜咬住下唇,好好,随你吧!李虎猛地挺进,策马扬鞭,刚跑出一段路,忽然后脑勺被人击了一棍一样,败了下来。靠!李虎骂。周娜娜说,我说嘛,着什么急呢?你这人!床上一下子沉寂起来。李虎轻声嘟囔着,似乎有那么一个人阻止了这场好事。

他怒气冲冲,跳下床,披了件酒店备的浴袍,坐到了阳台的椅子上。

4

落雁湖确有几分萧瑟了。湖边的那些树,树叶飘落,精瘦的枝干树杈阴郁地戳向天空。他似乎冷静下来了,琢磨着怎么开口,把想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抿过一遍。这会儿,身后厚实的落地玻璃阻隔了房间内的声息,也好似阻隔了他俩的那点鸡零狗碎。有风从那边吹来,带着湖水的青草气,分明有股瑟瑟的寒意。李虎觉得脊背发凉,一阵阵地,像一群蚂蚁爬过来。

喂,咖啡喝吗?周娜娜问。

行吧,喝点。

周娜娜端了杯速溶咖啡,搁到阳台的圆茶几上。白净纤细的手指,玫红色指甲油泛着光泽。杯中袅着热气。李虎嘴唇贴着杯沿,小口抿着,说,嚯,指甲油都涂上了?周娜娜说,好看吗?纤指伸到李虎眼皮底下。李虎说,还行吧。我记得你以前不涂这玩意儿的。周娜娜有些不快,还行吧,是什么意思?——好看,还是不好看?周娜娜荷色的连衣裙已经穿回身上,月牙领翻到肩上,露着白净的脖颈。长发散披到肩头,棕里透红,是精心焗过的,一股洗发露的暗香袅袅。她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望向湖面。

哇,湖上还有游船嘞,周娜娜惊奇道。

李虎说,游船你坐过吗?绕湖一周,二十块钱,收费的。

周娜娜站起身,一只手搭在栏杆,一只手指向湖心,惊喜道,那是什么鸟?两只,三只,喔,那边还有,好多呀,都飞到湖心岛上了。周娜娜莫名地激动。李虎也看到了,那群候鸟,黄色的细长腿,黄色的长喙,褐色夹带白纹的羽毛。它们在湖心岛四周的芦苇草丛里扑棱着双翅,飞得高高的,倏忽间俯冲下来,在半空又变换姿态,将翅膀平展开来一动不动,凭借风力滑过湖面,继而轻轻落下……

周娜娜问,它们不是人工养的吧,是从哪里飞过来的?李虎说,肯定是北方啊。好像是灰雁……我不太确定,也可能是鸿雁,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的,落雁湖只是它们暂时的栖身地。周娜娜问,它们是不是冬天天冷了,就往南方飞?李虎往白虚虚的天空望了一眼,说,就是这么回事,它们是哪里温暖就飞哪里。周娜娜觉得好玩,咯咯笑起来,说,这么聪明哈,哪里温暖就往哪里飞。李虎说,是,它们跟人一样聪明,也很现实。周娜娜瞥了一眼李虎,现实一点不对吗?难道就该冻死在寒冷的北方吗?周娜娜带着点情绪,嘟起了嘴巴。李虎不知该怎么接话。

房间里响起手机的铃声。周娜娜奔过去。妞妞啊……外婆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糖醋排骨,鲫鱼汤?好,好……喂,告诉你啊,鱼刺要小心啊!啊,对,你晚上就在外公家睡……可能明天回吧……你爸约我来的,我也不知道什么事。在一个湖边……

李虎捏着那只白瓷空杯,走进来,问,妞妞说什么?没说什么。那我们下楼走走,有兴趣吗?周娜娜的头发干得差不多了,长发盘成一个发髻在脑后,脖子上系了条淡黄色丝巾。她冲镜子里的自己满意地一笑。

5

坐电梯下到一楼。

大厅富丽堂皇,前台的背景墙是一幅巨大的木雕,雕刻出落雁湖所在的安州古旧的城廓:一江如带,青山逶迤,平畴千里……这家酒店的建筑颇有特色,由一幢主楼、两幢副楼构成。主楼高副楼低,呈对称分布,远看外形酷似展翅的大雁,将要凌空翱翔于落雁湖之上。酒店南面向湖,大湖浩渺。北面是大片开阔的绿地,有几个人在那儿打高尔夫。另一侧空地,是一大片茵茵草地,垒着假山,有沟渠流水。绿荫掩映中点缀着几处小亭小轩,空地四周有红色的木构回廊连接相通。

那边坐会儿,怎样?李虎说。

哇噻,这亭子漂亮!

走了一会儿,一条青石小路的尽头,撞见一处四方水榭。确实,那座水榭精巧极了,歇山屋脊,黑瓦坡顶,四角飞檐,线条俊朗飘逸。转过朱红的楹柱,透过花窗,临水的荷花池尽收眼底。走到廊道,周娜娜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看着不太满意。可不,秋日的荷花已经完全枯败了,残枝露在水面,一副独立寒秋的意味。

周娜娜突然想起来,问,你这次回来,看过你爸没有?李虎说,前天我去看过了。周娜娜说,他还好吗?还好。李虎又点燃一根红塔山,烟雾笼了他一脸。

说实在的,父亲的情况不太好,李虎不想和周娜娜提。父亲依旧住在西城的那一片老旧的街坊,在一条小巷深处。母亲过世后,怕父亲孤单,他曾邀父亲搬过来一道住,父亲却死活不肯,说老房子住习惯了。

看父亲的那天,他走进去,父亲的房门虚掩着,竟没开灯,屋里黑魆魆的。一个黑影正对着电视,电视在播本地新闻。茶几上一碗紫菜蛋花汤,还有半拉白馒头,已没了热气。电视的荧光反射到父亲脸上,皱褶更显深刻。母亲走后的五六年时间,父亲居然衰老成这样,李虎不觉心里一紧。

爸,李虎叫了一声。父亲慢慢转过脸,你找谁啊?竟没认出他来。爸,你怎么就吃这个啊?李虎把灯打开。啊,是小虎啊,你坐,坐吧。李虎坐下,说了些电视新闻里的事,父亲指着电视说,县前街改造成文化街了,这么热闹。李虎说,爸,哪天我带你去看看,县前街的百年老店汤团店还开着,你喜欢吃的。父亲回想起来,说,我和你妈结婚的时候,给亲戚朋友发的就是这家老店的汤团票……这两年,李虎去外地工作,看父亲比以前少了,他心生愧疚。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他本想提一提他和周娜娜的事,给父亲打个预防针,却始终开不了这个口——他怕父亲接受不了这个事。

告别的时候,父亲挪着小步,跟着走到院门外。父亲突然想起一件事,搔着头说,小虎,我这几天都没睡好。你妈老说她的一只手镯不见了,我屋里找了两天都没有找到,你妈那边又逼得急……什么手镯,我妈跟你说的?是,你妈老盯着我,怎么说都不信,还说肯定是我拿去送什么女人了。李虎一下子恍然大悟,爸,你不要找了,在我那儿呢,我回去找找看。怎么会在你那儿的?是啊,我妈送给娜娜了,在我那儿,你就踏实歇着吧,不要找了。这样啊,那好,那好,过几天你拿过来就好了。

弄堂口路灯昏黄,照见父亲佝偻的身影。爸,你快进屋吧。父亲固执地站着不动,要看着李虎离去。走出弄堂,李虎回头,看父亲还站在原地,不禁一阵心酸,他悄悄抹了一把眼眶。父亲才六十五六岁,却俨然是个耄耋老人……

老爸还那样,李虎又说了一句。娜娜说,那就好。我们走吧,这里没什么意思。走出水榭,李虎瞟了下周娜娜,说:眼影纹过了?蛮好看的嘛,什么时候做的?周娜娜眼白翻转,说,干吗,才知道啊?三八节那天莎莉带我做的,怎么啦?李虎说,没什么,我发现你比以前注意打扮了。周娜娜大为不快,说,有问题吗?妞妞大了,我也快奔四了,不该打扮打扮吗?李虎说,可以啊,我没说不可以,打扮打扮,哈,挺好。女为悦己者容,你是为我容的吗?周娜娜说,谁也不为,就为自己,不可以吗?

李虎把半截烟蒂掷向草丛,说,你那个老同事找到新老公了吗?周娜娜说,谁?莎莉吗?李虎说,上次你们在新世纪喝茶的时候,莎莉说交了一个小九岁的男友,一个健身教练,有六块腹肌。周娜娜说,不知道,我不关心人家的私事。李虎嘴巴扁出一个鄙夷的表情,说,莎莉多好啊,跳出围城,单身女王,大老板前夫给大别墅,又给那么多钱。你不羡慕莎莉的自由吗?

走过一段冬青夹道的小路,远远地,望见大堂门廊的罗马柱和巨大的玻璃雨棚。

喂喂,周娜娜再也忍不住了,嗓门尖起,说,李虎,你别给我兜圈子,又带我住酒店,又一句一句套我话,你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嗎?李虎说,我说什么啦,我?周娜娜转过身,戳着李虎的鼻子,冷笑道,你别老用钝刀子割肉,一下一下的真受不了你!李虎说,我又没做什么咯。周娜娜说,既然到这个分上,我就实话告诉你,我就是有人了,有人爱我宠我,人家哪点都比你强……你想怎么样,你随便!说完,周娜娜踩着高跟鞋,噔噔噔自顾自往前走。

李虎大脑缺氧似的完全懵住了,他没预料到情势会这样急转直下,变得不可掌控。他跑前两步,拉住周娜娜,说,不不,你说什么?我敢说,你说的是气话。你一个幼儿园的老师,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呢?我不信!周娜娜甩开李虎,说,欸,我就做了,爱信不信,你随便!

我哪点做得不好啦?啊,你可以告诉我,我可以改的呀。

不,你没有做得不好,你勤勤恳恳,打工挣钱,每个月一万块钱都交给我。真的,挺好的。

那……你还想我怎么样,可以告诉我吗?

你也不想想,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那点死工资管屁用,妮妮马上四年级了,要补课吧,要还房贷吧,要养车吧,我要买衣服化妆品吧?一句话,我们这个家什么时候能过上好日子,什么时候能追得上莎莉她们那样的生活?你说呀!

那我再兼一份工,下了班,我去跑外卖。他们说自己带一辆电动车就……

别说了,李虎,我求求你放过我。如果明天不回青丽,我们去办手续吧。

一股气堵在李虎胸口,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脸色煞白,冷汗涔涔下来。李虎说,不,不,我没说分手啊,谁说分手啦……那,我给你道歉好不好,对不起了,娜娜。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真的挺好的。周娜娜冷笑着。

不是的……老实说,我不该怀疑你。

周娜娜忽然蹲在了地上,双手蒙着眼,呜呜呜哭起来。娜娜边哭边说,李虎,你别求我了,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背叛了你。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们还是分手算了。

李虎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说,娜娜,我求求你,我们结婚十二年了,都十二年了啊!妮妮都十一岁了,不能说分就分啊。李虎一把抱住周娜娜,把她搂在怀里,说,我不会离婚的,我永远爱你,爱我们的家!

这个时候,李虎的手机突然刺耳地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慌里慌张,说,喂喂,我是李老伯的邻居,李老伯晕倒了,现在被120送去二院了。你是他儿子吧?快点来!李虎一时没有回过神来,懵了一会,抹了一把泪,问,我爸现在怎么样?

那人说,还在抢救,还没醒。

挂上电话,李虎六神无主,看着蹲在地上的娜娜,说,我爸晕过去了,我得赶快去医院。

周娜娜止住哭,站起身,说,你爸病了?在哪儿?

邻居说送二院了。

这样啊,那你赶快去吧。

李虎跑了两步,又转回来,说,娜娜,别生我的气啊,我先去医院了。

周娜娜拿纸巾擤了一把鼻子,说,你等等,要不捎我回去吧。周娜娜站起身,拉了一下裙摆。两人飞快地跑回8123房间,急忙收拾。周娜娜跑去前台退房,李虎下到地库,车子很快转上地面,停在大堂门口。周娜娜把一只拉杆箱和李虎的双肩包丢向后座,一屁股坐进副驾驶座。车子眨眼就上了落雁湖环湖大道,往市区方向飞快驶去。周娜娜一手紧攥着车窗上的把手,说,你慢点,慢点,急有什么用?既然你爸已经在医院了,医生会处理的。

李虎憋了一会儿,颤颤地哭出声来,说,我爸七十都不到啊。

周娜娜说,他这么年轻,不至于的,你慢点开车。

寂静中“叮”了一声,周娜娜知道有一条微信进来。她瞟了下手机屏,迅速移开视线,去看车头前方。

李虎说,好像有人找你。

周娜娜说,哪儿?

李虎没敢再说下去。

周娜娜说,大概是莎莉,她没有要紧事的。

李虎说,嗯,她闲得很,应该没事。

平坦的环湖大道,一棵棵高大的树木急速地掠过车窗。此时,远山一轮夕阳正奋力将最后的余晖洒向落雁湖,湖上波光潋滟,金光点点。一群灰雁或者是鸿雁整齐地排成人字形,嘎嘎叫着掠过天空。周娜娜往天上看了看,她想好了,车到市区时,找一个路口,她要提前下车。

(责任编辑:钱益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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