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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曾国藩对姚鼐“阳刚阴柔”说的发展

2016-03-18吕坤鹏

安阳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姚鼐桐城派曾国藩

吕坤鹏

(广东培正学院 人文系,广东 广州 510830)



论曾国藩对姚鼐“阳刚阴柔”说的发展

吕坤鹏

(广东培正学院 人文系,广东 广州 510830)

[摘要]阳刚阴柔是中国哲学和文论中的重要命题,从《典论·论文》开始,文论家们多有涉及,姚鼐集前人之大成,明确提出这一概念。门人后学多继承姚鼐的观点却鲜有发展。曾国藩继承并发展了姚鼐的“阳刚阴柔”说,将“阳刚阴柔”二端引申为“雄直怪丽茹远洁适”八字,并明确表明自己对阳刚之美的偏爱。

[关键词]桐城派;阳刚阴柔;姚鼐;曾国藩

曾国藩(1811-1872),原名子成,字伯涵,号涤生,湖南湘乡人,中国近代史上颇受争议的历史人物。他不仅是政坛的风云人物,也在文学史上占据重要地位。曾国藩论文主张宗尚桐城派,但又不局限于桐城派,创桐城派别支——湘乡派,被视为桐城派古文“中兴”的功臣。*黄霖先生在《近代文学批评史》中这样评价曾国藩:“曾国藩一生, 以儒教义理为根本, 以经世报国为目的, 既为岌岌可危的清王朝鞠躬尽瘁,延迟其封建统治的崩溃, 阻碍了中国社会民主化的进程, 又被咄咄逼人的泰西科学有所触动, 采取了一些措施, 加速了近代科学化的步伐。新与旧、功与过, 在他身上复杂而自然地交织在一起。”(黄霖.近代文学批评史[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173.)黎庶昌在《续古文辞类纂》中评价其成就:“湘乡曾文正公出, 扩姚氏而大之, 并功德言为一涂, 挈揽众长,……使司马迁、班固、韩愈、欧阳修之文绝而复归, 岂非豪杰之士, 大雅不群者哉! 盖自欧阳氏以来, 一人而已。”[1]曾国藩的古文理论, 继承了桐城三祖的文学主张, 又根据新的形势有所发展和创新。他继承姚鼐的“阳刚阴柔”理论,并进一步加以扩展,将其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扩充了其内容和范围。

以阴阳刚柔论诗文,源于我国上古时代的阴阳之道。《易经》曰:“一阴一阳谓之道”古人将阴阳作为万事万物辩证发展变化的基础,中国古代的艺术创造和审美理论即以此为基础。曹植在《典论论文》中提出“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开以“阴阳”二气解释文章风格之先河。郭绍虞认为,其中“清气”即指阳刚之美,“浊气”则偏于阴柔之美;刘勰《文心雕龙·体性》篇云“风趣刚柔,宁或改其气。”认为作家个性气质的阳刚或阴柔影响着作品的风格;严羽在《沧浪诗话》中指出“曰优游不迫,曰沉著痛快。”其中“优游不迫”近于阴柔之美,“沉著痛快”近于“阳刚之美”。这些论述或多或少已经包含有阳刚阴柔的因素,但并未明确提出这一概念。

作为桐城派的代表人物,姚鼐集前人之大成,并加以创造性发挥,精辟而系统地提出了“阳刚阴柔”的理论。在《复鲁絜非书》及《海愚诗钞序》中,姚鼐运用“阴阳刚柔”矛盾统一的原理,把复杂多样的诗文艺术风格明确地概括为“阳刚之美”与“阴柔之美”两大类型,将阳刚与阴柔之美两大基本类型当做重要艺术规律加以明确提出,并深刻论证了二者的辩证关系。

《复鲁絜非书》以一系列鲜明生动的比喻将阳刚与阴柔之美的不同特性阐发得淋漓尽致:

鼐闻天地之道,阴阳刚柔而已。文者,天地之精英,而阴阳刚柔之发也。惟圣人之言,统二气之会而弗偏,然而《易》《诗》《书》《论语》所载,亦间有可以刚柔分矣。值其时其人,告语之体各有宜也。自诸子以降,其为文无弗有偏者。其得于阳与刚之美者,则其文如霆,如电,如长风出之出谷,如崇山峻崖,如决大川,如奔骐骥;其光也,如杲日,如火,如金鏐铁;其于人也,如冯高视远,如君而朝万众,如鼓万勇士而战之。其得于阴与柔之美者,则其文如升初日,如清风,如云,如霞,如烟,如幽林曲涧,如沦,如漾,如珠玉之辉,如鸿鹄之鸣而入寥廓;其于人也,漻乎其如叹,邈乎其如有思,暖乎其如喜,愀乎其如悲。[2]

从姚鼐的生动形象描绘中,可以看出阳刚之美是一种雄伟壮阔、崇高庄严、汹涌澎湃、刚劲有力之美;阴柔之美则是一种柔和悠远、温婉幽深、细流涓涓、纤秾明丽之美。[3]

除了明确指出阳刚与阴柔两种风格各自鲜明的特征,姚鼐还准确地抓住了文章风格化与其作者个性之间的一致关系,“观其文,讽其音,则为文者之性情形状举以殊焉。”他在《答翁学士书》中亦云:“文字者,犹人之言语也。有气以充之,则观其文也,虽百世而后,如立其人而与言于此;无气则积字焉而已。”[4]他认为无论是阳刚还是阴柔之美,都是作者个性在文章中的体现,强调文与人的统一,继承并发展了前人的成果,并将其提升到一个新的审美高度。

不仅如此,姚鼐还进一步剖析了“阳刚”、“阴柔”两种风格的辩证关系。“文者,天地之精英,而阴阳刚柔之发也……糅而偏胜可也,偏胜之极,一有一绝无,于夫刚不足为刚,柔不足为柔者,皆不可以言文。”[2]他在《海愚诗钞序》中也说: “阴阳刚柔并行而不容偏废,有其一端而绝亡其一,刚者至于偾强而拂戾,柔者至于颓废而暗幽,则必无与于文者矣。”[4](P515)他认为阴阳刚柔相辅相成,互相依存,刚柔相济,刚中有柔,柔中带刚,一方偏胜为美。

姚鼐之后,“阴阳刚柔说”成为桐城派文论的核心理论之一。门人后学接过姚氏大旗,分别对“阴阳刚柔说”做了理论阐发和实际运用。如方东树《昭昧詹言》、唐文治《勺轩文钞序》,但都未越出姚氏论文之藩篱。管同《与友人论文书》,亟论“贵阳而贱阴,伸刚而绌柔”之意,虽有所偏激,但与姚氏本旨颇为相近。吴德旋《与曹青崖诗》力主“刚柔相济”。林纾《文微》主张“兼收并蓄,会通于心”。此外,姚永朴《文学研究法·刚柔篇》,唐文治《国之阴阳刚柔大义绪言》,都是对姚氏刚柔说的系统总结。然而,以上桐城后学论刚柔,大抵恪守家法者多,超越发展者少。真正对其作出创造性发挥的,当推“桐城中兴盟主”曾国藩。他继承姚鼐的理论,并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对这一理论进行引申和发展,使其带有明显的倾向性。

曾国藩首先充分肯定了姚鼐将文章风格分为阳刚之美与阴柔之美的观点:“吾尝取姚姬传先生之说,文章之道,分阳刚之美、阴柔之美二种。大抵阳刚者,气势浩瀚;阴柔者,韵味深美。浩瀚者,喷薄出之;深美者,吞吐而出之。”[5]

在《圣哲画像记》中曾国藩更把阴阳刚柔落实到具体作品的分析中:“西汉文章,如子云、相如之雄伟,此天地遒劲之气,得于阳与刚之美者也。此天地之义气也。刘向、匡衡之渊懿,此天地温厚之气,得于阴与柔之美者也。此天地之仁气也。东汉以还,淹雅无惭于古,而风骨少聩矣。韩、柳有作,尽取扬、马之雄奇万变,而内之于薄物小篇之中,岂不诡哉!欧阳氏、曾氏皆法韩公,而体质于匡、刘为近。文章之变,莫可穷诘。要之,不出此二途,虽百世可知也。”[6]此外,他还用阳刚与阴柔之美二端来品评作家作品,选取出阳刚阴柔文风的代表人物,进一步发展了姚鼐的理论,“昔姚惜抱先生论古文之途,有得于阳与刚之美者,有得于阴与柔之美者,二端判分,画然不谋。余尝数阳刚者约得四家:曰庄子,曰扬雄,曰韩愈、柳宗元。阴柔者约得四家:曰司马迁,曰刘向,曰欧阳修、曾巩。”[7]

在此基础上,曾国藩进行了创造性发挥,将姚鼐的“阳刚阴柔”进一步扩展为八个字,并对此八言作了详细的区分:

余昔年尝慕古文境之美者,约有八言:阳刚之美曰雄、直、怪、丽,阴柔之美曰茹、远、洁、适。雄:划然轩昂,尽弃故声,跌宕顿挫,扪之有芒。直:黄河千曲,其体仍直;山势若龙,转换无迹。怪:奇趣横生,人骇鬼眩;《易》《玄》《山经》,张韩互见。丽:青春大泽,万卉初葩;《诗》《骚》之韵,班扬之华。茹:众义辐凑,吞多吐少;幽独咀含,不求共晓。远:九天俯视,下界聚蚊;寤寐周孔,落落寡群。洁:冗意陈言,类字尽芟;慎尔褒贬,神人共监。适:心境两闲,无营无待;柳记欧跋,得大自在。[5](P1105)

曾国藩确定以这“八字诀”来描述文章的风格还经历一个深思熟虑,变化发展的过程。他曾在1860年闰三月廿三日的日记中说:“往年,余思古文有八字诀,曰雄、直、怪、丽、淡、远、茹、雅。近于茹字似更有所得,而音响、节奏,须一‘和’字为主,因将‘淡’字改为‘和’字。”[5](P481)后来在1863年九月廿三日的日记中又说:“因思文章阳刚之美,莫要于‘涌、直、怪、丽’四字,阴柔之美,莫要于‘忧、茹、远、洁’四字。”[5](P936)最后在1865年正月廿二日才确定为“雄、直、怪、丽、茹、远、洁、适”八字上。经过对阳刚之美与阴柔之美反复比较与推敲,和姚鼎的理论相比,曾国藩的文章风格论就显得更加精致与细密。

在阳刚与阴柔两种不同的风格之间,曾国藩虽然同意姚鼐阳刚阴柔兼济,糅而相胜为美的主张,但个人更偏爱阳刚之美。曾国藩在《致南屏书》中自称“平生好雄奇瑰玮之文”。他在《复刘翰清书》中说“古文一道,国藩好之,而不能为之.然谓西汉与韩公独得雄直之气,则与平生微尚相合,愿从此致力不倦而已。”[5](P5776)又在《杂著》里为雄奇之文作了一个界定“瑰玮俊迈,以扬马为最;诙诡恣肆,以庄生为最。兼擅瑰玮诙诡之胜者,则莫胜于韩子。”这里的雄奇瑰玮、雄直之气,即是阳刚之美的典型特征。

姚鼐虽然认为阳刚阴柔两种风格皆美,但个人更偏好阳刚之美,他说“文之雄伟而劲直者,必贵于温深而徐婉。温深徐婉之才,不易得也;然其尤难得者,必在乎天下之雄才也。”[4]曾国藩继承了姚鼐的观点,极为推崇呈现光明俊伟气象的阳刚之文。他认为“文章之道,以气象光明俊伟为最难而可贵”,同时举出了三种“光明俊伟之象”:“如久雨初晴,登高山而望旷野;如楼俯大江,独坐明窗净几之下,而可以远眺;如英雄侠士,裼裘而来,绝无龌龊猥鄙之态。”[8]文章中有三种气象之一即可视为难能可贵。对“气体近柔”“笔力稍患其弱”的张裕钊,曾国藩特别告诫他要“熟读扬、韩各文,而参以两汉古赋”以救其短,只有做到“柔和渊懿之中必有坚劲之质、雄直之气运乎其中”,才能在古文之学上有所创获。

此外,曾国藩还以饱含阳刚之气的“雄奇之美”与蕴含阴柔气质的“惬适之美”做比较,进一步凸显雄奇之美的价值和意义。他说:“造句约有二端,一曰雄奇,一曰惬适……雄奇者,得之天事,非人力所可强企。惬适者,诗书酝酿,岁月磨练,皆可日起而有功。惬适未必能兼雄奇之长,雄奇则未有不惬适者。”[6](P373)雄奇之美得之天赋,非人力所能企及,惬适之美却可以经过后天的岁月磨练和诗书酝酿得以实现。另外, “雄奇”可涵盖惬适之美,而“惬适”未必具备雄奇之长,对比之下,二者高下立现。

总之,曾国藩文论源于桐城派,又结合时代潮流以及文学发展的趋势对桐城派文论加以创造性的发展。曾国藩并非以附庸风雅的文士身份去追随桐城派的流波,而是要以政治家兼古文改革家的身份来挽救桐城派‘文弊道丧’的危机。对于桐城派文论,曾国藩既能入乎其内,又能出乎其外,在继承姚鼐“阳刚阴柔”说的基础上,他根据新的形势进行适当地变通与创新,凸显自身特色,与前人相比,更为开阔,圆融,实用,也给气势渐衰的桐城文派注入新的生机和活力,对“桐城中兴”局面的形成功不可没。

[参考文献]

[1]黎庶昌.续古文辞类纂[A].贾文昭.桐城派文论选[C].北京:中华书局,2008.375.

[2]姚鼐.复鲁絜非书[A].郭绍虞、王文生.中国历代文论选(第三册)[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510-511.

[3]张少康,刘三富.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发展史(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457.

[4]郭绍虞,王文生.中国历代文论选(第三册)[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528.

[5]曾国藩.曾国藩全集·日记[M].长沙:岳麓书社,1994.475.

[6]曾国藩.曾国藩全集·诗文[M].长沙:岳麓书社,1994.249.

[7]曾国藩.曾国藩全集·书信[M].长沙:岳麓书社,1994.934.

[8]曾国藩.曾国藩全集·读书录[M].长沙:岳麓书社,1994.554.

[责任编辑:王守雪]

[收稿日期]2015-11-28

[作者简介]吕坤鹏(1988—),女,河南周口人,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I20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5330(2016)01-007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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